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作者：高东生
我的教学内容是鲁迅的小说《药》中“茶馆谈药”一节。为了体现新课标，为了提高学生的兴趣，为了使课堂上不死气沉沉，我下了不小的工夫。先按这一节的内容分配角色，让学生准备台词，然后用了大约三个课时的业余时间排练；学生也很配合，有人从乡下找来了古旧的服装，甚至毡帽、烟袋和黄铜茶壶；我还剪辑了长春电影制片厂摄制的黑白影片《药》的相对应部分；课前播放了电影《药》中与课文第一部分对应的片段；当然还有一个精美的课件。
学生果然意趣盎然，课堂上笑声掌声不断。课后听课老师的评价也无一例外地使用了褒义词，“这是一节非常具有探索意义的课”，“语文课就应该这样丰富多彩”，“学生素质很高，特别是那个演康大叔的同学，一上台便把康大叔那种凶暴、残忍、穷凶极恶、贪得无厌的刽子手形象表现得活灵活现，像一个天才的演员”，“我以为这才是新课标下的语文课堂”……
我没有丝毫的欣喜，相反，倒有一种悲凉在心头弥漫。他们不清楚，我是为了获奖，或者说为了迎合“评委的意志”才这样设计的。因为生源较差，学校领导不止一次地公开刺激我们：不能激发学生兴趣的教学是不道德的！而老师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把爱因斯坦不知在什么场合下说的那句话奉为教学经典：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于是课堂便热闹起来，但很少有人去思考到底该用什么支撑学生的兴趣才能历久不衰。我为什么让学生看电影？又为什么让学生演出呢？仅仅是为了课堂上的热闹吗？课件中那张漂亮的插图只是为了“养眼”吗？将语言还原为一种行为，是不是和语文背道而驰了？
我很希望评课的时候有一位老师能让我难堪：“一个场景、几个人物，学生能用优美生动而准确简练的语言记录下来，这才是语文。我们是一所普通的高中，不是电影学院。热热闹闹的背后是思考的冷冷清清，课堂活跃的下面是智力的低幼和倒退。鲁迅先生已经用文字给我们真实深刻地再现了生活，这已经说明了文字本身的魅力，再还原回去，真是不折不扣的倒退。再者，这是一节不计成本的课，投入和产出的比例严重失调，要是每一节课都这样上，老师非累死不可。”
第一线的老师应该都清楚，在教学中，能引发学生兴趣的东西总归是有限的。也许有智慧的老师本来就不多，看看普通师范院校的招生情况就一清二楚了。我们都自问一下，这种黔驴之技能坚持多久呢？
不久前，我看到一个叫王晓明的作者在《另一种可能》一文中说：“（讲课时）你一讲有趣的例子，大家都抬起头来，再说两个笑话，气氛就更加活跃，可你一旦进入抽象的分析，对不起，许多眼神很快就黯淡下去，逼得你赶紧去搜索新的趣事……不少大学的课堂，就变得越来越像是一场故事会，对有趣的细节的渲染，逐渐取代细致紧张、步步深入的思考和讨论，占据授课的中心位置……”文章还谈到，那神圣的大学课堂似乎成了老师们的伤心之地，似乎只有侃侃明星的花边新闻，聊聊名人的边角猛料，说说稀奇古怪的趣事，骂骂贪官污吏的不法行径才能抓住学生的眼球。老师只有华山一条路，像明星一样拥有说学逗唱嬉笑怒骂的本领才能集中学生的注意力，这不是老师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又是什么？
中学的情况不像大学那么严重，但迎合领导的意图和学生口味的老师还是大有人在。
我总想，理化生学科的老师可以通过实验引发学生体验探索的乐趣，语文的方法更多一些，那么数学靠什么使那枯燥的公式与定理五彩缤纷呢？还有英语，就那么二十六个字母来回倒腾？我想，提高兴趣的方法肯定有，但，也肯定有限。
就算是那些手段很充分地调动起了学生的积极性，但如果不能化成一种内在的动力作为能量的话，那又能持续多久呢？
更要命的是，学生的口味被老师吊得越来越高，学戏剧的时候，有的学生看碟片都想睡觉了。你问他，他说我不喜欢；你问他喜欢什么，他说《黑客帝国》《指环王》《哈里波特》《星战》什么都行，《茶馆》中就那么几个人颠三倒四地说着一些不咸不淡的话，一点也不热闹，有什么看头？
但我知道那部《茶馆》是北京人艺在1997年复排的经典之作，荟萃了一大批艺术家，就连那个打手，都是由老艺术家林连昆扮演的。
我知道，老师有责任。但更多的是无奈。
这大概像学生吃饭，吃多了零食，他就不想吃主食了。吃惯了巧克力冰淇淋蛋卷奶油曲奇，哪还吃得下米饭和馒头！但看看身后还有那么多的日子，我们又怎能让他们拒绝一日三餐的家常便饭？
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很有意思，但对学习用处不大，有些枯燥无味，却是非学不行的。而迎合学生的口味就有可能形成恶性循环。
我多么希望有一天学生们对我这样说：“老师，这些文言文真难啊！也没什么意思。但我们知道这是中国古代文化的精华，也是高考必然要涉及的内容，你不强调我们也会认真学。也许学一阶段之后就能体会其中的美妙了，自然也就会产生兴趣，‘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我多么希望有一天学校所有的师生能形成这样的共识：十年寒窗，青灯黄卷，学习本身就是一件吃苦的事情，这是人生的必经阶段，一踏进高中的校门就要有这样的精神准备。作为学生，认真学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好好学习就是不务正业。对学习内容有兴趣的要认真学，没有兴趣的更要认真学，因为这是在为人生奠基！
我知道自己在教学上不会玩什么花样，偶一为之，也感觉是在耍弄有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我不知道下一节素面朝天的课，学生会不会流露出不屑的表情，我台上的津津乐道，会不会换来学生的恹恹欲睡。所以，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我躺在床上，总有些不安，常常，我在心中会忐忑地问我的学生：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江苏张家港高级中学 215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