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弃自己的灵魂的人将找到灵魂。
——信心若没有行为就是死的*。
前面我们讲过,科学宣告思惟领域中的普遍和解,接着,曾经渴求和解的人则分裂为两种:一种对它不加考虑而拒绝与科学和解,另一种则是做皮相的、字面上的接受:不言而喻,过去有过,现在也有真正理解科学的人,——他们组成了科学的马其顿枪兵密集方阵*,关于这一点在这几篇论文中我们并不曾打算谈论。后来我们试瞧了一下不可和解的人,于是发觉,多半是不健全的视觉使他们不去观看应当观看的地方,不看见实际发生的事物,不去了解别人所说的话:个人视觉器官上的缺陷,被他们带到听见的事物上去了。眼睛的病症并不一定说明眼力的薄弱;有时也有一种背离它本来的功能的不寻常的力量跟它结合在一起。现在我们谈一谈和解了的人们。其中有一些人是不可靠的,一听见枪声就会放下武器,以接近绝望的舍己精神,以令人起疑的毫不反抗的精神,来接受一切条件。我们曾称他们为科学中的伊斯兰教徒,但现在不能再用这个令人联想到哈里法特和阿尔罕波里*的彩色斑烂、色调鲜明的绘画的名称称呼他们了,称呼他们没有比为科学中的佛教徒这个名称更恰当了①。让我们在表达我们对这些人的想法时,竭力做到尽可能的清楚明白,并不追求词藻,而是用日常谈话的简单语言来谈。
①佛教徒把存在视为真正的恶。因为一切存在的事物都是幻影。对他们来讲,最高的存在乃是无限广阔的空虚。他们一步一步到达了不存在的最高的无限的极乐世界,在这里找到了充分的自由(科拉普洛特)。
这是多么相似呀!——赫尔岑原注
科学不仅宣布和解,而且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在它的领域里面它确实获得了和解。它是以永恒的媒介者的形态出现的,即用意识、思想消除对立面,通过揭示它们之间的一致使它们和解,使它们自己认识到它们本身是冲突着的原则的真理而在自身之中获得和解。假如责成科学完成其领域以外的什么,则这个要求是不合情理的。科学的领域乃是普遍的东西、思想、作为自我认识的精神的理性,在这个领域内科学已经完成其使命的主要部分,其他部分别是可以保证实现的。
科学曾经理解、意识并发展了作为摆在面前的现实的理性的真理;它把世界的思想从世界的事件中解放出来,把一切本质的东西从偶然性中解放出来,它溶化了坚硬而静止的东西,使暧昧的东西变成透明的,把光明带到黑暗中来,在暂时之中揭示出永恒,在有限之中揭示出无限,确认两者必然的共在;最终它毁掉了使绝对的东西,真理与人类隔绝开来的万里长城,并在其废墟上竖起了理性的自主权的旗帜。科学使人立足于感性可靠的简单事件之上,使他开始进行个人思考,从而在他身上发展种族的观念、摆脱个性的普遍理性。科学一开始就要求把个性作为牺牲品,把心灵作为供品,——这是它的conditiosinequancn①。不管这是多么可怕,科学是正当的,因为在科学那里只有一个普遍的、思想的领域。理性是不知道这种个性的:它知道的只是个性的必然;理性极其光明正大,不偏不倚。
①(拉丁语)必须的条件。
坚信科学的人必须牺牲自己的个性,必须懂得个性并非真实的而是偶然的,从而从个人的信念中把它抛掉,而走进科学的殿堂。这个考验对于一些人是过分的艰巨,对于另一些人则又过分的轻松。我们看到,对于华而不实的人来讲,科学是不可企及的,因为他们与科学之间有个性隔在中间:他们用战抖的双手抓住它,不肯接近科学的激流,唯恐浪涛的迅速运动会冲走并淹死他们;即便走近,他们那种明哲保身的顾虑也使得他们一无所见。对这种人来讲,科学不会展示开来的,因为他们并不向它作自我展示。科学要求一切人不是别有用心地而是心甘情愿地献出一切,去领受沉甸甸的清醒知识十字勋章。对任何人都不肯推心置腹的人乃是一个可怜虫;那一门科学都把他拒之于大门之外,他不可能成为一个深信的宗教家,也就不可能成为一个真诚的艺术家,也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刚毅果敢的公民:他不会得到朋友的深挚的情谊,也不会遇到火热的互相倾慕的目光。爱情和友谊都是互相响应的回声,它们给予多少,取得也是多少。与精神世界的这些吝啬鬼和利己主义者相反,也有一种败家子和浪费者,他们无论是对自己,无论是对自己的财产都是毫不爱惜的:他们欣然地在普遍中消灭自己,听人一说就可以像脱掉髒衬衣一样丢掉了自己的信念和自己的个性。可是他们追求的新娘是刚强的,她之所以不肯占有这样一些人的心灵,是因为他们轻率地就把心灵交出去了,并且不要求回答,——反而以躲开她感到满意。她是正确的,他们随便舍弃的个性也是好东西!那末究竟应当怎么办呢?既要把自己的个性毁掉,同时又要保持自己的个性,——这真是新的卡巴拉的神秘把戏:在科学之中个性是消亡了;可是,个性在普遍领域中的使命之外就没有其他使命了吗?如果这个使命是个性的,那末正因为科学概括了个性而使个性消解了,科学并不能吞噬掉这个使命的。个性在科学中消亡的过程就是从直接天然的个性到自觉的、自由理性的个性的形成过程;个性的中止乃是为了再生。抛物线不是消失在抛物线方程式之中,数字不是消失在公式之中的吗?代数学乃是数学的逻辑学;它的算法就是普遍规律、结论,就是在同类、永恒、毫无个性的形态之中的运动本身。然而抛物线只是消隐于方程式之中,并未消灭于其中,数字对公式亦然。为了得出真正的实在的结果得把字母变成数字,使公式获得活的生命,进入它所从出的、在其中运动着的、因得到实际结果而终止的事件的世界,一方面又并不消灭公式。计算执行了它的实用任务之后,仍然是静止的东西支配着普遍的东西的领域。只要我们不忘记思辨科学不仅仅是形式的科学,不忘记它的公式完全一致于它的内容本身,从形式科学作出的例子总是可以帮助理解的。
