首页 -> 2005年第9期
这一生与语文有缘
作者:卓巧文
我的小学时光有三年是在闽北的林场度过的。林场小学因地处偏远而缺乏教师,只能聘用代课老师,我很幸运,遇上了两位影响我一生的很好的语文代课老师:一位是来自我母亲祖籍——福州郊区的“老右派”。这位“老右派”是个解放前毕业的大学生,被发配到闽北农村劳动改造,后来,村里让他当了代课老师,这位“老右派”的不幸却成了一代山村孩子的幸运。在他的启蒙教育下,我爱上了读书,走上了寻求知识的人生道路。另一位语文代课老师,原是母亲的工友——一位支援福建建设的上海女青年。她的学识虽比不上“右派”老师,但她不断带来上海的气息,开启了我们这些山乡孩子向往文明、积极进取的心智。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全家搬进了县城,父母在电影院工作,算得上是文化系统,我因此有了出入县图书馆的“特权”;加上自小体弱多病,没有什么业余活动,我就成了小小县城破旧的图书馆中的“馆虫”。大量的阅读,使我的语文成绩很突出,我虽然是农村转学来的孩子,可作文常常是作为范文在班上展读,甚至还多次被推荐到全校展读。我还被老师指定为“语文科代表”,经常帮助语文老师改试卷——冥冥之中,语文教师的缘分已牵定,可我当时并未意识到。在七八十年代,知识分子还脱不了“臭老九”的尾巴,而教师还在“臭老九”之末,我是没有想到当“臭老十”的。但考大学时,我的成绩上了重点线,却阴差阳错地被非重点线的福建师范大学录取。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我惊呆了,福建师范大学只是我的候选志愿,怎么被录取了?其间的故事真让年少的我知道了什么叫“命运的捉弄”。我揉碎了录取通知书,试图斩断与语文教师的缘分,可是,缘分是逃不脱的,多少年后,当我变得越来越爱语文时,我却不得不感谢“这一生与语文有缘”。
1988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回母校任中学语文教师。两年的语文教师生涯,我感受到的不仅是教育的酸甜苦辣,更多的是青春的困惑和迷惘。看到不少能干的同事纷纷“下海淘金”,我的心也不在“语文”上。1990年我以总分全系第一的成绩考回福建师大读研究生,三年后,又以全优的成绩获得硕士学位。当我手捧沉甸甸的“蓝派司”(硕士文凭),眼看着师姐、师兄或从政、或经商,我的心中充满矛盾。当时有一种说法,读师大中文系是“摸错了大门又摸错了房间”,现在我有了跳离“穷师之门”的资格,该何去何从?望着满架心爱的、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书籍,我又不忍心从此与它们决绝。犹豫再三,我谢绝了福建师大的挽留,去了我认为是既算跳离“师之门”,又还能与书籍有关联的单位——省教育厅教研室,其时,我根本还不了解省教研室是怎样的一个单位。多少年后,当我被别人恭维为“课改专家”“语文命题专家”,我不能不感叹自己“一生与语文有缘”!
在教研室工作至今,我连续做了十年的语文高考、中考的质量分析,发现了一个颇令人沮丧的现象,即学生答卷存在的问题年年何其相似!怪学生,学生的智商是一代胜过一代;怪教材,人教版、沿海版、苏教版、语文版……教材也是一版一版地在改进;怪考试,“三加二”,“三加综”“等级考”……考试改革也是在不断完善中。学生、教材、考试这些都是不断前进的“变数”,为什么就不能带来语文成绩的前进?在每年的分析评价会上,我都要老师们思考这个问题,语文教学的瓶颈究竟在哪?在年年相似的曲线图面前,老师们意识到,原因只能在“教师自己”这个“定数”上找了:同样的教师,因袭的教法,必然导致学生答卷“年年相似”的结果——真理就在浅白处——没有不合格的学生,只有不合格的老师!
那么,怎样才算是合格的教师?
