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期

现代性或青春创伤

作者:刘 宏




  《打回头的情书》故事梗概:
  
  昌国妈妈年轻时候和一个荚国黑人士兵相好生下昌国,她不断地写信给已经回到美国的昌国爸爸,希望他带走他们,但是她的信总是被退回来。昌国成长过程中因为自己的混血身份被歧视,在忍无可忍的最后,他杀死了母亲的情人,割伤母亲,因为母亲胸前刻着父亲的名字。在昌国死去以后,昌国爸爸写信来了,然而来信对昌国妈妈不再有意义。她放火烧掉自己居住的汽车房。被风吹走的信在田野里由另一个年轻的士兵捡起,这个读信的美国人正和一个年轻的韩国女孩银玉重复着从前的故事。昌国的好友智欣爱银玉,可是他既无能替银玉治疗眼伤,又不能提供出路。美国兵伤害银玉,智欣用箭射伤他而进了监狱。银玉重新弄瞎眼睛来到他面前。这是七十年代时年轻一代的遭遇。
  
  破损的家庭
  
  在故事开始的时候,所有的家庭都已经残缺不全。呈现给我们的家庭,不是缺少一个男人,就是缺少一个女人。三个年纪相当的年轻人,昌国、银玉、智欣,家里不是没有父亲就是没有母亲。不管昌国妈妈、银玉妈妈是不是满怀期望一直在等待那个离开后音信渺茫的男人,故事里也从来没有提示有什么修复的可能。昌国的父亲,那个作为士兵来到韩国的美国黑人,回国多年杳无音信。银玉的父亲,参加韩战没有回来,被宣布已经失踪。智欣则和父亲住在一起,他的母亲从未出场,也没有任何交待。
  这些潜在相似性早已将他们联系在一起,未来的某个时刻还要通过可见的伤痕一目了然地表象出来。其中最为无辜的是银玉,小时候她被哥哥指定顶着一只碗作为靶子试他的手枪,子弹没有打中碗,打中了她的一只眼睛。多年来银玉要用头发遮住她失明的右眼,但是连小孩子都知道,一旦拉开头发,她美丽的脸就会因为那只眼睛变得可怕。这样过了多年,某一天,昌国的眼睛也受了伤,因为他企图透过窗户偷看银玉,被银玉用尖锐的铅笔扎在眼皮上。差不多与此同时,智欣制作了一把手枪,他鼓足勇气,向那两个总是欺负他的人开枪,子弹却折返回来,弄伤了他瞄准的眼睛。都是右眼被包扎,这个脸上的符号展示了他们之间的相似性,而未来命运的相似性则将次第被展示。
  他们曾经的起点有很大的差异。昌国妈妈是要带着昌国去美国的,至少昌国妈妈一向这样认为,她希望昌国也这样认为,很严格地要求昌国学习英语。昌国和妈妈住在远离大家的一辆车上,这辆房车,这个原本用于移动的交通工具此刻的功能转换,隐喻他们相当尴尬的位置——昌国爸爸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失去目标和方向,汽车不能出发。
  智欣和银玉生活在他们父辈居住的院落里。银玉还有母亲和哥哥依靠银玉爸爸的抚恤金过日子,后来这个生活的依靠被银玉爸爸“北投”的捎息终止了。在失去资助的同时,他们还要承担意识形态剧烈争斗的压力,要被监视和隔离。而同样的压力却给智欣爸爸带来机会,让他获得了在从前战斗中应该得到而没有得到的勋章。
  昌国因为混血儿身份不断遭受周围人群的羞辱,如同银玉因为残疾的眼睛要面对小孩子们的恶作剧。智欣只是软弱,只是没有学好英语,两个坏小子就可以一边说几句英语一边贬损和嘲笑他。同样的因素在不同的人身上却都成为被本族人排斥和驱逐的对象。当种种美国意象,可口可乐、冰淇淋、英语成为可供夸耀的符号,昌国却因美国血缘不断地感受周围贬斥的目光。在故事的背景时刻,这个村落附近的美军基地里白皮肤和黑皮肤的美国士兵所标示和携带的异国符号,还处在一种暧昧的状况中,此后,这些异国符号和当地文化合流形成走向不同的冲击,没有人可以逃离,没有家庭可以荫蔽,没有文化可以抵抗。
  正是这个原因,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担保这一代人。那些支离破碎的家庭现在不得不听任孩子们在极早的时候开始他们的随波逐流。如果幸福在昌国妈妈和智欣爸爸那一代人当中还是一种被全心全意期待着的可能,到1970年代成长中的少年这里,他们将遭遇一种没有可能健全生活的境遇了。
  