总之,在科学中获得解决的个性,并不是一去不复返的消亡;它所以必须经历这一场死亡,为的是证明其不可能。个性之所以必须作出自我否定,为的是制造出真理的容器,自我忘却为的是不致使自己妨碍真理,而可以接纳真理和它的一切结论,其中也包括揭示其确实不移的恢复自存的权利。在天然的直接性上死亡正意味着在精神方面的再生,然而并不像佛教徒寂灭于无限的虚空之中。这种自我征服在有斗争的时候是可能的,也是真实的,精神的成长正像肉体的成长一样是困难的。饱经忧患从苦中得来的东西方会变成我们的;我们不会珍视白白落到头上的东西。赌徒会把金钱一把一把地掷去。假如亚伯拉罕毫不犹豫即可杀掉以撒的话,那么还用得着去考验他吗?*旺盛而强有力的个性不经过一番战斗是不会向科学投降的;它不会白白地退让一步的:自我牺牲的要求使它切齿痛恨,可是一种不可违抗的力量使它倾向真理:随着一次一次的打击,使人渐渐觉察到跟他进行角斗的乃是一位抵敌不过的强者;他呻吟也罢,哀泣也罢,总得把自己的一切,心也好,灵魂也好,都一点一点地交出去。这有如奥德赛就要被浪涛淹没时死死地抓住宕石,在他遇救之前,用自己的鲜血染红岩石,并在上面留下自己一块块的肉一样。胜利者都是无情的,它要求一切——至于被征服者则要交出一切:不过胜利者其实并不攫取什么,因为人间的事物对它又有什么用呢?本来就应给予人,而不是向人攫取。对于永远处于抽象世界的形式主义者说来,对个性的让步是没有意义的,因此经过这种让步之后他们一无所得;他们忘掉了生命和活动:他的诗情和欲念在抽象的理解上获得满足,因而他们对于牺牲个人幸福并不感到费力、也不感到痛苦。他们可以满不在乎地杀死以撒。形式主义者把科学当作一种外在事物加以研究:他们可能在其肯架上、在其表述上通晓到某种程度,于是就认为他们自己已经接受了它的生气勃勃的灵魂。必须把整个生命都献给科学,这才可以不只形式地掌握它。折了腿的人比任何一个医生都要更充分更确切地了解拆骨的痛苦。历尽精神现象的苦恼*,耗尽火热的心血、苦痛的泪水,因怀疑而消瘦,对许许多多的事物珍惜怜爱,热爱真理,并把一切都交给真理,——科学教养的抒情诗篇就是这样的。科学成了可怕的吸血鬼,成了任何符咒也驱除不掉的精灵,因为人一把它从自己的胸中呼唤出来,它就无处藏身。这里必须丢开下面这样的愉快的念头,即每天跟明智的哲学家进行一定时间的谈话,以便形成智慧和装饰回忆。
可怕的问题是寸步不离的,不论这个不幸者逃到那里,用达尼拉火热的字母*写着的这些问题总在他的面前,并且引他走向深处,用神秘的危险吸引人的深渊的魔力是无法抵抗的。蛇在做庄家睹牌;以合乎逻辑的平常架势淡淡地开始进行的睹博,很快变成殊死的竞争,一切珍藏已久的梦想,圣洁而优美的怀想,奥林普斯和哈德①,对未来的希冀,对现在的信念,对过去的赞美——这一切都依次出现在纸牌上,接着它慢吞吞地揭开抵牌,不带笑,也不表示讥笑,也不表示同情,用冷漠的口吻再说了一遍:“完蛋了。”还用什么做赌注呢?都输光了;只好拿自己当赌注了;赌牌的对手下好了赌注,于是从这一刹那赌博开始发生了变化。不能赌博到最后一次分牌的人,输光而走的人是可悲的,这或者是被热诚信仰的渴望所苦,而被苦痛的疑虑的重负所压倒:或者是把输认为赢,怡然自得地忍受着自己的失败;前者乃是一条导向精神自杀的途径,后者乃是导向无灵魂的无神论的途径。具有用自己做赌注这种毅力的个性,是无条件献身于科学的:但科学已不能吸取这样的个性,而且它本身也不能消失于过于广阔自由的普遍之中。毁弃自己的灵魂的人将找到灵魂。谁因为追求科学而这样受苦,谁就将不仅获得作为是真理的骷髅的科学,并且将获得作为是在活生生的组织中展现出来的活生生的真理的科学;它在科学中安身,对于自己的自由也好,对科学的光明也好,都不再感到惊异,不过跟科学和解它还感到不够;恬静的直观和幻影的幸福它还不满足;它想望生活中的充分的喜怒哀乐,它想行动,因为只有行动才可以使人得到十分的满足。行动即个性本身。当但丁登入既无号泣亦无叹息的光明乐土的时候;当他看到天堂无形体的居民的时候,他开始为他的肉休所投射出来的身影而感到羞耻。来自尘俗世界的他,在这个光明的天上的乐土之中没有一个伙伴,于是他拄着他那无家可归的流亡者的藜杖,再次回到我们的谿谷中来,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再迷失路途了,不再由于劳顿和疲备而颓然倒在中途了。他已经历过一段成长过程,他已经历过一段苦难历程;他漫游过生活,经历过地狱的痛苦:哀号和呻吟使他失掉了知觉。于是张开了昏花而惊异的眼睛,恳求一点点的慰藉,可是并没有慰藉,而又是一片呻吟声,enuovitormenti,enuovitormentati①*。可是他一直走到留泽菲尔②那里,然后他才经由光明的净罪听上升到无形体生命的永世极乐的境界。他是得悉了有这样一个世界,人生活在这个世界里是摆脱尘世而幸福的,——然后又回到生活中来,背起了生活的十字架的。
①希腊神话中的天堂和地狱。——译者注
①(意大利语)又是新的苦难,又是新的受难者。
②魔鬼撒旦的另一个名字。——译者注
科学中的佛教徒用或此或彼的方法上升到普遍的境界中来之后,就不从中走出去了。你用什么方法也无法把他们诱引到现实的和生活的世界中来。谁能叫他们把在其中无所事事、却尊荣地生活着那幢阔绰的庙宇换掉——搬到我们这个具有七情六欲的生活中来呢?在这里是必须工作的,有时还要遭受灭亡呢。一切具有比水重的比重的物体沉没了;木片和稻草则架子十足地漂浮在表面上。形式主义者们在科学中找到了和解,然而这个和解是虚伪的;他们所作出的和解比科学所能够作到的和解要多的多;他们并不了解科学中的和解是如何完成的:他们目光短浅,欲望很低,看见光和丰富的快感就惊倒了。他们爱科学跟华而不实的人不爱科学一样毫无根据。他们以为了解和解就足够了,用行动去促其实现是不必要的。超脱世界并用否定的观点去观察世界的他们,并不想重新走进世界中去;他们认为知道金鸡纳霜能治瘧疾就可以把病治好,他们没想到对人来讲科学乃是一个阶段,生活在这个阶段的两个方面都有,一个方面是天然而直接的生活,向它进行着:另一方面是自觉而自由的生活,从科学那里出发的。他们并不知道科学是心脏,黑色的静脉血流入心脏并不是为了滞留在那里,而是为了同空气中像火一样的原素混合起来,变为鲜缸的动脉血而流通全身的。形式主义者认为他们已经抵达埠头了,而其实却是应当离岸:他们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后袖起手来,其实正是彻底性迫使他们放手去干的时候。