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一个鲜亮而苍白的“符号”

作者:于树泉




  2006年高考北京卷作文题“北京的符号”为人们留下了一个鲜亮而又苍白的“符号”——就文题本身而论,它光彩鲜亮;就考场作文而言,却颇有些暗淡苍白。
  表面看来,“北京的符号”和前四年的文题(“规则”“转折”“包容”“说安”)貌似相同——都带有引导语,除2002年是以“规则”为话题之外,都是命题作文;又貌似不同——题目的字数不等、结构有别以及抽象与具象判然。但这些“同”和“异”都不是本质的,本质的区别在于两者分属于截然不同的文题类型——前四年的文题都是话题作文,只不过“转折”“包容”“说安”属于命题式的“话题”作文;而“北京的符号”是要求在文题限定的范围内选定符号、并就选定的符号谈个人感受和看法,当属于“一事(物)一谈(评)式”作文。
  命题类型的不同决定了写作要求的迥异。
  话题作文与“一事一议类”作文的区别首先在对考生写作的“限制”上。作为话题作文的“规则”“转折”“包容”“说安”,只是为考生规定了一个写作范围,并且是一个相当宽泛的范围。考生可以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极力驰骋想像和联想,广泛联系古今中外的事例去谈道理,只要不出话题的范围即可。这种宽泛与自由,很容易让宿构者有机可乘,在考场上轻易得手。而“一事一议式”文题则明显不同。当然它也不完全排斥开放性,譬如“北京的符号”有极为广阔的选材空间;选择角度时,横看成岭侧成峰,符号的丰富性与视角的多面性决定了角度的多样性;确定立意也有很大的自由,完全可以见仁见智,只要是来自于符号的感受或看法即可。这种开放性,使考生尽展才华、考场作文尽呈异彩有了可能。但是,“一事一议式”文题最大的特点在于它的限制性,这也正是“北京的符号”最让人眼亮之处。其限制性表现为;“符号”的内涵是严格限定了的,必须是“代表其文化特征并具有传承价值”的符号,“京骂”“膀爷”之类应该不在其列;范围也是明确界定了的,必须是“北京”的符号,南京、西安、伦敦、纽约之类自然不在其列;考生的感受或看法也是规定的,必须就界定了内涵、限定了范围的具体的符号去谈,而苏轼的月夜探访石钟山、王昭君的千载琵琶作胡语之类当然也不在其列。如果随心所欲,就会造成文意的疏离。在这些限制下,任何的宿构取巧行为都将无计可施。考场上,戴着“层层限制”的镣铐跳舞,仍有一些考生舞得飘逸洒脱,文采飞扬,令人叫绝。
  话题作文与“一事一议类”作文因“限制性”的不同而带来“导向性”的不同。譬如北京前四年诸文题,其抽象概念的虚空中可以容纳的东西太多了,对诸如此类的话题作文,学生着眼现实去写作可以,海阔天空去谈当然也行,而且往往更为省力,更易“成功”。不少学生看“破”了这一点,便背熟一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古今中外的典型论据,去以不变应万变,乃至屡试不爽。于是,这便成了写作的捷径、成功的秘诀,以致在不短的时间里,中学生作文呈现出一道假、大、空、泛盛行的独特景观,不仅瓦特、牛顿、司马迁、苏轼满天飞,而且动辄鬼怪上帝、地狱天堂、耶稣撒旦,到处胡编滥造、荒诞离奇、群魔乱舞,一如明明活在世上,却偏偏要抓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般。“北京的符号”则把学生的视线重新拉回到本不该疏远的最为生动丰富、最应予以关注的现实,引导学生走出虚幻,回归生活,关注社会,注重思考。基于如上分析,可见2006年的北京作文题跳出了近年作文命题的固定模式,实现了北京市自主命题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突破。
  当然,并不是说“北京的符号”已经尽善尽美。依个人管见,字体加粗的引导语“保留以往的符号,创造新的符号”就有预设主题之嫌。它给考生的明显误导是,作文必须以“继往开来”为立意,否则就是偏题或跑题。结果,绝大多数考生“不敢越雷池一步”,致使“谈谈你的感受或看法”的写作要求形同虚设。立意的雷同(继往开来)导致了一定程度的选材雷同(“故宫、四合院……”)、结构的雷同(对比式)和写法的雷同(展板式),使本应千姿百态的考场作文趋近千篇一律,这恐怕是命题者始料不及的。即便如此,“北京的符号”仍不失为一道优秀试题,它因对2002-2004作文命题思维定势的突破而实现命题形式上的跨越,成为全国多套高考作文题中一个颇为引人注目的鲜亮“符号”。