  折返的人群
  
  也许最为强大的压力是这些肤色和语言都不同的外来人群所带来,因为所有陆续出场的人,都有理由抱怨外来的东西使得世道变迁,使得他们的生活变得如此混乱。智欣爸爸对和他在一起练习射箭的朋友说,世道变了,连卖狗肉的都可以射箭。卖狗肉的人地位低下,还有兴趣于他从前不能而现在可得的娱乐,年轻的一代却对射箭没有了兴趣,他们更喜欢手枪,即使这新型武器给几乎触摸到它的每个人都带来伤害。某种意义上,这正好呼应了他们对待与美军同时到来的现代性意识形态的态度。银玉哥哥和智欣在不同的时段用几乎相同的材料做手枪,材料都来自上面印着美国标志的木板。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制作出来的手枪,并没有按照他们对这一工具的期待准确指向目标,更多的反转回来朝向改造了工具的人。
  手枪没有给智欣带来帮助,他开始向传统的射箭求助。弓箭很快成为他能够熟练应用的武器,不会再发生子弹反转回来打伤自己的事情,但是压力从另一个方向迂回而来。由于射伤了美国兵,智欣被收罗到监狱里。
  虽然并未在故事里直接遭受这样的压力,最有理由仇视美国的仍然应该是昌国,昌国作为美国黑人的私生子完全不由自主。其实这个身份并不是像在故事里那样,始终都只能够给昌国带来屈辱。至少在最初的时候,在昌国妈妈和昌国爸爸笑意泱然的画像里,还存在着对于遥远国度的美好希望。由于因为和昌国爸爸失去联系,希望不能得以实现,在人们看来,昌国妈妈就成为一种失败的被抛弃的象征。昌国也成为一种象征,象征着那些到来之初不断遭遇抵抗的异质人群和文化。由于他的来历,更由于他现在是一个被强大背景抛弃的孩子,他必须要承担人们的仇视情绪,人们由于无力抵抗也无力表达对美国文化抵触心态而滋生的情绪需要出口。人群从未对这孩子有过怜悯,正是这些朝向最弱者的残忍发泄,造就出昌国个体的残忍。昌国妈妈,将受到来自儿子的最不留情的折磨。这样一条不断下移的暴力途径,在昌国妈妈身上才能够暂停。
  作为整个故事中的最重要的线索,昌国妈妈不断地寄信给在美国的昌国爸爸却得不到及时回应。昌国妈妈的遭遇是所有人的一种参照,人们认为她“可怜”,显然不希望落人那样一种状况当中。昌国妈妈写信的行为持续了很多年,由于从未有过回应,连邮递员都劝告她不要再寄。这个最终走向疯狂的女人,多年来坚强地抵抗了人们的误解和蔑视,日渐长大的儿子对她残酷的毒打,以及其他女人的攻击。这个女人多年以前的经历通过她的孩子昌国的存在不断地被展现出来,由于昌国爸爸一去不返而变成一种无法掩饰、不能被原谅的失败。
  那些批评昌国妈妈的女人不可能理解,昌国妈妈的行为在广泛的意义上是替代了人群去冒险,她以一生幸福为赌注的爱情没有得到回报,可是人们正是经由这个具体事件,建构了对外来军队和士兵的印象,她的命运消解了人们关于美国可能是现世救赎的想象。她是集体想象的尝试和牺牲;银玉被提醒的时候听见的是“不要和昌国妈妈一样”,因为人们害怕相似的行为带来相同的后果。
  故事跟随昌国妈妈坚韧的等待到达尽头。在她被昌国割伤以后,预感到昌国的死亡之后,她进入自己疯狂的结局。也许直到这时候昌国妈妈才发现自己始终相信的远方是一个幻觉,所有经历过的一切犹如一场恶梦——但是她还要寻找和呼唤,因为剩下来的是:她对于自己从前感知到,但是并不了解其深刻程度的绝望的确认。那是昌国的绝望。很早就失去希望的绝望是如此强烈,有力的把昌国定位在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上接受仓促到来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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