我经历了三个阶段的探索。刚开始时,我也是认为,合格的教师就是“书/教好”。我先后发表了《高考古文复习略议》《浅谈现代文阅读的几点看法》《怎样提高学生的作文能力》等文章,力图从教法上提升教师的水平。后来,随着研究的深入,认识的提高,我却发现,自己这样做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是在培养“教匠”,而不是在培养“教师”。上下求索,我们这一代教师幸运地赶上了新世纪国家基础教育课程大改革,多少困惑,多少探索,有了明晰的方向,有了前进的信心。我意识到,真正合格的教师应该是“教/好书”。我先后发表了《语文改革突破点之管见》《语文教学改革必须避免陷入误区》《课程改革的观念更新应该落到实处》等文章,这些文章在全省语文教师中产生了较大反响。在《课程改革的观念更新应该落到实处》一文中,我提出的“三个解放”,被不少教师戏称为“解放宣言”:(1)“解放”教师的头脑,树立新的教学观,是成为合格的教师的关键。“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唐·韩愈语),先贤为教师下的定义束缚住了现代教师的头脑,时代不同了,“现代的文盲不再是不识字的人,而是不会学习的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学会生存》),《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纲要》就明确确立“教育要满足每个学生终身发展的需要,培养学生终身学习的愿望和能力”。在新的时代,做一名合格教师就要大胆地突破“传道、授业、解惑”的框架,学会与学生沟通。现代教学观认为,教学是拥有教学理论素质的教师与学生进行沟通的文化,是语言文化与沟通文化的创造过程,是奠定每一个学生学力成长与人格成长基础的过程;教学的本质是教师与学生形成交互作用,教师和学生是学习共同体。依据这样的教学定义的理解,教师就应该把课堂还给学生。语文课堂,特别要强调让学生做主,“满堂灌”式的、“条分缕析”式的知识讲解,看似讲了很多知识,实际上不过是让学生接受老师咀嚼过的一口口“饭渣”,学生汲取的知识养分是不足的。而且,老师的讲解挤占了学生自己感悟文章的时间,剥夺了学生自由思索的空间,学生体验不到语文的美,当然谈不上爱读语文了。(2)“解放”教师的“手脚”,树立新的教材观,是成为合格的教师的重点。以往,教师的手紧紧握着教材,脚是牢牢站在三尺讲台上,教师无形中成了教材和讲台的“奴隶”。所谓教材,从广义上说,它是指教师在教授行为中所利用的一切素材和手段。它既包括了最标准的教科书,也包括了形形色色的图书教材、视听教材、电子教材等。从狭义上说,教材即指教科书,它是在特定目标下,为特定的教师和学生编制的,它的本质应该是由教师自主编制或对现成的教材进行再加工。根据这样的定义理解,教师难道还不应该挣脱“奴隶的枷锁”,变“教教材”为“用教材教”?为了大胆鼓励教师解放手脚,我在组织制定《福建省中考考试大纲》时,极力主张指定五六部课外阅读书目为考试内容,且所赋分值不低于十分,这个建议获得了专家组的支持和行政部门的批准。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把老师、学生的眼光引向课外阅读,同时,向社会和家长昭告,读语文就是要读课外书。(3)“解放”教师的心灵,树立新的评价观,是成为合格的教师的动力。许多教师老是担心自己搞课改,学生会考不好。这其实是没有真正理解课改。课程改革与考试构不成矛盾,课改的目标与结果都是提高学生的素质与能力,不可能出现课改搞好了、学生能力提高了,学生却不会考试的情况,如果学生考不好,最本质的原因只能是课改不成功。当然,考试制度的改革可能会滞后于教学改革,但考试制度的改革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不可能等到考试改革质变了再进行课改。语文学科的考试较其他学科而言,存在更多的主观性和模糊性,语文教师既要肯定、鼓励学生的个性、创新,也要注意客观共性的把握,“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哈姆雷特只能是哈姆雷特,他不能变成李尔王、奥塞罗。
其实,这个“解放宣言”真不过是给广大教师以呐喊和加油,是教师“教好书”的前提。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新时代教师,还必须达到“好/教书”的境界。要达到“好教书”的境界,除了要有开放的头脑,开放的手脚,还要有“满腹的诗书”“满腔的才情”,这样才能挥洒自如,才能真正吸引住学生。作为教研员,我每年都下校听课不少于七十节,看到老师们满腔热情地搞课改,我感到振奋,看到那些“为课改而课改”或“干涩没有味道”的语文课,我又忧心忡忡。我只能告诉我们的老师——课程改革犹如行船,教师们既要能切实把握住改革前进的“舵”,又要能轻松划动专业知识这只有力的“桨”,课改的航船才能乘风破浪,到达胜利的彼岸。而专业知识这只“桨”的材料构成就是“书”,一个勤读书、爱思索的老师,他本身就是学生最鲜活、最有影响力的“书”,学生读着这样的“好书”,他怎么会不读好书呢。2003年,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与发展中心成立“语文新课程推进研究课题组”,我有幸成为核心成员,我为自己确立了“教材与教师专业成长”这一课题,希望通过这个课题的研究,继续为教师们加油、服务,为课程改革尽自己微薄的力量。
真该感谢这一生与语文有缘。我在语文的天地中追寻生命的美:当坐在教室里听课时,我看见的是教师亲切的脸庞,学生专注的眼睛和布满朝霞的天空;当“失去自由”命题时,我看到的是教师信任的眼睛、学生自信的脸庞和广阔蔚蓝的天空;当在电脑前写论文时,当伏案工作时,当接过张张奖状时(在省教研室工作十二年,我获得三次考核“优秀”奖和九年的“单位先进工作者”奖),我再次幸运自己一生与语文有缘。感谢生活!感谢语文!
福建省教育厅教研室 350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