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以陌生化手法避免“套板反应”
作者:江宗斌
所谓“陌生化”,即指不断嬗变我们对精神和物质世界既定的熟悉感受,摆脱习以为常的惯性化的思维制约,采用创新的方式,使人们即使面对熟视无睹的事物也能够有新的发现,从而缓解甚至彻底走出审美的疲劳状态。它成熟于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后在文学的诸多领域运用,发挥了独特的作用。其意义在于瓦解艺术形式和语言方式运作上的自动化和心理上的惯性化,重构我们对世界的感觉,把与实际生活完全不同的艺术的另类现实展现给我们。
以此理论为指导,我们可从如下方面入手,摆脱“套板反应”的约束:
其一,主客体倒置。
①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姚鼐《登泰山记》)
②这古园仿佛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史铁生《我与地坛》)
在例①中,本是雪压苍山,可作者却巧妙地将被动的苍山放在主动的位置上,化静为动,不禁令人击节赞赏。例②中的古园本是客体,可作者为了突出地坛公园在自己生命历程中的作用以及对自己的启示,反客为主,说古园在等我。主客体的变化使这两个句子别具一格,令人难忘。
其二,虚实错位。
①雨后的青山如泪洗过的良心。(琦君《泪珠与珍珠》)
②他的一生是短暂的,然而也是饱满的,作品比岁月还多。(雨果《巴尔扎克葬词》)
比喻一般是用具体事物比喻抽象陌生的本体,而在例①中,琦君却自出机杼,以抽象的“良心”作喻体来描绘“雨后的青山”,不仅写出了山在雨后的清爽,更写出了泪水对形成良心的作用,可谓一箭双雕。例②中“作品”与“岁月”一为具体,一为抽象,本不具有可比性,但一经嫁接,顿时让人感受到巴尔扎克作品的伟大与不朽。
其三,巧用变式句。
①“你放着吧,祥林嫂。”(鲁迅《祝福》)
②“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同上)
③“怎么了,你?”(孙犁《荷花淀》)
例①中正确的语序本是“祥林嫂,你放着吧。”倒装后,突出了四婶见祥林嫂捐过门槛后主动拿祭器大为恐慌,先要祥林嫂放下祭器,强调了四婶紧张而又急迫的心情。例②中的“空的”和“下端开了裂”都做定语,可它们挣脱了语法的约束,都跑到所修饰的名词之后,自然有强化之意,使读者对祥林嫂的窘境有更强烈的印象。例③用变式句亦是取决于当时的语境,写出了水生嫂的细心与对丈夫的关心体贴,倘用常式句岂不平庸?
其四,语法结构的超常规搭配。
1.主谓语的超常规组合:
①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川端康成《花未眠》)
②鱼翔浅底。(毛泽东《沁园春·长沙》)
③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里尔克《豹》)
④夏也荷过了/秋也蝉过了/今日适逢小雪(洛夫)
例①中“海棠花未眠”虽为常识,但又有谁说过?所以备觉新鲜。或许《红楼梦》中一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是它的本源吧。例②诗人把写飞鸟的“翔”字迁移到鱼上,主谓搭配虽越了雷池,但鱼儿自由自在地游弋之状却尤显生动。例③句的主干是“目光被缠得疲倦”,显然这个组合超越了常理,但将笼中豹经长期羁押而改变了野性的悲凉传达得非常精到。例④诗人别出心裁,“夏”与“荷”、“秋”与“蝉”反常搭配,既点出时间推移,又蕴含着“夏荷”与“秋蝉”之形象。
2.主语和宾语的超常规组合:
如:①秋蝉的衰弱的蝉声,更是北国的特产。(郁达夫《故都的秋》)
②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徐志摩《再别康桥》)
③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郑愁予《错误》)
“蝉声”而曰“特产”,实为神来之笔,将故都的蝉声之盛可谓写尽了。“悄悄”是一个抽象的副词,本没有资格作主语,可诗人却妙手偶得,以暗喻的手法,借“别离的笙箫”传达出离别之际的无限落寞,使离愁别绪愈发浓得化不开了。例③的主干是“马蹄是错误”,这个超常规的搭配与诗的下句“我不是归人,我是个过客”贯通,强化了等待的女子久等而不得的苦闷与彷徨,增强了诗的悲剧色彩。
