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悟教随笔

作者:卢军良




  即令是一头牛,一路犁去,有时也会回回头,张一眼走过的田垄。数一数,走上中学的讲台,已有十七个年头了。其间,成长着他人,也成长着自己。
  一件事,很久了,但从没忘记。
  新老师要面向全校教师作一节汇报课,在我走上讲台的两个月后。心儿忐忑,一片茫然。热心的长者为我找来了一份教案:清晰,深刻,富有趣味,先由名师创造出来,加以实践,后有人照搬,遂成为名师。我捧着沉甸甸的几页纸,如获至宝,一节文字一节文字地与文章参照,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默记于心,只等着一个即将到来的时刻。
  课上得很沉闷,时间慢得令人窒息。那次所讲的是一篇鲁迅的散文,在从阶梯教室回到备课组的路上,我在教科书的后面写下了粗拙的两个字:愧迅。
  念及往昔,看到学步邯郸的自己,感喟良多。
  置身教师之林,我们仰望着各样的树。许多树,或圆盖撑天,或绿阴遮地,或枝横栏外,或干接云际,身处其中,首先要实事求是,选择一个属于自己的姿势。
  有的树是很快就会开花结果的,它们有耀眼的春,也有喜悦的秋;有的树是很快就会枝叶葱茏的,它们占尽夏日的风情;有的树是很久才能成其为树的,它们要经过不止一个冬天。只要是树,就各有树的价值,但要基于自己的胚胎去成长。
  树呈现出怎样的姿势,总是与风云雨水有关吧。但一个重要的前提是,汲取各方的养分,长出属于自己的根。同样的土壤与气候,却会生成不同的材质,想要有什么样的材质,就要有与之相应的根系。一棵树,不好确定自己的姿势,但渴望雨水,方能枝繁叶茂,渴望阳光,才会光鲜润泽。
  我们只是窃窃地怀着树的希望:有一天,当它倒下了,人们走到它的近旁,惊叹地说:哦,瞧这年轮!
  一句话,很久了,但总在耳畔。
  许多人听课:省市的专家,本校的领导,本市的同行。课上得有些模样了,迎接着殷切的欣慰的赞许的羡慕的种种目光。
  一个冷峻的老友,轻轻地留下一句重重的话:为什么不让学生当堂背下来?
  顿时汗颜。一百个字的一首词,四十五分钟的一节课,效率表现在哪里!
  浮士德博士刚喊出一句“你真美呀,请你暂停”,立刻成了倒毙在地的老翁,而我,是多么容易满足,多少次顾影自怜,沉浸于旧时的光景。
  迤逦走来,我想到淙淙的流水。
  当我奔走在最初的行程时,我的脚步充满欢快的喧响。一片石,一道沟坎,都可以成为一个令我炫耀不已的音阶;要是阳光正照在我掀起的一朵浪花上,我会误认为那朵浪花就是一片阳光。
  山脚下有一片水,水边苍老的岩石说:你是一条支流,就像树叶上一条小小的叶脉。一道斜阳照在我身上,我趁机藏起了羞赧的面庞。
  经事的人们告诉我,听声音,就知道水的深浅。于是我懂得了自己的深浅,因为我总是能听到自己低昂不定的声音。流深水静,当耳边嘤嗡着各样的水声时,我知道,我的流程还有很远很远。
  一条路,走了很久,但永远在路上。
  新课程的培训与实施开始了,“从此就看到许多陌生的先生,听到许多新鲜的讲义”,心眼俱开。面对仁者的叮咛,智者的教诲,处身事内者的热肠,置身物外者的冷眼,激动着尝试着困惑着摸索着争论着反思着,又一路迤逦地走下去。
  自竞逐松江,到作壁辽水,从寻经齐鲁,到献课金陵,一路观摩着实践着,十几年下来,视野里有了江河,有了湖海,蓦然回首,仍是扁舟一叶。
  曾经,我沿着窄窄的水道顺流而下,凭借一支篙。有时我的雇主并不需要我兼程赶路,我就轻缓地漂流。我从不觉得几片木板有什么寒酸。如果被系在岸边的枯树上,我还乐得日子里有一段安闲。在叫做码头的地方,我和我的同伴挨挨挤挤,偶尔也议论一下同昨天一样的明天。
  后来,我又在宽阔的湖泊里往来穿梭,木板被包上了铁壳,身上装了一部助力的马达。人们夸我跑得快,我也感受到天地的广阔。我结识了新的同伴,我们经常比试:谁装得更多,谁跑得更快,谁显得更帅……
  如今,我面对浩渺的大海踌躇着扯出风帆。我的木板尚未糟朽,我的铁壳依旧坚固,我的马达仍还充满力量,但我模糊了旧时的岸,淡去了湖山的参照。舟戏大海间,舟戏大海东,舟戏大海西,舟戏大海北,舟戏大海南。终于顿悟,我需要一枚属于自己的罗盘。
  当我写下上面的文字时,我本人已是新课程实施的一个受益者:在师长的引领下望见了指路的标,在同仁的砥砺中窥见了前行的路,在学生的笑靥里看到了灿烂的影。所有的努力都是过程,而我的心总是向着一个遥望中美好的终点。
  (说明:作者为2007首届“圣陶杯”全国课堂教学大赛一等奖获得者。吉林省实验中学 130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