对于他们来讲知识是需要生活作代价的,此外他们就不再需要生活了,因为他们认为科学是以自己为目标的,从而把科学想像为人的唯一的目标。科学的和解是为了在实践领域中达到和解而重新开始的斗争;科学的和解是在思惟之中,可是“人不只是思惟的,而且也是行动的生物”①。科学的和解是普遍的,消极的,因此它是不需要个性的,积极的和解只能发生在自由的、理性的、自觉的行为之中。在需要个性作为目击者而活动的那些领域之中,——譬如在宗教中——不仅要使个人上升,并且还要下降到人那里,保留着个人:在宗教之中信仰被认为是无为的死寂的东西,爱被看得高于一切。抽象的思想乃是对一切暂时事物宣布死刑判词的连续不断的声音,乃是为了永恒和不朽而作出的不合法的、古老的判决;因此科学时时刻刻都拒绝把存在的事物想像为不可动摇的东西。自觉的爱这种行为是创造性地自觉的。爱乃是普遍的竟恕,以永志不忘为由而竟厚地把暂时的东西抱在怀中的宽恕。然而纯粹的抽象是不可能存在的,对立的东西找到了地方,钻进自己敌人的住宅中去,并于其中得到了发展,否认科学在最初就潜藏着一种积极的东西。这种潜在的积极意义为爱所解放了,像热能一样向四面八方流去,不断地想要寻找生存条件,离开普遍否定的领域走进自由行动的领域;当科学达到最高峰的时候,它自然就超越其自己本身。
①歌德曾经这样说过;黑格尔在《入门》(18 卷63 页)中说:“语言还不是行为,行为是高于言词的。”
德国人是显然懂得这句话的。——赫尔岑原注
在科学之中思惟和存在是调和的;不过和平条件是恩惟制定的,完满的和平则在行动之中。二千多年以前古代世界一个极其伟大的思想家①曾经说过:“行动乃是理论和实践的活生生的统一”。在行动之中理性和心灵被实现吞噬了,而在事件世界中完成有可能性的事情了。宇宙、历史——不是永恒的行动吗?抽象理性的行动——乃是消灭个性的思惟:在思惟之中人是无限的,不过丧失了自己,在思想之中他是不朽的,然而他并不是他了;抽象心灵的行动是不能发展成普遍事物的私人举动;人存在于自己心中,然而是暂时的东西的。在理性的、道德上自由的,以及情欲旺盛的行动之中,人到达了自己个性的实现,使自己在事件的世界之中永恒化。人在这种行为中乃是暂时中永恒的,有限中无限的,既是族类又是自己本身②的代表,当代有生命的、有意识的器官。
①亚里斯多德。——赫尔岑原注
②
我们的滑稽家们嘲笑这一种说法,我们不必胆怯,让滑稽家去嘲笑吧,因为他们是滑稽家。嘲笑对他们来讲,乃是对不了解的补偿,由于博爱,必须给他们这样便宜的报复。——赫尔岑原注
我们所说的真理跟被意识到还相去甚远。现代人类最有力最伟大的代表人物把思想与行动加以分别地和片面地理解。严整的、富于感性和直观的德意志把人规定为是思维,认为科学即是目的,把道德自由只作为内在本质来理解。它对于实践行动从未具有充分发展的思想:在综合每个问题时,它便离开生活走进抽象,并以片面的解决告终。萨沃那洛拉①依靠罗曼斯各族的生活本能,成为一个政党的魁首②。德意志宗教改革者虽然在半个德意志消灭了天主教,但是并没有从神学和烦琐哲学争论的领域里走出来:在科学的以及部分艺术领域里面,法兰西历史近代史的堤面又在德意志重演。日耳曼世界本身也具有其对立倾向,但同样也是抽象而片面的。英吉利秉有对生活和活动的极其伟大的理解力,不过其任何行为都是特殊的;全人类的东西在不列颠人那里都变成了戾族的东西;包罗万象的问题被理解为局部问题。英吉利被海洋与人类隔绝,它因为闭塞而感到骄傲,对大陆上的兴趣不肯放开胸怀来对待,不列颠人永不放弃自己的个性,它知道自己的伟大功勋,这不可侵犯的庄严,即它用以环绕个性观念的尊严的灵光。已经入睡的意大利民族和重新上台的西班牙人,在我们所谈到的活动舞台上并没有声明任何权利。只余下两个民族令人不得不加以注视。一方面是法兰西,它以最幸运的形式位处在欧洲世界之中,它立脚在罗曼斯风的边缘,同时又接触到从英吉利、比利时到莱茵河流域的一些国家来的各式各样的日耳曼风;它本身是罗曼斯风又兼日耳曼风的,它的使命好像正是调和地中海沿岸各族抽象的实用性跟莱茵河沿岸各族抽象的思辨性,调和阳光普照的意大利的诗一般的愉快跟雾岛上的工业化的忙碌。迄今法兰西和德意志相互间并未充分了解:不同之点引起它俩之间的紧张关系,不同之点引起它们之间的爱慕,同样事物却带不同的语言被表述着;直到最近它们才互相认识,拿破仑做了它们的介招人,在相互拜访之后,在激情随着硝烟而平息下去了的时候,它们互相怀着尊崇的心情膜拜,相互承认。不过还没有取得真正的一致。日耳曼的科学固执地不肯横渡莱茵河:法兰西的机智越过辩证发展,从中途抓住任何一种思惟,匆忙地付诸实现,法兰西究竟能否成为调和生活与科学的机关,前途尚未可卜;然而不应该错误地认为法兰西和德意志的对立是过分尖锐的,因为这种对立性往往完全是表面上的。法兰西用自己的方法所取得的结论,很接近于德意志的科学的结论,不过未能把这些结论翻译成为科学的普遍的语言,这恰如德意志不能用生活的语言复述逻辑学一样。此外德意志的科学自古以来即享用法兰西的东西的。笛卡儿不用提了,百科全书派的影响曾经颇为有力:如果没有法兰西在各个部门所作出的丰富的实践,则它就永远到达不了这个成熟期的。另一方面,把我们北方货币投入人类思想宝库这项伟大的使命也许就在这里开始了;也许我们这些很少生活于往日的人们,就是确实地统一科学和生活、言论和行动的代表人物。在历史出现得晚的人,得到的并不是骨头,而是多汁液的果实。事实上,在我们性格当中就有某种把法兰西的美质和德意志的美质结合在一起的东西。我们有法兰西不可比拟的才能,即擅长于科学的恩惟,而且我们也相对不会去过德意志人的市伦庸俗生活的;我们总是有点gentlemanIike①,这正是德意志人所没有的,而且在我们的前额上有着庄严的思想的痕迹,这正是法兰西人前额上所没有的。
①SavOnarola(1452—1498),意大利的宗教改革家。——译者注
②“罗曼斯各族具有比日耳曼人更严峻的气质,他们在实现其既定的目的上极其坚毅、深思熟虑而且巧妙”。
qPhllosopblederGescllichte(历史哲学)422 页。第九卷。——赫尔岑原注
①(英语)绅士风度。
