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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母语教学的生命之根
作者:管然荣
中国旧式语文教育远不像有些言之凿凿的断语说得那样一无是处。现代语文教学必须回眸源远流长的古典语文教育传统,以追寻汉语教学之根,汉语为文之根——这是生命之根,背离了这一生命之根、无论借助多少“欧风美雨”,中国语文教学都长不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有道是,教出高徒的教师才是真正的名师,培养出高水平人才的教育才是真正高质量的教育。首先,让我们摆出一个笼统的客观事实:从“孔夫子”到清末,中国旧式语文教育培养出一代代学识扎实、功底深厚、才华横溢的学人,与之相互辉映的是令世界各民族景慕不已的“风骚、唐诗、宋词,元曲……”这些人类文明史上灿若星辰的文采华章。另外,“现代人对科举往往是盲目批判的多,真正了解的少;人云亦云的多,独立思考的少”{2},即便是让我们唾骂为陈年垃圾的“科举制”,如果冷静地进行一点理性判断,也绝不像有些论者所说的那样——士子们写出来的文章都是鹦鹉学舌之言,所选上的人也都是一株株“病梅”。王维、韩愈、苏东坡、文天祥……这些光照千秋的名字,都是从“科举”中脱颖而出的,说他们都是“病梅”,说他们写出的文章都是“鹦鹉之言”,恐怕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当然,“科举”发展到了“范进”“孔乙己”的时代,则另当别论。
简言之,中国上千年的旧式语文教育有着巨大的无可辩驳的教学实绩。那么,这种实绩是通过什么方法取得的呢?粗疏地管窥一下,我们会惊讶地发现,它所采用的教育教学方法竟然平凡简单得出奇。其主要方法不过是“先生读书,弟子也读书”甚至“死记硬背”{3}这样的让现代教育人看起来很原始很笨拙很不上档次的方法:师生们一起面对着由一个个黑生生的“方块字”连缀而成的汉语文章——所面对的永远只有“白纸黑字”,去识字、断句、释义……,去齐读、自读、默读……,读读品品,品品读读;师生们一起用笔墨纸砚,去“描红”“属对”赋诗作文……,涂涂写写,写写涂涂。与今天纷繁复杂的什么“主义”什么“论”什么“学”什么“式”比起来,与今天热闹非凡的“舞台表演式课堂”“多媒体电教化课堂”“活动生成式课堂”比起来,实在平淡得像一碗白开水——但我却认为这是纯天然的没有任何色素杂质的清水!教学形式何其简单甚至单调,而教学效果呢,却又让现代语文教育者何等羡慕——单是那时学生的汉字书写水平就足以让我们汗颜!在这种极其简朴的教学中,师生们一起用方方正正的“文砖字瓦”砌成了真正具有汉语文特色的学习通道——试问,还有哪一门学科会如此醉心于我们美丽的象形文字呢?还有什么渠道更能体现出汉语文学习的独特魅力呢?如此看来,这里的“拙”是“大拙”,是“大巧若拙”的“拙”;这里的“简”是“精简”,是“删繁就简三秋树”的“简”。另外,如果语文教育与学习原本就应该是这么简简单单、本本色色的话,那么,近年来语文界涌现的众多高深玄妙的“理论”或“主义”是否成了多余的“蛇足”?
我们认为,语文学习真正的“化境”不是什么“诗意地安居”之类云里雾里的状态(这除了给原本平实的语文教学披上一件神秘的外衣外,不会有任何实际作用),而是把阅读与写作水乳交融起来的学习境界。古人在这一方面,给我们做出了很好的榜样。请看下面两位名家是这样学习“语文”的:
“唐宋八大家”之一苏洵,对于那些“章句、名数、声律之学”非常鄙弃,而对于经典文本却苦苦研读,细心揣摩,“兀然端坐,终日读之者七八年”,“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4}。苏洵就是在这种反反复复的读写实践中使中国文学史上产生了《六国论》这样的千古名文。
在静谧幽雅的“项脊轩”里,“借书满架”“偃仰啸歌”的归有光,是那样陶醉忘情。与这种陶然忘情的读书情结相牵连的,是《项脊轩志》这样楚楚动人的美文的不断降生。从这里,我们难道不能体味出一种活脱脱的中国式的文境和学境吗?