  面对以全新面孔出现的“北京的符号”,习惯于在远离现实与生活的虚空中漫游的诸多考生一时束手无策,英雄无用武之地,事前的准备几乎都派不上用场。无奈之下,毫无个性色彩的“展板”“拼盘”、“散点”式的套子文,甚至文不对题的宿构文,纷纷登场,窘态百出。于是,目前中学生作文普遍存在的“动手低能症”“视力萎缩症一心灵乏氧症”“精神软骨症”“情感贫血症”“认识侏儒症”等等,统统现形,暴露无遗。大量的“套于文章一空壳文章”,给人留下印象强烈的两个字——苍白。
  一是视野的苍白(或曰狭窄)。北京,三朝故都,中华首府,世界名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古往今来,历史的、文化的,自然的、人文的,有形的、无形的,堪称“符号”的可以说难以尽数。然而看考生文章,多数似乎只知道作文材料中的“故宫一胡同”“四合院”……
  二是知识的苍白(或曰贫乏)、一些基本的文史知识在不少考生那里是一团糟——北京的符号成了秦砖汉瓦,成了隋唐宫殿,成了六朝故都,成了红军和平解放的北平……如此时空颠倒、乾坤淆乱的内容随处可见,让人啼笑皆非。
  三是行文的苍白(或曰公式化、模式化)。满眼是符号的简单罗列,随意堆砌,凌乱拼凑,无序存放。立意上,一律的“既往”与“开来”;结构上,一律的“展板”或“拼盘”。干部一腔,千人一面,毫无生趣与个性色彩可言。
  四是认识的苍白(或曰“侏儒症”)。有的考生对试题中关于符号的“明确界定”视而不见或者见而不明,而把“坚强”“自信”“奋斗”“活力”“感动”“微笑”这些抽象概念当做符号;也有的去漫谈符号,什么“我是北京的符号”,“北京是中国的符号”,“八荣八耻是爱国的符号”,“五次反围剿是斗争的符号”,“纣王是好色的符号”“日本是战犯的符号”
  五是情感的苍白(或曰“贫血症”)。“谁不说俺家爱乡好”,更何况是首都北京。生于斯,长于斯,那种由衷的亲近感、认同感以及赞美和自豪之情本应自然地流溢于字里行间。然而遗憾的是,所见大多是滤除了血肉、蒸发了情感的“骨架”,很少情真语挚的文字。
  六是精神的苍白(或曰“缺钙症”)。堪称北京符号的,文天祥、谭嗣同、张自忠、赵登禹、卢沟桥、一二九……这些已经熔铸为历史丰碑的人物与事物自不必说,就是其他诸多符号,也大都承载着厚重的民族文化和民族传统,彰显着民族精神,但是学生的“感受和看法”
  却给人明显的苍白无力感。
  当然,更不用说不少考生,带着背得烂熟的论据和范文来考场以不变应万变了——什么司马迁遭受宫刑、诸葛亮空城巧计、周公瑾羽扇纶巾、李时珍深山采药、蒲松龄发奋著书……什么千里马常有、愚公年且九十、天下事有难易乎、夷以近则游者众、天降将大任于斯人也……什么霍金、居里夫人、莎士比亚、爱因斯坦、萨马兰奇、比尔。盖茨……不着边际,不辨东西,不知所以,折射出的是认知的懵懂、心智的昏聩、神思的恍惚。
  可怕的苍白!
  一方面,学生的书包越来越重,功课越来越深,学习越来越累;另一方面,却头脑越来越空,认识越来越浅,素养越来越差。
  很少阅读文学作品,很少思考社会人生,狭窄的视野,单调的生活,课上围着课本转,课下围着习题转,偷闲围着电脑转,阅读围着“动漫”转——转得“符号”模糊,时空颠倒,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其实,作文是心灵的某种外化,作文内容所暴露的种种问题大都可以找到精神因素的某种对应——内容的肤浅源于认识的浅薄,内容的空洞源于心灵的苍白,内容的狭窄源于视力的萎缩,内容的“软骨”源于精神的“缺钙”,内容的局促源于心灵的“乏氧”,内容的苍白源于情感的“贫血”。作文中的不着边际、不辨东西、不知所以,折射出的是认知的懵懂、心智的昏聩、神思的恍惚……“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志则国志,少年强于欧洲则国强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然而,从作文反映出来的是,我们的“少年”似乎正在走向“富”“志一强”“雄”的反面……
  一篇篇的罗列的、拼凑的、堆砌的、凌乱的、肤浅的、暗淡的、变形的、荒唐的乃至并非符号的“符号”,投影出目前中学生心灵世界的苍白,幻化成中学语文教师、中国教育乃至整个社会的一个“加重”的“符号”。
  人民大学附属中学 1000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