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3期
一部清初诗歌的发展史——《诗观》
作者:王卓华
在诸多的清初诗歌选集中,《诗观》是较为典型的一部。《诗观》一名《天下名家诗观》,又名《十五国名家诗观》。全书共三集,初集12卷,二集14卷闺秀别卷1卷,三集13卷闺秀别卷1卷,分别序刻于清康熙十一年(1672)、十七年(1678)、二十八年(1689)。共选评1817人的13110题,近15000首诗。李邺嗣《答邓孝威先生书》云:“闻先生方卧选楼,遥接其坛(土单)。《诗观》一出,风动海内。”(《杲堂文续钞》卷三)是书的编选和出版,在当时之影响是非常大的。然而,由于其选诗没有站在特定立场,特别是选入了诸如钱谦益、屈大均等这些不为清廷喜欢,乃至反对清廷的人。以至于在乾隆四十三年后屡遭禁毁,传世藏本稀少。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诗观》未能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今天,我们有必要从清初诗歌发展的历史上来重新审视和了解这部作品。
是书辑评者邓汉仪(1617—1689),字孝威,号旧山,别署旧山农、旧山梅农、钵叟等,郡望南阳,原籍吴县洞庭之绮里,甲申变后,放弃吴县博士弟子员籍,举家迁居泰州。康熙十八年被迫举博学鸿词,以年老授内阁中书衔回籍。邓汉仪一生醉心诗酒山水之间,与当时诗人如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孳、周亮工、冒襄、杜浚、余怀、吴嘉纪、黄云、孙枝蔚、丁耀亢、王士禛、王士禄、汪楫、宗元鼎、尤侗等等交游唱酬。邓汉仪极喜游历,每到一处即与当地诗人赠答唱和。顺治初游淮有《淮阴集》,居扬有《官梅集》,顺治八年至十二年游京师有《燕台集》,顺治十三年随龚鼎孳使粤有《过岭集》,康熙初游颍有《濠梁集》,游越有《甬东集》,鹰荐有《被征集》等等。其诗曾得钱谦益、王士禛等诗界领袖之极力推崇,而普通学者、诗人则仰之如泰山北斗。后人对邓汉仪也有较高评价。《淮海英灵集》称其“与太仓吴梅村主盟风雅者数十年”。嘉庆《扬州府志》云:“汉仪淹洽通敏,贯穿经史百家之言,尤工诗学,为骚雅领袖。”当代学者钱仲联先生《顺康雍诗坛点将录》则将邓汉仪比作“掌管专一把捧帅字旗”的“地健星险道神郁保四”(《苏州大学学报》1991年第1期)。由于其“在野”与“布衣”身份,虽决定了其很难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诗坛领袖,但其确实充当了清初诗坛旗手的角色,而其手中摇动的旗帜就是倾其全生之力打造的《诗观》。《诗观》既是清初诗学建构的风向标,又是清初诗歌发展的历史。
从诗史的角度看,《诗观》的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诗观》的诗歌选评是清初诗学建构的过程
作为明遗民(顺治元年,邓汉仪28岁),邓汉仪熟悉明末诗歌创作中的流弊,而作为清初诗坛的旗手,他又试图建构起自己的诗学思想。其诗学思想,一方面是融入到了被钱谦益称为“天地间之真诗”的创作实践,另一方面又主要是通过选政来建构的。入清以后,邓汉仪进行了大量的诗歌评选工作。其编选的诗歌总集,除《诗观》外,尚有《慎墨堂名家诗品》、《东皋诗存》、《萧楼集》等,而且品评、论定了诸如孔尚任《湖海集》等在内的许多名家名作。当然,这些选政中影响最大、最能代表其诗学思想的还是卷帙浩繁的《诗观》。《诗观》于每首诗后均有短评,于多数诗人诗后则有总评。这些精警的评语和每集的自序及初集的凡例,较全面地体现了邓汉仪的诗学思想。