不过我们不要跑到未来中去太远,还是回来吧。德意志哲学家多少预见到,人美的目的是行动而不是科学。这种天才的预言往往具有自我矛盾,它强制地侵入了冷静而严正的逻辑结构中。即使是黑格尔,他对于行动的思想,也是暗示多而发挥少。这不是他那个时代的事——乃是他所产生的时代的事。黑格尔在打开了精神领域的时候,谈论着艺术、科学,然而忘记了跟一切历史事件经结在一起的实践活动。不过不能把以黑格尔为最后一人的德意志许多思想家,同当代形式主义者等量齐观的。他们除了要求知识之外并没有其他要求,可是这是适合时宜的:他们兢兢业业为人类研究出科学的途径:对于他们来讲科学中的和解乃是一种奖赏;按其历史地位来看他们有权满足于普遍的东西;他们的使命就是向世界证明完成了的自我认识,并指出了一条通往它的途径:这即是他们的行动。我们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对于我们来讲,在抽象的普遍的范围里面的生活,是不合时宜的,那是个人的兴趣。任何一个新兴的分野都具有企图建立个独立王国和确立绝对的意义的雄心;对这个分野的坚信不移是最重要的胜利条件,不过进一步发展下去,就逐渐地必然会转变成虚假的绝对的分野,而且这个转变的必然性具有极大正确性也可说是绝对的。黑格尔曾经极其意味深长地说道:“了解存在的事物乃是哲学的任务,因为存在的事物是理念。正如任何个性都是其时代的产物一样,哲学即是思想中时所理解的时代;要设想有一种哲学能超越其当代的世界,这是荒谬的”①。宗教改革的世界的任务是去理解,不过理解并不是意志时最后目的。哲学家们忘记了积极的活动。不幸并不在于此。实践的分野根本不取消语言;时机一到他们就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时代很快就到来了;目前人类像搭乘着火车一样奔驰着。几年就是一个世纪。艺术和科学的最伟大的代表人物歌德和黑格尔死后方十年,倾向新思潮的像谢林这样的人物,即开始提出完全与他在十九世纪初宣传科学时所提出的要求不同的要求。谢林的叛变行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种重要的意味深长的事件*。谢林与其说是具有辩证的直观勿宁说是具有诗人的直观,正是做为vates②的他,对准备吞没理性活动的一切巨流的普遍的海洋感到恐惧;他向后倒退,由于不能同其原理的结论相协调,于是脱离了当代事物,同时指出了它的短处痛处。带进整个德意志的气氛中来的是关于生活和科学这样的新问题,在新闻界、文艺作品中、书籍中,这是显明的事实。在科学中被遗忘了的个性要求自己的权利,要求因情欲而战慄的,只要创造的、目由的行动就感到满足的生活。在思惟的领域内完成的否定之后,它就想要在另外一些领域进行否定,因为个性的必要性被揭示出来了。人是需要它的,而且包罗一切的科学也是承认这种权利的:它并不阻碍,它为了绝对的无个性而祝贺个性长生,祝它自由自在地生活。
①《法哲学》,序言。着重点是原文上就有的。——赫尔岑原注(参阅《法哲学原理》中译本,商务印书馆1961年版,第12页。——译者)
②(拉丁语)诗人。
是的,科学是一个无个性的王国,这个王国摆脱了情欲而颇为镇静,它长眠于高傲的自知之中,被贯穿一切的理性之光照耀着,这是观念的王国。它并不像尸体那样僵硬而冰冷,不过它像大洋似的安息在本身的运动中。在科学之中有奥林普山的诸神,而并不是人们;是浮士德朝之走去的母神*。在科学之中的是不体现为买体而体现为逻辑组织,因辩证发展的桔构而不因暂时存在的史诗而显得生气勃勃的真理:科学中的规律,乃是一种从生存的波澜以反外在的和偶然的骚乱中摆脱出来的思想;在科学中响彻着天体交响乐,其每一个音响之中都包含着永恒性,因为其中具有必然性,因为暂时的东西的偶然呻吟声是不会这样深沉的。我们同意形式主义者说科学高于生活,不过这种高度乃是其片面性的明证:具体的真理是既不能高于也不能低于生活,它必须是正处于生活的中央,正像心脏正处于有机体的中央一样。
由于科学高于生活,因而科学的领域是抽象的,它的完备性是不完备的*。活的完整性并不由摆脱特殊的普遍事物所组成,而是由互相吸引而又互相排斥的普遍的和特殊的事物所组成;这种完整在任何一个因素中都是不存在的,因为所有的因素都属于它:无论其他一切规定怎样具有独立性,怎样详尽无遗,它们都将被生活的火花熔化,并消失其片面性而注入于广袤的、吞没一切的激流之中..纯正的理性在科学之中替自己表白得一清二楚,同过去和现在算清了自己的帐目,——不过未来就必须不只在普遍的范围之内实现
。
在这范围内,真正的未来是没有的:因为未来是被当作必然的逻辑结果而预知的,这种实现是太抽象性,太贫乏了:思想必须有血有肉,进入生活的市堤,以暂时存在的一切豪华和美丽显示出来,缺少这种东西就没有生动、热情、诱人的行动。
Warumbinichverganglic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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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hdoch,sagtederGott,
nurdasVerganglicheschon,Goethe①*
①(德语)“为什么我瞬息即逝,啊,上帝?”美丽这样问道。上帝说道:“我只把瞬息即逝的东西造成为美丽的。”歌德
科学不仅意识到其自律性,而且也意识到自己是世界的规律,科学使规律转为思想,而把它作为实际的东西加以摒弃,以自己的否定来使它升华,任何实际事物都不能抵敌这种否定的锋芒。科学在确实存在的领域中进行破坏,在逻辑镇域中进行建设,——它的使命就是如此。不过人的使命不只在于逻辑,而且也在于社会历史的世界,精神自由和积极行动的世界中进行建设:在这个世界里面不仅有抽象理解的能力,而且也有可称为积极的理性和创造的理性的意志;人是不能拒绝参与其周围正在实现着的人间的行动;他必须在一定的地点一定的时间从事活动,——他对世界肩负的使命即在于此,这是他的cO11ditiosinequanon②。从科学中出来的个性,既不再属于绝对局部的生命,也不属于绝对普遍的分野;在它的里面把特殊和一般结合在普通公民的个别性之中。在科学当中获得和解的个性渴求生活中的和解,不过为此就得在一切实践范围内,以精神的意志创造地从事活动。
