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风雨》三辩

作者:刘贞福




  《风雨》(人教版高中课标本《语文》必修一)是一首篇幅短小而意蕴深长的诗,对它的解读可以展开十倍、几十倍于它的篇幅,这里只选取三个角度,作一些辨析和品赏。
  
  一辨语言变异。
  
  诗的语言通常是生活语言的变异。生活的语言应是“风从大地卷来/雨从大地卷来”,风和雨成为叙述的主语;在本诗中,语言变异为“风中大地卷来/雨中大地卷来”,风和雨成为状语,大地遂成主语。语言的变异在生活中是违情悖理的,神智健全的人谁都不说“风中大地卷来”这样的话,但在诗歌创作中是入情入理的。从审美效果来说,语言离生活原型越远,越能唤起读者的陌生感和注意力,唤醒读者潜在的艺术语法系统。所以与“风从大地卷来”这种实景相比,“风中大地卷来”的幻景描述才真正是诗的,它离生活远了,却离艺术近了。
  当然,诗歌语言的“离经叛道”绝不仅仅是语言形式上的,更是内容上的。诗歌语言革命弄不好会流于形式的雕琢,仅是“换一种说法”而已;只有内容的变异和陌生化,才具有深厚的惊心动魄的力量。再看上述两句诗,风是状语,大地是主语,不仅语法构成变了,画面内容也为之变异:不是风雨卷来,而是大地卷来,即大地在风雨中翻腾、颠簸、分崩离析,风雨之飞动与大地之翻动交迭在一起。这样的画面的动感显然远远强于那种风雨飞动大地安稳不动的生活原生态画面。这种内容的变异是生活走向诗的变异之本,外化为语言则是诗之末。
  
  二辨情感性质。
  
  “我有年轻的舵手的忧怀”是全诗直接抒情的一句,其中“忧怀”可以成为探究的一个要点。如果从情景协调原理来说,前四句描述壮阔之景,顺此抒发的应是“豪情”或“壮怀”,但诗人抒发的是“忧怀”,出人意表。
  这里的“忧怀”体现了“我”的卑弱气质、忧郁性格,这种气质、性格在现实生活中是负面的,不值得夸耀的,但在文学艺术中则是审美的情感,而且与景物描写结合起来,转为优美意境的构成。奇妙的是情感也如同景致一样有色彩,“忧怀”具有阴郁、黯淡的特点,风和雨、郊原和房舍是令诗人忧心仲忡的,故而画面带上了阴郁、幽暗的情绪色彩。所以“忧怀”二字如同一道亮光,照明了全部的景致、全部的意象,令其变得生动、有意义、有趣味。
  另外,“年轻的舵手的忧怀”让人感觉很真实。这种感受完全是个人化的:诗人面对惊涛骇浪很想把握自己的命运,却力不从心,孤立无助。如果诗人晚几十年遭遇这般“风雨”的灵感,很有可能直抒“壮怀”“豪情”的胸臆,就不那么真实,甚至有点虚妄了。本诗写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那个年代的文学创作都忠于个人的真实感受,“忧怀”是诗家文人普遍表达的情感。古人说的“文变染乎世情”,即此可见一斑。
  
  三辨象征隐喻。
  
  《风雨》表面上写风雨之来的瞬间幻象和瞬间感受,其实诗人不全为眼前风雨而写作,其中必有兴寄,深含隐喻。诗作抽去了创作时间、人物(“我”)的身份特征和事件发生的地点,寄寓变得抽象了,广泛了,多义了,有如一个未明寓意的寓言文本了。至少可以从诗中读出这样几项寓意:
  诗人个人生活急剧变化、前途未卜的写照;
  当时动荡不安、危机四伏的社会现实的曲折反映;
  诗人难以宣表的惊惧、恐怖、忧虑、期待的心态的写照。
  很难准确地揣摩究竟哪一项契合诗人创作的本意,或许多种复杂感受在诗人内心兼而有之,暴风骤雨只是为感受的宣泄提供了一个契机而已。不过有一点可以揣测:诗人写一时一地一景的具体感受,肯定是有所联想的,或是联想到个人不安定的现实,或是联想到疾速变化的社会。这种联想的不确定或许是好事,留有许多未定点、空白点,正表明这是一个富有探索价值的艺术文本。
  读者还可以从其他方面挖掘诗作的寓意,例如表现人在自然和社会的冲击力、破坏力之下的惊惶和祈求的普遍心态,展示了人类精神的脆弱的一面,暗示了人与自然的对立关系,以及人在与外界的冲突中企求成长成熟的渴望。这未必是诗人想到的,但诗作客观上已经存在这样的寓意。
  人民教育出版社中语室 10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