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2期

近三十年散文掠影

作者:孙 郁

向。给人最深的印象是没有散文腔,天马行空地游走着。自由地阅读与自由地书写,在这一代开始可能了。
  思考的快乐也未尝没有给他们大的忧患。在回眸过去的一瞬,他们无法绕过历史的一页。所以那看人的目光就有了隔代的沉静,有时甚至无端地消解历史的黑影。不过他们的承担也照样有前人的大气,未被琐碎的羁绊所囿。有时未尝没有愤怒的激流,“愤青”的称谓其实是一种舆论的责怪和默许。如果没有他们的身影,我们的文坛将是何等的单调。
  在各类风格的作品行世后,青年人已有了自己的生态网络。他们不再惊奇什么,也不必去为语境焦虑。于是回到内心,真实地坦露,有趣地往返,游戏的一面也出现了。有人惊奇于安妮宝贝的独异,在这位作者的文字前,旧有的理论解释似乎失效,那个合乎青年读者口味的著作,昭示了汉语的私人功能的各种潜能。而这一切都是在网络上实现的。网络写作日趋活跃。各种博客的文体跳进文苑。它们表现了迅速性、个体性、无伪性等特点。许多媒体在其间发现了一些新人,连边远地区的青年也加入网络的大军了。
  那些匿名的写手在网络上创造了许多阅读奇观。他们不在意自己的荣辱,可是文字轻风般吹来。大胆的猜测与无边的神往,使文字拥有了另一种味道。他们创造了新词语,有些表达式只有一些群落才能知晓其间的含义。也许那些文字还幼稚和简单,可是它们是从内心无伪地流出来的,新的语词已丰富了我们当下的语言,对自我经验的演绎,大胆的袒露己身,其实是新的价值理念的萌动。网络语体的层出不穷,能否影响未来也未可知。
  网络语言在颠覆那些格式化与标准化的书写。文章越来越不像文章的时候,也许会出现真的文章。只是我们还需要时间等待。
  
  七
  
  散文的世界广矣深矣,岂可以一种语体概括?就我的经验来说,闲适的笔触不易为之,狂狷者的笔锋更难,因为可以刺痛我们的躯体,使人不陷在自欺的麻木里苟活。在这些年所阅读的作品中,有几个人令我久久难忘。这都是些思想者类型的作家,他们灼亮的思想曾被世俗的声音掩埋着,至今也未能朗照于一切。可是他们对知识阶层的影响力,是别一类人所不及的。
  王小波以小说闻世,可他的随笔惊世骇俗,智慧与幽默表述得淋漓尽致。他的文字没有做作的痕迹,是心灵的自然喷吐。伪道学被颠覆了,帝国心态被撼动了,奴态的语言被洗刷了。王小波的语言常常是文不雅驯的,似乎是坏孩子的句式,可是在嬉笑怒骂里却有大的悲悯,那神来之笔让我们体味到非正宗语体的伟大。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有力量的清道夫之一,其锋芒起到了思想界许多人无法起到的作用。我阅读他的文章时,常常发笑。我知道那是在笑别人,其实也在笑我们自己。这是只有在读拉伯雷这类作家的作品时才有的情状。
  李零是另一位值得反复阅读的人物。他的文字和王小波有诸多相似的地方。在考古学和历史学方面,他有许多创见,功底是深厚的。可是他没有学院派的呆板气与模式化,心性散淡,幽默滑稽,而思绪漫漫。比如他讲孔子与孙子,就有胡适与鲁迅那样的眼光。文字也是清淡平和,而颇有力度。有时直逼核心,有六朝人的清脱。《花间一壶酒》、《放虎归山》等书,多是奇笔与妙笔。放浪形骸之外,有个体的无边的情怀。他是少有的得到五四真意的人。我在读他的文字时,就想起钱玄同的诙谐短章,真真是有狂人之风的。我们在读这样的人的作品时,才知道知识的力量。现在有此类风骨的人,几乎不多了。
  比李零稍小一点的汪晖,早期的散文很幽玄、灵动。写人与写物,有一双敏锐的眼睛。他的思想和诗意的感受是连为一体的,整个文字有哲思的气象,情感像一道激流穿梭在夜的世界,很有质感和意味。后来因为专注于理论思维,这样的随笔写得不多了。李敬泽也是个很有穿透力的思想者。他的文学批评爽朗大气,有很好的感受力,而散文也洋洋洒洒,往返于感性与理性之间,世间的冷热、人情的深浅都在缓缓流动,滋润着读者的心。与他相似的还有南帆、郜元宝、张新颖,在自己的世界里把学识与诗情笼为一身,绝没有平板的呆气。当情感渗着思考的时候,我们读出的不是简单的抒情,而是生命温润的状态。
  我常常感动于这些思考者的文本。在普遍缺乏自省的时代,几个清醒的文人给世界留下的不仅仅是几段句式,而是睁了眼的梦想。有了这些文字,我们的生活便不再那么粗糙了吧?
  如果上述的描述也算一种掠影的话,那么三十年间的散文给我们留下的至少是以下几点印象:
  一、文学从没有离开对现实的关注,受到读者青睐的人,大多是远离“瞒”与“骗”的人,直面的文学还是最鲜活的文学。
  二、个人主义的萌动,才从真正意义上撼动着伪道学的艺术。五四新文学的这个传统,虽还没有被广泛接受,可是它对人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
  三、智慧的召唤与趣味的滋养,是散文生长的土壤。我们现在的作家,能在此有独异贡献的还不多见。“载道”的传统大于“言志”的传统是我们的悲哀,未来的写作照例面临着这样的突围。
  四、年轻的一代已浮出水面,新锐们已显示出比父辈更热情和自我的意识。“人的文学”在他们那里开始成为可能。而对历史的惰性的跨越,如果没有对前人智慧的借鉴,也许失之简单。丰富自己依然是一条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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