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莫教人才有岁差

作者:马斗全




  笔者曾发表《关于信的感慨》一文,谈我们一些大学毕业生乃至大学教师书信知识之缺乏,其中谈到有大学教师信封上收信人一栏写着某某人“敬收”或“敬启”,博士所写之信和《瞭望》周刊(海外版)作为卷首语的“北京书简”,开头的称谓竟然为“吾兄”“贵刊”。有些人甚至连信末“此致”“敬礼”之类该如何写,也不甚了然。这些被认为是文化水平较高者写信时的种种差错,实在出人意料。而写信,古来乃中国文人最起码最实用的技能。对我们民族的文化传统接受甚少,连信也写不好的人,我们能说他是一个合格的大学毕业生吗?更不要说博士、刊物编辑、大学教授。对于这种现象,谁能不深感忧虑呢?
  而后来从网上得知,在海峡那边,我国的台湾省,不但极少或不存在上述令人瞠目结舌的情况,而且那里的中学生一般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差错,自然令人欣喜而多感。这欣喜和多感,具体来自台湾一些中学的语文试题。
  台湾凤山国民中学2000学年度第二学期某次国文考试,高雄市立五福国民中学2002学年度第二学期某次国文考试,淡水国民中学2003学年度第二学期某次国文考试,都涉及信封中栏的缮写格式,有“某某人敬收”或“敬启”以及“台启”“钧启”“大启”等词语的用法,要学生判断何者正确。信开头的称谓与末了的落款,有关于“吾兄”“足下”以及“道安”“台安”“福安”“叩上”等,以检查学生是否知道该如何用。以此推知,台湾其他一些中学的国文考试也会有书信方面的内容。无论学生在考试时答对还是答错,总归经过这样的考试后,学生们便懂得了书信的通常写法,在以后的工作和与人交往中,就不会像大陆某些高级知识分子这样出错了。这当然是台湾中学生之幸,同时也是我们的传统文化之幸。
  台湾中学关于古典诗词知识的国文试题,也对我们有所启发。如前面谈到的凤山国民中学,某次月考便举出首句不入韵且有的韵脚读音与今之读音已不同的唐诗《游子吟》,要学生指出韵脚是哪几个字。又如高雄市立前金国民中学某次月考,有两道题为:一首“五绝”加上二首“七绝”共有多少字?由“故人西辞黄鹤楼”一句可知老朋友将要去什么方向?他们要求学生能够知道传统诗词的大体知识和阅读方法。而大陆语文考试关于古典诗词的内容,往往有些教人摸不着头脑。这里且举一例来作分析,即可见一斑。
  2001年高考全国语文试卷,所出古典诗词为唐代韦应物的《赋得暮雨送李胄》。命题者同时举出四首诗,要考生指出哪一首与《赋得暮雨送李胄》“写法相同”。从表面上看,问诗的写法,应该属切实的知识范围,而实际上却教考生无法回答。因为四首之中无一首与韦诗写法相同。被命题者定为“相同”的是“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刘长卿此诗,系寻常送人之作,题为《送灵澈上人》。而韦应物《赋得暮雨送李胄》却是限定了只能写暮雨,并出送别之意。与韦诗“写法相同”的,乃是人们所熟悉的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看来命题者对唐人诗题中常见的“赋得”二字缺乏了解。《赋得暮雨送李胄》全诗紧扣“暮雨”二字,首联“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即说“雨”与“暮”,并点明送别之处和李氏将往之地。第二联“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亦是说“雨”与“暮”,“漠漠”,雨也,“冥冥”,暮也。第三联“海门深不见,浦树远含滋”亦然,还是说“暮雨”。“不见”,因暮也,“含滋”,因雨也。尾联“相送情无限,沾襟比散丝”,始点出“送”字,但还是不离雨。可知所谓“写法相同”之问大有问题。命题者又给出四项赏析,我们来看“恰当”的三项,其一为:“首联照应了诗题中的‘送’字。”其实首联与白居易诗首联“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一样,只是切“赋得”之题,并没有“送”之意,且“照应”一般指诗文后面文字与前面文字相呼应,而不能用于开头与题目。其二为:“全诗第一句直接点明‘微雨’,而后面主要是通过对船帆、鸟羽、天际、大树的描绘来烘托蒙蒙细雨……”对于这首诗的赏析,不能漏了重要的“暮”字,且“船帆、鸟羽、天际、大树”也不准确,这里的“帆”,指整个船,而非单指船上之帆。“冥冥鸟去迟”,怎么能是写“鸟羽”?“鸟去”,鸟儿暮归、因坏天气而归迟也(因平仄关系用“去”而不能用“归”)。将海门和浦树说成在写天际、大树,也不准确。可知此项赏析不但不“恰当”,而且多有误。据此分析,知其三“写船帆被细雨打湿而变重,鸟翅因沾雨而无法轻巧地飞翔……”非但不“恰当”,而且不得要领。命题者所定错误的一项为:“尾联将沾襟的别泪和散丝般的密雨交融在一起,十分含蓄地表达了诗人的送别之情,情与景巧妙地结合起来。”其实,此项虽也不甚准确,但与其他三项比较,倒还勉强说得过去。这就是说,实际上考生只有答错了才能得分。谁若比较后还算选择得有点道理,则要被判为错,这岂不是太荒唐了吗?如此之题,便是让教古典诗词的大学教授来答,恐也只能徒唤奈何。
  出了这样的高考语文试题,原因何在呢?台湾的国文试题,目的显然是要学生掌握有关知识,而大陆的语文试题,似乎不是为了测试学生的有关知识,更不是为了切实继承传统,而主要为了借之来判分数,所以尽量将试题弄得似是而非,不好捉摸,这样方可区分考生得分之高低。谁知绕来绕去,竟连命题教师自己也给绕进去了,弄不清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致使答错者可得分,用心分析而答得有些道理者反倒丢分。这样的语文试题同时也反映出,因长期以来不重视传统文化,我们的中学教师乃至有关“专家”的古典诗词知识也甚令人担忧。
  近期的也是众所周知的例子,是台湾宋楚瑜先生清华大学演讲时,清华大学校长当众读错黄遵宪诗和随后该校教授刘江永再次读错的事,以及将“赠送”说成“捐赠”,“小篆”称作“小隶”,都说明我们的教育在传统文化方面出了问题。吾友杨启宇有感而成《白字祭酒》一首,有句云:“从来水木擅清华,肯信人才有岁差。”“人才有岁差”,名校清华校长与教授的人文水平今已到了这等地步,不能不深刻反思我们的学校教育,尤其是语文教育。
  在关于中学生书信知识、诗词和对联知识这些传统文化知识方面,我们的教育界确实值得反思。民族文化传统在不断丧失,无疑是教育的失败。我们的高考语文试题已多次受到激烈批评,然而却不见改进或曰不知该如何改进。台湾教育界有不少地方值得借鉴和学习,加强两岸教育和文化交流刻不容缓,而真心热爱我们的汉语和传统文化,真正注重素质教育,应是问题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