②(拉丁语)必要条件。
佛教徒的过错即在于他们感觉不到生活的这个出路——即观念的有效实现——的要求。他们把科学的和解当作全部和解,不当作行动的动机,而当做完全的、自足的满足。他们对于书本子以外的一切皆漠然置之。他们为了空洞无物的普遍性而摒弃了一切。印度的佛教徒渴望以生存作代价来博得成佛的解脱。对于他们说来,佛正是抽象的无限,无。科学给我们人征服了世界,更重大的是征服了历史,这并不是为了使人可以休息。仅能保存在自己的抽象性中的普遍性总不免在恍惚之中失去一切活动力的,——印度的无为主义就是如此。花岗岩的事件世界在遭受否定的火焰的时候是无力抵抗的,于是,就像被熔化的洪流一般泻入科学的海洋。可是,人应该横渡这个大洋,以便在另一个世界里,在乐土阿特兰基达上重新开始活动。他并不是凭着本能,也不是由于外在的推动,他不同于丧家之大四处乱窜,并非由于预感到昏暗将临,而是由于精神上的充分自由而开始活动。在周围的一切没有限他达成协议之前,人是不可能安心的。形式主义者满足于航行出海,颠簸海上,而不航行到任何地方,于是以不知不觉被冰块包围而告终:在他们看来,那些冰块好像是激荡而透明的波涛,实际上却是装出一副运动的外形的凝固的冰块;活动的水流凝结得像钟乳石一样,一切都冻僵了。形式主义者本身即具有冰的性质,他们用科学的语言谈论,说出带来北极寒流的冷酷的断语,而给予科学可怕的危害:他们的言语的光辉,乃是阳光在冰上滑动着的、并不发暖的冰的光辉,水上的、僵死的光辉,它宁愿消灭也不愿接受温暖。觉察到大部分柏林的以及其他一切形式主义巨擘——新科学的学究——的缺乏爱情,听众们就为之战慄了。他们只抓住一些字母,一些词句,用这些东西来窒息一切怜悯心和一切温暖的同情心。他们一心一意、孜孜不倦地上升到对全人类事物漠不关心的地步,认为这是真理的高峰:不要完全相信他们,以为他们是无心的,——他们常常佯装如此(这是captatiobenevolentlae①的一种新方法)。他们无论何时何地总把形式上的解决误认为就是真正的解决。他们觉得个性乃是一种坏习惯,现在已到予以抛弃的时候了:他们鼓吹同当代生活的一切黑暗面和解,而把一切偶然的、日常的、衰颓的,一言以蔽之,在街上所能遇到的一切,都称为现实的,从而也就是有权利被承认的事物*;“一切现实的都是合理的”,他们对这个伟大的思想正是作这样的理解;他们把一切高尚的冲动都标上一个Schonseeligkeit②的名称,而并不懂得他们的老师使用这个词时的本义③。如果我们在这种结果上加上他们的浮夸可笑的语言,偏狭的倨傲,那末,我们就会给予那个对这些科学的小丑采取不信任态度的社会的正确看法以公平的评价了。黑格尔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可能就谆谆告诫人们谨防形式主义④,他论证过,即使最真实的规定,如果拘泥地从字面上加以了解,也会出毛病的;最后他大骂一通——但毫无补益。
①(拉丁语)博取好感。
②(德语)优美情操。
③“有一个具有现实性的更完满的世界,可以经由对现实性的认识而达到,这个世界比那种绝望的意识更完全,那种意识认为,暂时的东西是丑恶的或者是有缺陷的,可是为什么要跟它和解呢,就因为它不能更好一些了。”《法哲学》——赫尔岑原注
④比如在《精神现象学》的整个序言上。——赫尔岑原注
他们正是拘泥于他的词句,正是把他的话作字面上的理解。他们不可能一下子就习惯于真理的永恒的运动,不可能一举就认识到任何命题的否定都对更高的命题有利认识到只有在格斗和取消这两个命题的承续的一贯性之中才能换取活生生的真理,认识到这是真理的蛇皮,真理将一步一步更其自由、更其自由地从中蜕脱出来。他们(尽管也谈论了一些类似的话)无法习惯于在科学发展中是什么也不能永久依靠的,而只有在急速而突进的运动中得到拯救。他们紧抱住每一个局部,当作这就是真理,不论什么样的片面的定义他们都当作是事物的全部定义:他们需要的是格言警句和现成的规则;他们钻进车站(轻信得可笑)以后,每次都认为已到达了绝对的目的地,于是就坐下来休息。他们严格地拘泥原文,——因而就无法领会它。了解别人所讲的和所写的东西那还不够:应当了解眼睛里面发的是什么光,应当嗅出字里行间发出的是什么味道,必须把书本领会得能从中走出来这才能理解活生生的科学;理解就是对事先存在的同类性的揭露。科学传给有生命的人的是有生命的,传授给形式主义者的则是形式主义的。请看浮士德跟他的助手,对于浮士德来讲科学乃是一个“存在还是不存在”这样一个生命攸关的问题:他可能大失所望,垂头丧气,陷入错误,寻觅一切享乐,然而他的天性深深从他的外壳中渗透出来,他的谎言也比华格纳肤浅的毫无讹误的真理具有更多的真理。对浮士德看来是困难的东西——对华格纳来讲则是轻而易举的。华格纳颇为惊异,为什么简单的事物浮士德却不了解。对某些东西不了解,是需要有很多智慧的。华格纳并不为科学受折磨,反而感到慰藉,心安理得,在痛苦中得到愉快。他所取得的安宁是一文不值的,因为他本来就从未费过神。他看见了一致、和谐、解决而莞尔而笑的地方,正是浮士德看到了决裂、仇视、纷争而感到痛苦的地方。