清初人为尽快建构起自己的诗学理念,确实是煞费苦心的,诸如成立诗社、著书立说、纳生授徒、点评和结集诗作等等。其中表现出的观点亦是层出不穷,百花齐放的,但盖而言之,在诗学主张上主要是形成了针锋相对的两派。其一是以吴伟业等为代表的“尊唐派”。他们承明七子之余绪,标榜汉魏盛唐;另一派则是以钱谦益等为代表的“宗宋派”。他们反对“前后七子”“诗必盛唐”的口号,主张兼法中晚唐、两宋及金元各家诗,尤其推崇宋代欧阳修、苏轼、陆游,金代元好问诸家。邓汉仪是旗帜鲜明的“尊唐派”,他崇拜明七子,但对七子以后的明末至清初其他复古诗派则一概排斥。他以为:“诗道之今日亦极变矣!”而“首此竟陵矫七子之偏而流为细弱,华亭出而以壮丽矫之。然近观吴越之间,作者林立,不无衣冠盛而性情率。循览盈尺之书,略无精警之句。以是叶应宫商、导扬休美可乎?或又矫之以长庆,以剑南,以眉山,甚者起而嘘竟陵已熸之焰,矫枉失正,无乃偏乎?”(《诗观初集•凡例》)如其选侯方域诗就特别重视其“规模杜家”的部分,而批评其阴袭云间派声貌的诗风。《诗观》二集卷七侯方域诗后附云:“朝宗所制《壮悔堂文集》雄视一时,独其诗世罕推之。要其阔思壮采,皆规模杜家而出者。但未免阴袭华亭之声貌。故予选朝宗诗,必取其阔而能稳、壮而入细者,以与世共见之。”对卓天寅诗极为称赞,亦因其宗唐。“火传为风雅领袖,诗宗盛唐,不落卑靡近习。”(《诗观》二集卷四)选收胡承诺、谭篆等人诗也是基于同样的诗学理念。《诗观》初集卷三评胡承诺诗云:“自竟陵说行而风雅之道微,君信生于其乡,乃能矫然不从乎其说,是真豪杰之士,卓立于波留者。世即欲强奉钟、谭,以伸独见,恐不足当有识之一噱也。”《诗观》初集卷七谭篆诗后附云:“历下、公安,其敝已极。故钟、谭出而以清空矫之。然其流也展转,规摹愈乖,正始不有,大雅谁能救乎?灌村产竟陵,而亲承家学,乃其诗和雅苍隽,无一字学竟陵者。世奈何复举寒河之帜而思易天下之风尚也!”。那么,矫云间、竟陵之弊,正是清初诗人易明之风尚,建立清人自己诗学思想的自主意识。
邓汉仪是“尊唐”的,但和明“七子”又是不同的。其取径不像“七子”那么狭窄,非汉魏盛唐莫宗,同时还及于初唐、中晚唐。在创作上他主张取裁古法,但同时又主张抒写性情。其云:“夫三百为诗之祖,而汉魏四唐人诗昭昭,其在取裁于古而纬以己之性情,何患其不卓越而沾沾是趋逐为?”(《诗观初集•凡例》对于那些一味模仿形似“衣冠盛而性情衰”的作品,斥为“流于肤壳,无一字真切”。而对那些学习古人而又超出古人有自己鲜明特色的诗人,他是十分欣赏的。选田雯诗,云其:“纶霞诗精伟精卓,气象雄伟,却中有精义,不轻下一笔,故能俯视群流。仆深爱重其诗,为屈第一指。”其“五言逼真谢、鲍,七言全仿杜、韩,雄视词场,予固非阿其所好。”(《诗观》二集卷九)“先生诗学唐而不袭乎唐,学宋而不囿于宋。古雅奇郁,正变皆踞上流。非识旷才高,安能几此。”(《诗观》三集卷四)评泰兴季振宜诗云:“其诗专务创辟,而又无处不法古人,真令我叹赏不置,知荔裳之言不我欺也。”(《诗观》初集卷一)所以,我们说,邓汉仪继承并发展了“明七子”的诗歌理论。他更加强调抒发个人的真实情感,这种情感绝非竟陵派等所倡导的“幽情单绪”、“孤旨”,而是源于现实生活。
除上述诗学主张外,《诗观》还重点涉及到以下问题:诗史观,生活和环境对创作的作用,格高、调壮、意实、雄阔、高健的论诗主旨以及“老”字为诗家极境、诗贵自然的论诗理念等等。
其实,《诗观》体现的邓氏诗学思想,以及它通过选诗讨论的所有理论,都是清初诗歌创作急需解决的重大问题。由此我们以为,《诗观》结辑和选评诗人诗作的过程,正是清初人用诗歌选本建构清初诗学的过程。
二、《诗观》所辑诗人诗作反映了清初诗歌发展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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