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灰色小人物的灰色理想的幻灭

作者:王 君




  “在我们前面,天边远处仿佛有一片紫色的阴影从海里钻出来。那就是哲尔赛岛了。”每一次读到这个地方,我总是一声叹息。哲尔赛岛是“穷人们的最理想的游玩的地方”,是“我们的心事”和“时时刻刻的渴望和梦想”,我们的哲尔赛之行是“在一片平静的好似绿色大理石桌面的海上驶向远处”。我们感到“快活而骄傲”。但是,“远处”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幸福,从海里“钻”出来的哲尔赛岛只是一片紫色的“阴影”——我们时时刻刻的“渴望和梦想”就这样变成了阴影,我们的“快活而骄傲”竟然如此短命。
  透过这些文字,莫泊桑到底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解读《我的叔叔于勒》的路径有很多,但人们普遍认为万变不离一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如果站位稍高,从故事的人物群中抽身出来再看,我们会发现,《我的叔叔于勒》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值得挖掘。
  我之所以说作者并不完全着力于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乃是因为细读文本,发觉下面这个疑点值得重视。
  虽然小说的题目叫“我的叔叔于勒”,但于勒和故事中的所有人物其实都并没有实质上的接触。就算最后“我”(著瑟夫)曾代表父母付钱给于勒。并且自作主张多给了于勒小费,于勒也表示了感谢。但在这样的接触中,心眼透亮的其实也只是“我”单方面。于勒完全处于无知觉的状态。这一次接触依旧算不上是于勒和我们的正面接触。也就是说,自始至终,在文本里,于勒都仅仅只是一个“符号”。作者故意置他在亲情的“蒙昧状态”中,让他在整个故事发展中并不掌控发言权。这就留给了读者阔大的想象空间,使我们对“于勒”的象征意义浮想联翩。
  那么于勒这个人物到底有何意义呢?
  我们再转一个方向,看看于勒给予菲利普一家的真正影响何在。普遍的解读认为,于勒是菲利普夫妇梦想中的一棵发财树,是菲利普夫妇价值取向的风向标,在于勒这面镜子面前,菲利普夫妇露出了贪财忘义趋利避害的丑陋面目。但事实真的如此吗?于勒真的是菲利普一家的梦想和渴望吗?
  如果浮光掠影读文字,确实如此。如果沉潜进去,就会发现文本中还多有玄机。其实,于勒从来没有给菲利普夫妇带来任何实际的利益。在小说展示的情节里,于勒在菲利普的家庭生活中,从来也仅仅是一个符号。他当初“行为不正,糟蹋钱”。“逼得父母动老本”,是“坏蛋”“流氓”“无赖”,如果说这时他还算是一个真实的个体存在的话,那么,自从人们按照当时的“惯例”,“把他送上从哈佛尔到纽约的商船”,把他打发到美洲去之后,他从此就变为了一个符号。
  于勒不久就“写信”来说,他赚了点钱。“两年后”才接到他的第二封信。之后“十年之久”,没有再来信。细细体会这些时间词语,我感到惊心动魄。十年,乃至于十年以上的光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这么漫长的时间里,菲利普一家就那么迷信于勒的一封语焉不详的信?这封信到底能够证明什么,保证什么?于勒书信内容的虚假一眼便可以看出。比如:于勒抛开做得好好的生意去美洲旅行,这不符合常理;即使要旅行,也和与家人通信不矛盾,更不必“要好几年不给家人写信”;再次,为什么不可以趁“长期旅行”顺便回家一趟呢?最后。信中说“我发了财就会回哈佛尔的”,这更是欲盖弥彰。总之,可以看出,这封信真可谓“满纸荒唐言,一把心酸泪”,它根本不是什么“福音书”,分明是一份宣布破产和诀别家人的“通知书”。
  外人尚且看得一清二楚,善于精打细算的菲利普一家难道都是白痴,分析不到、研究不出信的本质?更何况,这薄薄的两封信能够承载得起十多年的时光的空白吗?也许有人会说,菲利普一家是有信念的。在中国历史中,不就有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牛郎织女年年岁岁盼团聚的故事吗?但是,我们不要忘记,这样的等待一般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被等待者曾经赋予等待者心灵的力量,这力量成就了等待的动力和决心。但是,于勒曾经赋予菲利普夫妇什么呢?除了噩梦之外,还是噩梦。
  菲利普夫妇经历了足够的人生风霜,悲苦到了连女儿都嫁不出去的地步,他们对世事的无常与人生的冷酷应该有丰富的体验和认识,难道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被两封信“忽悠”了整整十年吗?
  我们再进一步分析文本,菲利普夫妇真的不知道于勒为他们描绘的理想人生完全可能是一场空吗?我们来品味这段话:
  那时候,只要一看见从远方回来的大海船开进港口来,父亲总要说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
  唉!如果于勒竟在这只船上,那会叫人多么惊喜呀!
  细细品读父亲表达的语气和心情,我们获得以下几个提示:第一,一声长长的叹息“唉”,传达出菲利普内心深深的失望;第二,一个“竟”字表明就连菲利普自己也不相信于勒会在这只船上;第三,菲利普一家从来就没有惊喜过。总之,这长长的一声“唉”,从故事的一开始就透露出一个信息:对于于勒能够在“这一只船上”,菲利普并不抱希望;而当这句话重复了十年的时候,这个本就谈不上希望的希望,就更加渺茫得成为了一个遥远的童话。
  这还仅仅是故事的开端。矛盾发展到高潮时的人物语言往往更能够透露其内心世界。而且就连作者自己也往往意识不到这一点。当菲利普怀疑卖牡蛎的老水手就是于勒的时候。作者全力塑造了他的“怕”:他“怕”得“脸色十分苍白”,“脸色早已煞白,两眼呆直”,嗓子变哑,神色“狼狈”,说话结结巴巴。对于于勒回国这桩“十拿九稳”的事情,菲利普的信念怎么就这样迅速地土崩瓦解了呢?十年的“坚定”等待就这么不堪一击吗?菲利普夫人最后的“突然暴怒”揭开了这个谜底。她说:
  我就知道这个贼是不会有出息的,早晚会回来重新拖累我们的……
  菲利普夫人终于吼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这好像是情急之中的愤激之词。不!它是真相大白之后菲利普夫人终于能够也必须直面内心世界的心声。
  请注意笔者加点的几个词,它表明这句话中包含了菲利普夫人基于对于勒的深刻认识而作出的正确判断。这个“行为不正、糟蹋钱”的家伙要想翻身成为“正直的人,有良心的人”谈何容易?并不是每一个品行有缺陷的人都能够在岁月的磨砺下充分成长的,于勒就是。他可能努力过,奋争过,也成功过,但令人扼腕的是,他毕竟没有真正站立起来。他缘何发财,又缘何迅速破产,他的人生玄机小说中讲得不详细。我想,这也是莫泊桑有意为之的高明之笔吧。
  可以说,十年来,在内心深处,菲利普夫妇一直胆战心惊地怀疑着于勒发财之梦的荒诞。岁月的无情流逝逼迫他们不得已在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于勒根本就不可能发财!虽然如此,长期以来他们却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也不敢正视这个现实,他们就这样自欺欺人地和家人一起守护着这个于勒之梦,心甘情愿地被这个梦所愚弄。于是,那封早应该被岁月的风霜侵蚀得变黄发粉的于勒的书信就成为了家里佛龛上的偶像,成为了“百事哀”的贫贱家庭的一缕阳光。换句话说,原来于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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