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2期

近三十年散文掠影

作者:孙 郁

绪源等人那里得到了响应。
  鲁迅与周作人的传统并非对立的两翼,把两种风格融在一起的也成为了一种可能。一些人既喜欢鲁迅的严峻,也欣赏周作人的冲淡。唐弢的文字其实就介于明暗之间,黄裳在精神深处流动着激越与闲适的意象,孙犁的小品文在两种韵味里游动,虽然他不喜欢周氏,可是这两种笔意是难以摆脱掉的。钱理群其实是赞成两个传统的互用的。他对周氏兄弟的研究无意中也影响了知识界对新文学传统的看法。刘恒、叶兆言都欣赏周氏兄弟的文采,在他们的随笔中,偶尔也有那些历史的余光的闪烁吧?
  其实在周氏兄弟之外,散文的样式很多。像汪曾祺,就杂取种种,是自成一格的。汪氏举重若轻,洒脱中是清淡之风,颇有士大夫的意味。与他同样诱人的是端木蕻良、林斤澜等。端木晚年的散文炉火纯青,不被世人看重。可是我觉得其分量不在汪氏之下,至于林斤澜,其文恍兮惚兮,有神秘的流风,吹过精神的盲点,让我们阅之如舞之蹈之,很有醉意的。他们都生在民国,受过旧式文人的训练,文字不时流出古雅的气息。“文革”的话语方式是在他们这些人那里开始真正地解体了。
  在这个层面上,说新时期的文学是回到五四的一次穿行,也是对的。世人也由此理解了为什么是老人承担了这一重任。启功的幽默,聂绀弩的狂放,贾植芳的率真,柯灵的无畏,都衔接着一个失去的年代的激情。不同的是他们带着半个多世纪的烟雨,有了更为沉重的肩负。读这些人的作品,常能感到道德文章的魅力,身上还带着旧文人的抱负。与五四那代人比还显得有些拘谨,而心是相通的。
  
  四
  
  因为痛恨说教的文学,一些新面孔的书刊在三十年间纷纷问世,引来了散文的流变。这些刊物是从颠覆僵化的文体开始引人注意的。外国的随笔译介,西方世界的难题也进入了写作者的视界。许多青年正是在这些译文里得到了启发,70年代以后出生的作者更多是吸取了洋人的笔意。不过考察三十年间的作家,引人注意的作者大多是经历过磨难的人,高尔泰的酣畅淋漓,张承志的清洁之气,北岛的浑厚磊落,史铁生的寂寞幽远,周国平的绵远深切,在吸引着我们的读者。这一群人在心绪上都有独特的一面,中国的历史在他们内心的投影实在是太长久了。在挣脱了八股文化的束缚后,他们中的许多人一下子就把自由的心放逐到天地之间。
  从80年代开始,散文的疏朗感日趋明显。从小说里走来,从哲学里走来,从诗歌里走来,各种视角下的文体都开始登场。张承志模糊了小说与散文的界限;史铁生的独语从诗情进入到天人之际的哲学之境;余秋雨的苦旅,把学术随笔与游记结合起来,解放了小品文的套路;在高尔泰的心语里,画家与史学家、哲学家的色彩都能看到。我在读徐晓回忆文字时,听到了她空旷的心灵里无边的大爱,那一刻在心里对其过往的苦难感到了震撼。同样的,林贤治的回肠荡气撕毁了世人的伪饰,他内心的刚烈在词语里形成了一个气场,把人引向遥远的高度。
  从文化史的角度打量生命的秘密,在一个时期成为一部分人热衷的实践。余秋雨的出现使许多人随着登上一座座时间的峰峦。地域性的大随笔在层出不断,祝勇写湘西,王安忆谈上海,车前子的江南,马丽华的西藏,贾平凹的陕西,各臻其妙。近三十年来民俗学与史学新理念的出现,诱发作家从理性的层面进入历史,以免使感性的直观被幻影所囿。贾平凹的文本就提供了社会学的图景,原始思维对乡民的暗示,常能在他的作品里找到。刘亮程的乡下笔记,是过去文人从未有过的摸索,文体上的拓新是爽目的。
  有时,偶与这些美丽的文字相遇时,我就想,其实我们的作家沉浸在各自的世界的时候,都自觉向着感知的极限挺进。深浅不一,力有大小,而呼吸的空间似乎渐渐扩大。他们一面直面着,一面内敛着,将自己的心贴到时光的隧道里。那些文字就是这隧道里的火光,一点点燃烧着,释放着暖意的光泽。一道道认知的盲区,就这样被照亮了。
  
  五
  
  人们普遍认识文体还是在80年代。被世人喜欢的散文家多有特有的文体,鲁迅、周作人、张爱玲、张中行、汪曾祺、孙犁无不如此。当代有文体特征的作家不多,能在文字中给人思维的快乐的人,大多是懂得精神突围的思想者。李健吾、杨绛、唐弢、王蒙、谷林、赵园、李长声在写作里贡献给人的都是新意的存在。文学的变化,一定意义上是文体的演进,不能都说是进化之声,可是独特的独语是无疑的。
  那些有过翻译经验的人,在写作上是有表达的自觉的。李健吾的作品不多,可是词语里是隽永的质感。法国文学的绵软多少感染了他。杨绛的随笔不动神色,西洋人的精致与东方人的顿悟在她那里形成奇俏的笔意。李长声的短文有着日本小品的寓意,在什么地方也承袭了周作人的调子,散淡闲情里跳出的是趣味。至于周国平的深沉的歌咏,也可能是受到尼采的启发。他译介尼采时的激情,后来在自己的随笔中也有。他文字的流动感似乎也是受益于域外艺术的。这使我们想起80年代人们对双语问题的讨论,在单一背景下,文字的表达是有限度的。人们对鲁迅的译介意识对其文本的辐射力的认识也是那时开始的。可是当时能在此领域给人惊喜的作家,还为数不多。
  散文随笔、读书札记,是古已有之的文体。大凡有古典文学修养的作家,在文笔上自然有厚重的地方。文体家的妙处是常常能从旧的遗存里找到呼应语。赵园的文字就有五四气与明人小品味儿。她的清纯与悲悯交织着一个远远的苦梦,唱的是知识群落的夜曲。金克木的读书札记,有印度古风与旧文人的厚实,在他的漫步里,伟岸的思想之风徐徐拂来,畅快而自由。舒芜的杂感有平仄的韵律,他知道白话文也脱不出古文的影子,所以在谈天说地时从来不忘与历史的对话。何满子、王春瑜、黄苗子、朱正也不乏明清狂士之风,常常也仗了古典文学修养的优势。
  文体是精神的存在形式,不妨说也是一个人气质的外化。40年代后,新华体横扫一切,后来是毛泽东体、样板戏体等流行于世。这些语体都有点阳刚之气,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可是这三十年发生了实质的转变,宏大叙事之外的细小的东西多了,不都是史诗的神往。当一个人开始用自己的生命感受切身地表达自身时,那文字也许是有奇力的。所以,我们的作家一点点从此摸索,回到自己的世界,尽收天下甘露,成一家之言,诚为幸事。
  
  六
  
  青年的面孔是这些年散文写作的庞大的队伍。90年代后期,一些更年轻的作家显示了他们的写作才华。各类青年文丛就推出了一批才华横溢的作者:余杰、王开岭、摩罗、李大卫等。另一些有特色的青年人也不断推出自己的著作,祝勇、周晓枫、安妮宝贝、于坚等都开始走进读者的视野。这是无所顾忌的一代,他们许多在默默地写作,形成了青春的气韵,各自有不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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