3.动宾反常搭配:
①我是你河边破旧的老水车,/千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舒婷《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
②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黄庭坚)
例①“纺”与“疲惫的歌”动宾反常搭配都显得新颖别致,将新一代青年对祖国的那种复杂的感情暗示得格外深沉,表达得非常到位。例②中“老”的一般用于外在的有形的容貌,一旦与“心”组合,就将一种漂泊的苍凉写出,尤令人怦然心惊。
4.附加成分与中心语反常搭配:
①我将深味这浓黑的悲凉。(鲁迅《记念刘和珍君》)
②翠翠看着天上的红云,听着渡口飘来乡下生意人的杂乱声音,心中有些儿薄薄的凄凉。(沈从文《边城》)
③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例①中用表示色彩浓度的“浓黑”来修饰抽象的“悲凉”,既强化了悲凉的程度,又化抽象为具体。例②中的“薄薄”一词本是修饰具体可感之物的,一旦与“凄凉”这种情绪对接起来,就让人立刻感到少女莫名的浅浅的忧伤与惆怅。而在例③中,诗人巧加拈连,以“温暖”来修饰“名字”,殊出人意料,为读者带来了全新的艺术感受。以上这些附加成分与中心语的搭配都是以具体可感的形容词(有时也可用量词)修饰抽象的名词,从而获得一种变静为动化陈腐为神奇的表达效果。
其五,精心选择锤炼动词或形容词。
①(爆竹声)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鲁迅《祝福》)
②还有几位“大师”们捧着几张古画和新画,在欧洲各国一路的挂过去。(鲁迅《拿来主义》)
③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郁达夫《故都的秋》)
④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红楼梦》第五回)
⑤老船夫把那个芦管竖在嘴边,吹了个长长的曲子,翠翠的心被吹柔软了。(沈从文《边城》)
例{1}“拥抱”一词生动形象地写出了新年祝福的热闹氛围,与祥林嫂之死形成鲜明对比,留给读者深刻的思考。而例{2}“捧”和“挂”两个动词则巧妙地采用漫画式的笔法,将送去主义者奴性十足而又自以为是的特点活画了出来。例{3}“铺”字似有人刻意而为,实则既暗示出落蕊之多,又委婉地传达出作者淡淡的喜悦。例{4}以“嫩”饰“寒”似乎不合常理。一般人用“轻”,这是典型的套板反应,是俗语;而“嫩”不仅与“轻”有程度上的差异,而且与下联中的“芳”对仗更加工整。最后一例中的“柔软”用来形容曲子在翠翠内心吹起的波澜最可把玩,妙在将少女微妙的心事含蓄有致地再现了出来。
由此可见,古今中外的名家大家在遣词造句的时候绝不肯轻意落笔,他们匠心独运,精心筛选,以产生“言有尽而意无穷”“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表达效果。老杜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卢廷让的“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韩愈的“唯陈言之务去”……大概都阐明了使语句获得最佳表现力的重要性。那么,摆在我们面前最大的拦路石无疑是“套板反应”,或许,陌生化的手法有助于我们搬开它。一位诗人在谈文时不无戏谑地说:“一篇文章中须有若干个病句。”我想他说的“病句”大概指的是那种超乎正常规范的语法约束的超常规搭配吧。倘无这些“病句”吸引读者的眼球,每个句子都循规蹈矩的,谁耐烦看呢?
然而,要娴熟地运用陌生化用法却又并非易事,它需要我们有灵活的创造性思维,思维一旦走了老路,词句就极容易陷入套板反应的泥淖难以自拔。所以,中学生要提高自身的表达能力,必须先训练思维,提升思维的品质,多在求异思维上下工夫。文中所谈的陌生化手法仅限于技术层面,而绝对代替不了个人的能力与素养——毕竟,语言是思维的物质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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