每个研究者都要经过形式主义,这是形成的阶段之一:然而这只有具有活生生的灵魂的人才可以通过,至于形式主义者则被拦往:对于某些人说来形式主义是一个阶段,对于另一些人说来却是目的地。譬如,自然在人之中获取完善时,在每一尝试上都要停留一下,使永远标志着已经经过的阶段的自然种属永世长存,这个阶段对于这一种属来讲乃是存在的最高级的唯一形式。不过自然也好,科学也好,不达到包括在它们的概念之中的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满足的。自然在人之中超越了自己或是说践踏了自己。科学在今天仍然是同样的景况;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最高使命;它已经是普照一切的太阳,事实的理性,从而也是理性的辩解的理由。然而它并不是停滞不前,并不坐在自己的宝座上休憩;它超越了自己的最高点,并指出离开自己步入实际生活的道路,意识到人类的全部精神在科学之中并没有全部得到发展,即使是认识了一切也好。科学并不会因为深入生活而丧失自己的宝座;有朝一日在这个范围内取得了胜利——那就是永远的胜利;而且人类也不会在科学中丧失生活的其他范域。正统派的佛教徒是更其为科学而科学了,他们宁可灭亡也要保卫住科学对生活的独裁统治。“科学就是科学,至于其唯一的方法就是抽象”,这是他们的古兰经的诗句。他们用大言壮语回答一切,而不是想尽办法在事实上消弥把抽象范围和实际范围隔开的鸿沟,生活和思惟的矛盾,反而将它们用人为的辩证法的装饰音的轻纱掩盖起来。要把一切存在硬塞在形式主义的框框里,对于把来自存在方面的一切抗议全都置若罔闻的人们说来,是并不困难的。门外汉有时颇感惊异,有些极其奇特的现象怎么会被形式主义者用一般规律轻而易举地制服了,——惊异,——其实是感觉在这里是玩弄了一种骗人的手法,这种手法是令人惊叹的,但对于寻找忠实于事实的实事求是的答案的人们说来,乃是不愉快的。对于鱼有一半罪过的形式主义者,只能说他们自已首先被自己的手法所骗了予以原谅。伏尔泰讲过,有一个医生对一个有视力的人很肯定的说,说他是个瞎子,向他提出论证,说他的有视觉这一荒谬的事实,跟他的结论毫不矛盾,因此他仍然要把他看成瞎子。新型佛教徒跟德国人就是这样谈话的,直到德国人猜透是怎么一回事,尽管德国人的性情非常温和善良,问题在于,事实根本未被他们征服。他们像中国帝王一般,把自己看作是整个地球的所有者:可是除掉中国之外,他并干预不了整个地球,它是完全不属于他的。
站在科学之外的华而不实的人们,有时候能够明白过来,真正着手研究科学,至少也能够产生怀疑,觉得这样的转变可能会在他们身上发生。在这一点上形式主义者却是毫不怀疑,他们感到心满意足,心安理得,不能继续前进;他们不知道也不可能想到还有继续下去的问题。他们可悲的境遇之所以不可救药,就在于这种过分的满足;他们跟一切都和解:他们的目光所表现出来的乃是有些木然的安然态度,而并不是内心扰动:他们只须高枕无忧,洋洋自得就行,其他的一切都已完成,或者正在自己完成。他们颇感惊异:当一切都已被辩明,被认识,人类已获致了存在的绝对形式①,这并且已经清楚地由现代哲学乃是绝对的哲学,科学总是与时代相一致的,但只是时代的结果,也即是说是在生活中完成的,这样一个事实所证买了,人们为什么还要奔走忙碌呢。对于他们来讲这种证明是不容置疑的。你不能用事实使他们署住——他们是蔑视事实的。您如果问他们,在这种存在的绝对形式之下,为什么曼彻斯特和北明翰的工人快要饿死,或者靠着只能使他们不致丧失劳动力的工资而苟且偷生呢?他们会说这是偶然的。您如果问他们,为什么他们把绝对的词语用在发展着的事件,跟用自己的前进运动证明自己并非绝对性的范围上呢?他们会说:“在某章某节就是这样说的。”对于他俩来讲,这也就是论证了,至于这些章节中的词语应怎样理解——这是不必要操心的。要想使形式主义者睁开眼睛是困难的;他们如同佛教徒那样,坚决地把在无限中寂灭看做是自由和目的,而且向冷酷的抽象境界上升的越高,脱离一切活生生的事物越远,他们就越感到安宁。利己主义者就是这样压灭人类的一切情感,使自己避开一切不愉快的、痛苦的事情而获得他们那种宁静的幸福的。然而利己主义者也好,形式主义也好,人总是必然要降生于世的。
①这不是编造,而是巴耶尔霍佛著《哲学史》中所说的(《DieldeeundGes-chichtederPhilosophie》vonBeyerboffer,Leipzig,1838,最后一章)。——赫尔岑原注
任何人都能够不去理睬苦难的景象,然而却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中止由此而发出的呻吟。黑格尔(我们这个时代的形式主义者的一切妄诞的话都是标着他的牌号,这正如我们这个行星上的每一个地方制造花露水的都以法琳厂的商标来兜售一样)如此评论形式主义①:“现时主要的劳作并不在于清除去人身上的感性的纯朴,并且把它发展为思维的本质,而更主要的是与此相反,在于通过取消硬化、固定的思想来创造普遍的事物。不过要使固定的思想变得灵活,这比使感性的物质性变得灵活更加困难的..”形式主义把抽象的普遍性看作是无条件的;它宣称,不能满足于抽象的普遍性,这就证明不能提高到无条件的观点,并保持在它的高度上形式主义以非现实的形式把全部价值都归给普遍的观念,并且认为把一切都抛弃并推入可怕的空虚深渊之中乃是一种思辨。对绝对中某种存在的事物所作的观察,归结为其中一切都是同样的,这么一来绝对就成为在其中一切母牛都是黑色的暗夜。假如说,把条件当作实体曾经使人们激怒。
①《精神现象学》序言。——赫尔岑原注(按:这段引文未能确定是黑格尔原著的那一处,现照俄文翻译。——译者)。
那末这种拒斥原因部分地在于人们本能地看到,自我认识在这个实体中只是消失,而并未保存下来,部分由于一种相反的见解,认为思维就是思维,就是普遍自身,也仍旧是无区别的、不动的实体性。甚之,假如思惟使实体的存在跟本身结合起来的话,把直观(dasAnschauen)当作思惟来加以理解的话,那么一切仍须取决于这种推理是否会陷入迟缓的千篇一律,是否会用不现实的方式表现现实。黑格尔在《法哲学》一书中说道:“自我认识和现实之间在极大多数场合总有一个未解放成为概念的抽象性。”在读到这样一些地方时,你会非常惊讶地问道,为什么那些善良的人毕生研读黑格尔的著作还不能了解呢。人读的是书,可是他所理解的正是他头脑当中的东西。跟传教士学习过数学的那个中国皇帝懂得这一点,他在每次学习完毕之后都表示感谢,说他使他想起了已经忘却了的真理,这种真理他是不会不知道的,因为paIlnetler①他是无所不知的上天之子。实际是这样的。人们阅读黑格尔的著作只能了解他所提醒的那些,阅读之前已经存在但并未成熟的那些。书这种东西本来就只起助产的作用,——促进分娩,使分娩顺利,至于产生什么,助产士是不负这个责任的。不
