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可真长。
同一天的黄昏,一个陌生人沿着小路,从村子漫步到小树林边,在丁家铁栏杆外面停下来。温妮正好在院子里抓萤火虫,没有注意到他。他看了她好一会,然后说:“晚安。”
铁栏杆外的陌生人,长得瘦瘦高高的。他的下巴又长又尖,尖到下巴那撮小胡子都显得致委屈。他身上穿了一套黄色西装,西装在落日的余晖映照下,微微发着光,此外,他手里还拿了顶黑色大帽子。他的头发干燥而且灰白。当温妮走向铁门时,他一边用手整理头发,一边以讨好的口气对她说:“嗨,你好。出来捉萤火虫吗?”
“对。”温妮回答。
“在夏天的傍晚捉萤火虫,”陌生人的声音宏亮起来:“的确很过瘾。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很喜欢到屋外抓萤火虫,不过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尴尬地笑了笑,长长的手指一边还抓着头发。他的身体似乎没有一刻是安静的。他一会儿拍着脚板,一会儿耸肩,每个动作都很夸张、突然。但他又有一种优雅的气质,像是一个被操纵得很好的木偶。他的确有点像悬立在暮色中的木偶。温妮盯着他,好像有点中了他的魔似的,她突然想起以前悬在大门上的黑色丝带,那些硬帮帮的丝带是为她祖父的丧礼而挂的。她皱了皱眉头,又仔细地瞧了瞧这个陌生人,但陌生人笑起来的样子,似乎还满亲切、和善的。
“你住在这里吗?”陌生人两手交叉在胸前,身体靠在铁门上。
“对,”温妮答道:“你要找我爸爸吗?”
“也许,不过,我想先跟你谈谈。”陌生人说:“你们在这里住很久了吗?”
“嗯,很久了,我们一向都住在这里。”
“一向?”陌生人若有所思地重复着那两个字。
陌生人并没有反问她的意思,但温妮却自动把事情解释清楚。“当然,也不一定是一向啦。大概有人住这里的时候,我们就住这里了。我奶奶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她说这个地方原是个大森林,长了好多好多树。但是,后来树都被人砍掉了,变得好少,目前就剩下前面这座小树林。”
“原来是这样……”陌生人一面说,一面抓着胡子。“那么这个地方曾有些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情,你应该都很熟喽?”
“也不是很熟,”温妮说:“至少我不全都知道。你问这干嘛?”
陌生人扬了扬眉毛说:“哦,我来找人,找一户人家。”
“我跟这附近的人不熟,”温妮耸耸肩:“我爸爸可能比较清楚,你可以问问他。”
“我会的,”陌生人说:“我一定会的。”
屋子的门开了。昏黄的煤油灯光从屋内洒到院子的草地上。温妮的奶奶出现在门口。“温妮?你在跟谁说话?”
“跟一个人,奶奶。”她把头转向奶奶,大声地回答:“他说他来找人的。”
“找什么?”老太太问。她提起裙脚,向铁门这边走来。“你说他是找什么来着?”
陌生人微弯着腰,向老太太鞠了个躬:“您好,老太太,看到您精神这么好,真教人高兴。”
老太太毫不领情地瞥了他一眼,回道:“难道我不该精神好吗?”她看到他那身黄色西装时,似乎吓了一跳。她充满疑虑地瞟着他:“我们没有见过面吧,你是谁?你要找谁?”
陌生人没有回答老太太的问题,他说:“这位小姑娘说您在这里住很久了,这里来来往往的人,想必您都认识吧?”
老太太摇摇头:“我不认识什么人,也不想认识那么多人,我更不愿意这么晚了,还站在外头眼一个陌生人说话,温妮也真是……”老太太突然停了下来——一阵叮当的乐声,夹杂着蟋蟀声与树叶的沙沙声,从小树林那头隐隐传来。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向乐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叮当的乐声不一会儿就停了。
“天啊!”温妮的奶奶眼睛睁得老大,惊呼道:“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个音乐又出现了!”老太太多皱纹的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她根本忘了眼前这个陌生人。“你听见了没有,温妮?就是那个音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精灵音乐,从上次出现到现在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你第一次听到这个音乐,对不对?走,我们去告诉你爸爸。”老太太抓起温妮的手,转身就要进屋。
“嘿,等一等!”铁门外的陌生人,急切地叫住她们:“您刚才说,您听过那个音乐?”
他才问完,乐声又从小树林传来,他们都静下来听。这次,叮当的小曲子,一共重复了三遍才消失。
“听起来好像是从八音盒发出来的声音。”温妮说。
“胡说,是精灵。”老太太得意地纠正温妮,然后对铁门外的陌生人说:“对不起,我们得先回屋里一下。”她拉一拉门闩,确定铁门锁牢,便拉着温妮,沿着院子小径,回到屋里,随后把门紧紧带上。
陌生人独自站在路边。他用脚拍着地朝小树林望了好一会儿。天空最后的几道霞光消失了,暮色逐渐被夜色取代,不过仍有些微光恋恋不舍地依附在浅色的东西表面——比方说小石子啦、小泥路啦,以及穿着黄色西装的陌生人——将它们变成一片模糊的蓝。
不久,月亮出来了。陌生人从沉思中醒来。他叹了口气,神情非常满足。他戴上帽子。月光下,他那长长的手指显得雪白而优雅。最后,他转过身,沿着小路漫步而去,身影没入墨黑的树影中。他边走还边吹着口哨,哨音极其柔美,而旋律正是先前从小树林传出的那首叮叮当当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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