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
作者:高东生
作文的开头或结尾要用有气势的排比句吸引阅卷老师的眼球,常见的技巧有以下几种:
1,连续设问构排比……
2,巧设博喻成排比……
3,连续假设构排比……
4,变换时空成排比……
并且说:这种方法是一种较好掌握的修辞运用技巧,其方法是根据时间、空间的变换从多方面阐述话题,使之丰富多彩。时间变换,如清晨、中午、傍晚,春、夏、秋、冬。空间变换如平原、高原、丘陵,江河、湖泊、海洋,森林、草原、沼泽,大地、天空、宇宙等等。
于是我便看到了学生“排比”出的文采:
生命就是龚自珍“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献身精神;生命就是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浩然正气:生命就是苏东坡“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的超脱与豁达;生命就是杜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无奈与感伤……
高山是孤独的,因为它挺拔;大海是孤独的。因为它没有影子;黄金是孤独的,因为它喜欢缄默:冬天是孤独的,因为它惯于孕育。总之,孤独之中蕴藏着一种力量,如同子弹蕴藏在枪膛里。经受了“情到深处人孤独”的感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寥落,“高处不胜寒”的凄清,便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力量!
对隋炀帝来说,孤独是众叛亲离、孤家寡人的凄凉;对伯牙来说。孤独是钟子期离他而去时高山流水的无声;对屈原来说。孤独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对王昭君来说,孤独是久居塞外的忧伤。总之,谁都有一种只属于自己的孤独。
这些学生已经被驯熟了,简直是出口成章了。听课的老师们也为学生的文采而鼓掌赞叹。
我也承认,这些句子很整齐,但就像一排排水泥电线杆;这些句子很漂亮,但就像用模子轧出的一朵朵塑料花;它们是工厂里生产的纯净水,但就是提炼不出感情的盐分。
我想,这是真正的作文训练吗?难怪学生们的作文语言上越来越华丽。但内容却越来越苍白:
流水如斯,吟一曲咏水绝唱,洗一身人间铅华。让我说声:“谢谢你!”你用无形的言语淘尽流沙,让屈子泽畔行吟,让范蠢五湖泛舟。让达摩一苇渡江……更让如今的我释下负荷的重压,汲取平静下的力量与热烈。诚然,流水无言,却接纳了多少人的倾诉与感慨,赐予了多少人以勇气。于是,生命里便有了挑战者的雄风。
知道这是在说什么吗?但这就是如今的“优秀作文”。
那次讲评作文的时候,我掺杂进了一篇借来的短文:
那只鱼鸥,一条腿不知被哪个狠心的人打断了,血早已凝住。三根脚趾晃晃荡荡地,好像挂在它那暗红色的腿上。它的眼里闪着痛苦、悲哀、绝望,我抱着它,它已无力挣扎。不叫也不动。
那只鱼鸥,它无奈地看着我,任我给它上药,每一滴药水滴上它的伤口,它都痛苦地眨着眼睛,我把米饭和着水塞进它的嘴巴,它不动一下,它吃不下呀!
那只鱼鸥,慢慢地,慢慢地,用力踮起瘸了的细腿,撑着翅膀,试图飞起来,但失败一次次击伤了它虚弱的心灵。
那只鱼鸥,在我无意于它时,飞走了,飞上了天堂,飞上了它梦想的地方。
人啊,世界上最残酷的生灵,上帝为什么要创造这私欲膨胀的人类呢?
我恨自己,恨自己不能把它从死神手里夺回来;恨自己那么无心,让死神带走了它!
那么幼小的生命,无声无息地走了!鱼鸥,你又为什么不多等些日子,让我为你疗伤,把你放生呢!
鱼鸥,我伤心的鱼鸥啊!
当读完后我告诉他们,这是你们英语老师11岁的女儿写的时,全班一片哗然。继而感叹唏嘘。若不是真名真姓,有据可查的话,他们简直不敢相信。
我们的作文训练却让学生们“真挚的感情”逐渐消逝了。试想,如果一组排比句就能“取悦”于阅卷老师的话。谁还会费劲巴力地挖掘情感的矿藏呢?毕竟,现在是一个“时间就是金钱”的“速成”时代了。“审美的极光,只在人烟稀少的极地孤傲地照着/在尘世中/所有文字都成了霓虹广告/闪烁着最直接的功利……”
但我相信,只要是热爱文字的人,无论哪一位合格的语文老师,都会坚信:“大地上哪怕堆满了金子,只因缺少了一份纯净的诗意,世界不过是一片豪华的废墟//如果我们的写作,习惯了卖弄与迎合,如果我们的阅读习惯了油滑和刺激/那么优美文字对人的背离,就并不是一个杞人忧天的恐惧……”
在我看来,“感情”是否“真挚”,绝不仅仅是能不能在“发展等级”上得分的问题,这永远是一种生命的差异。
2004年的春天,张家港市一所学校的高一学生去杭州春游,在返回的途中,客车在常熟出了特大事故。面对生命的凋零,有一位同学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春天凋落的花
钱梦秋
指挥棒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儿潇洒落下。就是这个动作,让我想起来就泪流满面。
随之响起的鼓声号声,那是我童年记忆中最美妙的乐曲,美得无可替代。
偌大的操场上,那群孩子踏着最有力的步伐,敲打出最有力的节奏。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孩子,因为当年我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分子。
依稀记得当年的我,快乐地打着铿锵的钗,敲起活泼的小鼓,听着漂亮的老师叮嘱我们的话语,温柔而甜美。只要那指挥棒在空中划一个圈儿,潇洒落下,整个操场,整个学校,都会因我们而沸腾。
五年级的时候去参加鼓号队比赛,得了奖之后欢欣而惊诧。那时候的我是最真的我,单纯而聪颖,活跃而快乐。
那个指挥的男孩子肩膀抖动,洒脱而有力。最喜欢看的是那指挥棒在空中划一个圈儿,然后鼓号声响起。
后来,我的钗有了新的主人,是一个大大眼睛的女孩子,我教她,她的嘴嘟起来很好看;指挥棒也有了新主人,他握着身边小男孩的手,指挥棒在空中划一个圈儿,潇洒落下,只是没有鼓号声响起。
后来我们都离开了。
小学的大门在我们身后缓缓闭上,最后轰地关住,再也不为我们开放。
那个男孩,我们曾经的副班长,一直是那么完美的学生。
记忆中,小学的几年里我似乎一直是他的一个影子。少先队的辅导员出现在我们的教室前。他喊:“钱宇星,钱梦秋,出来!”于是我和他便出现在播音室中。“红领巾广播现在开始!”那是我一生难忘的时刻,我知道,我的声音和他_的声音会在各个教室、在校园的上空飘扬。
我和他会出现在语文老师的办公室里,为作文比赛作准备。他的想象如天马行空,他的文笔如行云流水。他的奖项是二等奖。
他当了鼓号队的指挥,披上那绿色的大披风,威武而英俊。我是他指挥下的钗手,随着他的指挥棒的起落而敲击出童年的骄傲。
我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这般完美;他也许不知道,我对他有如对歌星的崇拜。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