诚然,这是一种“才子型”的自学方式,与今天的课堂式集体学习有很大的区别。但是,作为一种语文学习方法却是完全可以通用的。在我们看来,这种语文学习方式,甚至可以为叶老的“教是为了不需要教”的著名教学理念提供很好的范例。
或许,这种纯粹个人独学的形式缺少与现代学堂式教育的可比性,那就再看一看古代的学校吧。“岳麓书院”是这样组织教学的:
“在山长(按:“山长”即书院院长)的执掌下,书院采取比较自由的教学方法,一般由山长本人或其他教师十天半月讲一次课,其他时间以自学为主,自学中有什么问题可随时向老师咨询,或学生间相互讨论……每月有几次严格的考核,此外,学生还必须把自己每日读书的情况记在‘功课程簿’上,山长定期亲自抽查……”{5}。其中,尤其富有生气的是“诸生百许人列屋而居,书声彻户外”{6}。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这茂林青山间婉转回环的琅琅书声,足以令我们现代语文工作者既陶然忘情又感慨系之!今天的语文课堂上,我们还能轻易听到这响彻户外的琅琅书声吗?这里依然没有什么“×论”“×法”“×式”,然而,这种极有弹性的教学方式却酿造出一种令人陶醉的学习气氛,创设出一种自由宁静的育人环境。在这种环境氛围中,书院的教学质量一直让世人景仰。在这种看似平淡无奇的教学中,书院培养出许多大师级的高徒:王夫之、魏源、左宗棠……,以至千年以后,书院仍以巨大的魅力吸引着代代学子们。青年毛泽东就曾在这里汲取过文化滋养,他后来提出了“取学堂式内容用书院式形式”{7}这一精湛非凡的教育教学观,大概与此不无关系。
虽然,我们绝对不主张现代语文教学机械学习这种“书院”教学制(也是不切实际的);但是,其朴实无华而又讲求实效的管理方法,其注重吟诵而又提倡潜心领悟的教学方法,其宽松自由而又不失严格的考核评估方法,都深合着汉语言教学的内在规律,都值得现代教育工作者好好思考与借鉴。
为了进一步表明观点,下文再就新时期语文教学与旧式语文教学作一点具体比较。
新时期语文教学与旧式语文教学的最大差别就在于:一个铺排张扬,注重表面化的热烈或热闹:讨论、合作、探究样样俱全,影、像、音、图个个不少;一个静虚沉默:市井嘈杂全躲避,静心专读圣贤书;一个注重“形而下”的步骤排列,一个注重“形而上”的内悟内化;一个注重局部的条分缕析,一个注重整体的直觉感悟……
比如作文教学,新时期的某些作文改革课,尤其是某些抓住一个有趣话题进行“口头作文”或“快速作文”的公开课,常常过分地张扬出一种热烈活跃的场面,而旧式写作教学则常常致力于营造一种静虚之境,致力于塑造学生的“淡泊宁静”的心态。
哪一种教学更切合写作的内在规律呢?从写作实践过程本身来说,“意在笔先”{8},文章的直接来源即深藏心中的“文意”。这种深藏的“文意”,只有在排除任何外界干扰的凝神贯注中,才能捕得到。这种静默状态与人们常说的“愤怒出诗人”并不矛盾,即使激情澎湃的大喜大悲,即使“出离了愤怒”的金刚怒目,要想化作激昂的诗章或战斗的檄文,也必须首先把这“喜怒哀乐”内化在、过滤在宁静的心中,然后才能在内成“意”、在外为“文”。“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鲁迅),“辩不如默”(庄子),只有在一片虚静的境界中,文思才能腾跃起来,才能“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9};所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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