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四个萝卜”与“三个萝卜”

作者:陈玲玲




  阿Q的平常生活很琐碎,鲁迅善于在琐屑平淡的日常生活中找到富有表现力的细节内容,并且让这些内容承担起阿Q生活道路与生命选择的表现功能。这种手法和中国传统的历史叙事和小说美学原则有紧密的关联。在中学生阅读理解的指导过程中,如果能对鲁迅采用的细节进行精当的欣赏与剖析,易于产生直接的深切的影响。
  一个人的生活选择的重大变动起源于几个“萝卜”,这不是笑话,而是鲁迅叙事的隐括功能的体现。经历了“恋爱悲剧”以后的阿Q,愈发地走了下坡路,竟至于和小D打了个平手。阿Q没有了市场,发生了“生计问题”,他的当务之急是“求食”。在遍寻生机而不得的情况下,他只能跳墙进入静修庵寻食;在山穷水尽的时候,他发现了一片萝卜地。他刚刚得手,摘取了“四个萝卜”,便被老尼姑发现,更可怕的是庵里有一条“很肥大的黑狗”,这是一个劲敌。好不容易,阿Q急急地攀上桑树,跨到土墙,连人带萝卜滚出墙外面了。这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喜剧,阿Q“待三个萝卜吃完时,他已经打定了进城的主意了”。
   偷了“四个萝卜”,吃了“三个萝卜”,少了一个萝卜。这是什么道理?回答这个问题并不难。因为那一个萝卜吓退了黑狗,才保证了阿Q的全身而退,“连人和萝卜都滚出墙外面”。这个萝卜让阿Q侥幸过了关,但是它也终于逼走了阿Q。没有能够让阿Q满足胃口的这一个萝卜,它和黑狗的凶恶与警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黑狗断绝了阿Q再进尼姑庵偷萝卜的后路,阿Q在未庄真的走投无路了。
  这一个萝卜的细节至关重要,以阿Q“你能叫得他答应你么?”的逻辑,他未尝不愿意将这一块地上的萝卜都吃完再决定行踪,然而这一个无意中充当了武器、少了一份果腹的能量的萝卜告诉他,再也不能跳入园里偷萝卜了。把一个乡下游民的生活道路改变了的就是这一个萝卜。正是因为这一个细节,就有了一个无知地进入城里搅入动乱与维新前的社会不安定的农民,就有了被牺牲的底层人的典型。一个巨大的历史内容被“隐括”在一个萝卜的偶然性因素中;一个喜剧性的细节,叙述的正是历史的严酷事实。鲁迅的一篇短篇小说叙述的历史内容,常常抵得上历史教科书的巨大篇幅,而他的小说中的历史笔法正是普通历史教科书所缺乏的。
  鲁迅的这一叙事表现了中国小说的“情理”美学原则。鲁迅叙述阿Q将“三个萝卜吃完”,正显示出他的叙事的精致与严谨。“四个”与“三个”之间的差别,不是数字的差别,而是叙事的合情入理的要求。一般的叙述,也可以说:阿Q吃完了萝卜就踏上了进城的路。不去强调这个数字,那也就体验不了饥饿的阿Q齿颊之间的愉悦和胃肠之间的不满足了。那一个不曾进入阿Q腹中的萝卜,对阿Q的情感的伤害,对他进城的事理的必然的决定性影响,是不可忽略的。不去强调“三个萝卜”与“吃完”,就好像阿Q早已有了进城的准备,可是这个决定是阿Q在吃萝卜的过程中完成的。在这个过程中,阿Q是越吃越伤心、越吃越无奈,他“鄙薄”城里人的生活方式,但是如今不得不又选择进城的流浪生涯。如后文交代,阿Q的这次进城,不像以往“早就兴高采烈的对人说”,他走后“也没有一个人留心到”。
  金圣叹在批注《水浒》时,有这样的例子,武松打死老虎后从景阳冈上下来,遇着了当地的猎户,把自己的包裹交给了他们,寄放在当地的大户家中。后来叙述他随众人进阳谷县城,金圣叹特地指出:包裹没有交代,难不曾是当地人昧下了这个包裹?文章中有一笔不到,就会引起阅读接受者的异议。所以,以口耳授受为起点的中国小说叙事,特别讲究叙事要合情入理,这在无形中成了中国小说叙事的传统。鲁迅之所以将萝卜的“从四个到三个”的首尾交代得这样的明白,未尝没有传统的影响。这种一笔不苟的叙述,语言文字的精当,是中学语文教学中不可不强调的。
  
  江苏扬州市教研室 22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