过不要忘记黑格尔本人也常常犯那种认为科学是世界历史终极目的德国病的。
①(法语)按职位而论。
他在某处曾经直率地那样说过①。我们在论文三里面曾经提到过黑格尔对自己的原理常常不能首尾一致。任何人也不能超越自己的时代。科学在他的身上找到了最伟大的代表人物:他把科学引到极点,而对科学的排斥一切的威势作了有力的,可能也是并非有意的一击,因为每前进一步必然要更其深入实践范围。他个人即满足于知识,因而他并没有迈这一步。科学对于日耳曼一宗教改革的世界,正如艺术对于希腊人的祖先一样。不过艺术也好,科学也好,在其排他性上,并不能用来缓和及满足一切要求。艺术是表现,科学是理解。新的世纪要求在现实的事件世界中完成理解。黑格尔的富有天才的本性曾经不断打破了时代精神、教养、习俗、生活方式和教授的称号所加给的桎梏。你们瞧,法哲学在他那里获得了多么辉煌的发展,我们这里所谈的并不是指着词句,并不是指着说法,而且指着内在的真实思想,这本书的灵魂。抽象的法律领域被道德世界、规范王国、以及为自己所阐明的法律权所解决、所代替了。然而黑格尔并没有在这里结束,而是从法律观念的高度突入世界历史之流,突入历史的海洋。法律科学完成,完满结束,从自己本身中走出来。个性发展的过程正是这样的。模糊的个体性,从自然的直接性中出来,像雾气一样升入普遍的范域,被观念的太阳照耀得清澈透明之后而在广袤无垠的普遍的碧空中获得了解决;然而它们并没有在碧空之中消失:它接受了普遍的东西,成为甘霖和纯洁而晶莹的水滴又降落到原来的土地上。回来了的个性的全部宏伟之处即在于它保全了两个世界,在于它把族类和不可分割物结合在一起,在于它成为它所因之而产生的东西,或是说得更正确些,成为它为之而产生的东西,即两个世界的自觉的联系,在于它理解了自己的普遍性并保全了单一性。这样地发展了的个性就把知识本身看作是更高一级的直接性,而不把它看作是命运的完成了。返回乃是一种辩证的运动,同上升一样是必然的。停留在普遍上乃是静止,亦即死灭;观念的生命乃是“一切都卷入其中的酒神节狂饮,一切都不间断的发生和消亡,永无休止,只在这一运动中得到安宁”*。再说一次,普遍的并不是完美无缺的真理,而是个别的东西在其中解体,转化过程已在其中完成的一个真理阶段。普遍的乃是事先和事后的静止,可是观念不能停留在静止之中,它自然而然就离开了普遍的领域而走进生活之中。
①记得是在《哲学史》中*。——赫尔岑原注
完全的trio①,既和谐而又雄伟,只在世界历史中才能响起,只有在世界史中完全的生活的观念才能存在;在历史之外只是一些渴求完全、互相景慕的抽象而已。直接性和思想乃是在历史行动中获得解决的两个否定。这样,统一分解为对立,以便在历史中结合起来。自然和逻辑被历史所超越、所实现了。在自然里面一切都是局部的,个别的,分散存在的,只具有一种薄弱的实物联系:在自然里面,观念的存在是肉体的,无意识的,服从于目然法则和模糊的、尚未为自由理性所超越的意向。在科学之中则完全相反:观念存在于逻辑的组织中,一切局部的被取消了,一切都被意识的光芒贯穿着,波动着的、使自然运动的那种隐蔽的思想,通过运动的发展而从物理的存在中解放出来,变成了的公开的科学思想。不管科学如何完备,它的完备性也是抽象的,它的地位对自然而论则是消极的,自从笛卡儿明显地把思惟同事实、把精神同自然对立起来的那个时代起,科学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自然和科学乃是弯曲度不同而又互相永远照映着的两面镜子;自然跟逻辑这两个分外两端的世界之间的焦点、交叉和集中之点,乃是人的个性。自然在每点上聚集,愈益深化,作为人的我而告终;在我之中它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人的个性使自己跟自然相对立,同自然的直接性角斗,在自身之中发展了种、永恒、普遍理性。完成这种发展乃是科学的目的。人类过去的全部生活,自觉和不自觉地以渴求达到理性的自我认识,把人的意志提高到神的意志作为自己的理想:在一切时期人类都追求道德上有益的、自由的行动。这样的行动在历史上未尝有过,而且也不可能有。科学必须先行于这种行动:缺少知识,缺少完全的意识,就没有真正自由的行动:可是,人类过去生活中没有过完全的意识。科学导致着完全的意识,它证明了历史的同时也放弃了历史;真正行动并不要求过去事件为它作证,对于行动来讲历史是根据,是直接性的东西:以前发生的一切从发生源流上说来是必要的,然而未来之中一如在历史中一样也将具有独特性和自律性。未来跟过去的关系,正如成年的儿子跟父亲的关系一样;为了诞生,为了长大成人,他需要养育者,他需要父亲;然而成人以后跟父亲的关系就起变化了——变得更高极,更充满爱意,更加自由的了。莱辛把人类的发展称为教养*,如果无条件地引用这句话,那是不正确的,不过在一定的范围内这种说法是很对的。确然,人类至今还具有未成年的鲜明的标志;人类正在慢慢地被教养成具有意识。粗率地看来,由于丰富多彩,由于创造的富丽堂皇,由于显然不必要而且互相敌对的过多的形式和力量,这种教育学似乎没有统一性。可是从自然、无意识发展到有意识,到自律的本来的途径正是这样的。现在我们来讨论自然:自然对于它本身也是模糊不清的,因为这种模糊不清而感到苦闷,它在向往着自己也莫明究竟的目的,不过这种目的同时也是其骚动的原因,它通过千万种形式来追求达到意识,创造一切可能性,向四面八方猛冲,去撞击每一个门,在一个题目上创出无数的异说。生活的诗篇就在于此,其内在丰富性的明证亦在于此。
①三部合唱(奏)曲。
自然的每一发展阶段,也都有其目的,有其相对的原因:它是锁链的一个环节,可也自成一环。自然被不了解的、伟大的忧虑所引诱,从一个形式升入另一个形式,不过它一方面向高处过渡,一方面却执拗地保持在先前的形式之中,并把它发展到最后限度,仿佛一切解脱即寓于此形式之中。可是事实上已经获得的形式乃是一个伟大的胜利、凯旋,乃是一件可喜的事情;它每次是现有的最高存在。自然从这里面走向四面八方①。因此,人们曾想把它的一切拉成为呆板的直线是枉费心机的;它并没有准确的等级表。自然的产物并不是一个梯阶:不但如此,这些产物又是梯阶、又是在这梯阶上上升的一切:每一级既是手段,又是目的,也是原因。
①毕丰的伟大的思想:“Lanaturenefaitjamaisuepasquinesoitentoutsens”(“自然没有一个步骤不是完全自觉的”。)——赫尔岑原注
IdemquererumnatUraeopnsetrerumipsanatura①,普利尼②就曾经这样说过。人类历史乃是自然历史的继续:在历史上可以看到的千变万化、部阴众多是惊人的;部门更加宽阔,问题更加高深,手段更加丰富,背后的思想更加鲜明,——方法怎么能不复杂呢?发展在逐步变得深刻而又复杂;安然憇息于最初阶段的顽石是最单纯的。哪里产生了意识,哪里就产生了道德自由;每一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履行天职,从而在事件上留下他的个性的烙印。各族人民乃是世界戏剧中的伟大的角色,把全人类的事情作为自己的事情一样来扮演,赋予行动一种艺术的完美和充满生活的气息。假如他们把自己的存在看作只是不可知的未来的一个阶段的话,那么各民族所曾经扮演过的只是一种毫无价值的角色;他们会很像一个搬运工人,只是觉得货物的沉重和路途的艰辛,而货物却是别人的。如我们所看见的,大自然并不这样对待自己的无意识的儿女;何况在意识世界中并不能没有自我满足的阶段。然而,人类的精神在把它的坚定不移的目的,以及对充分发展的永远的追求向深处推进时,它不能安于既往的任何一个形式之中,它的先验的奥秘、它的统摄的个性(Ubergrel-fendeSubjectivitat)*的奥秘即在于此。不过我们可不要忘记,既往的形式所以每一个都具有它的内容,而精神也只具有它所已经越过界限的那种形式,只是因为内容已经发展到,已经变为,已经转化为这种形式。精神活动的历史——即所谓它的个性,因为“它就是它所制造的”③——就是渴望无条件的和解,实现灵魂中的一切,超越自然的以及人为的方法。
①(拉丁语)自然的创造和自然本身——两者是一回事。
②Plilius(23—79),罗马博物学者。——译者注
③《法哲学》。——赫尔岑原注
历史的每一步骤,都是囊括并实现该时代的全部精神,它有它的完备性,一言以蔽之,即生气勃勃的个性。各族人民感觉到登上世界历史舞台的使命,听到了宣布它们的时机已届的声音,于是就满怀灵感的火花,获得了两重生命,表现出任何人都不敢设想它们会具有的,就是它们本身也没有想像到的力量;在草原和森林的四周建筑起村庄,科学艺术繁荣了,巨大劳动的完成是为了给未来的思想准备好长途商队的宿泊处,然而恩想这支雄伟的洪流愈流愈远,它所遍及的空间愈益广阔。然而这些商队宿泊处并不是思想的外在旅舍,而是它的骨肉,没有这种骨肉,思想也就无法存在,为了未来而接受过去的子宫,不过也是具有自己的生命的活生生的东西;历史发展每一个驿站本身都是有目的的,从而也就有其值得褒奖和自满的地方。对于希腊世界,它的使命是无条件的:在它那个世界范围以外,它一无所知,而且也不可能有所知,因为在当时未来尚未出现。未来乃是一种可能性,并不是现实性,因为实在并未存在。理想,在任何时代都是从偶然性中净化出来的时代本身,是现时事物的变了形的直观。当然,现时代愈益包罗万象,愈益完全,它的理想也就愈益带有世界性,并愈益真实。我们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各族人民虽然目睹人类命运的完成,却不知道能把他们的音响结合成为一支交响乐的和声;奥古斯丁①在古代世界的废墟上建立起关于上帝之城的崇高思想,人类向它走去,并在远方指点着隆重的安息日。这曾经是历史哲学的诗意的宗教性的开始;这种开始显然是渊源于基督教的,不过人们长期没有觉察到这一点;不到一个世纪以前,人类思索了,真正开始对自己的生活要求答案了,结果猜见它的进行是不能没有目的的,它的历史具有与一切有关的深刻而唯一的意义。它以这一个成熟的问题指出了教养的终结;科学负担起回答这个问题的任务,可是它刚一提出答案,人们就提出脱离科学的要求,——这是成年的另一个标志。不过想亲手打开门扉,科学就必须毫无缺陷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只要还有一个坚固点仍未为自我认识所征服,——外在的事物还是要进行抵抗的。这种恒星的数目虽然愈来愈少,可是它们还有。教养以外在的、现成的真理为前提;一旦人掌握了真理,真理已在人的胸中,教养事业也就完结了,——自觉行动的事业就开始了。人类昂视圈步地从科学殿堂的大门走出来,由0nlniasuasecumportans①这样的意识所鼓舞;向前走去创造上帝之城了。科学的和解用知识取消了矛盾。同样地,生活中的和解用幸福也取消了矛盾②。
①Augustinua(354—430),中世纪神学家。——译者注
①(拉丁语)把自己的一切都带在身边。
②在这里不禁想起斯宾诺莎的一个伟大思想:“Beutltudononestvirtutisprsemium,sedipsavirtus(幸福并不是德行的奖赏,而是德行本身)”*—— 赫尔岑原注
生活中的和解乃是地上乐园的另一株树的果实,它一定值得亚当付出血汗和艰苦的劳动,——而且他也为它付出过了。
然而,这将会怎样呢?究竟如何——那是未来的事情。我们能够预知未来,因为我们是三段论法所依据的前提,然而只不过能以一般的、抽象的方式预知未来。一旦时机来临,事件的闪电就拨开云雾,焚毁障碍,从而未来的事物就像雅典女神一样全副武装地诞生了。但是,对未来的信念毕竟是我们最光明正大的权利,乃是我们不可剥夺的幸福,相信未来,我们就会充满对现在的热爱。
而且这种对未来的信念,在严重的时刻把我们从绝望中拯救出来;这种对现在的爱也将由于善良的行动而变成生气勃勃的。
1843年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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