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第4期
悲喜酸辣:宋词中的科举剪影
作者:甘 松 刘尊明
一送人赴试与鹿鸣宴词
科举考试是封建社会的大事,也是百姓注目的焦点。宋代科举制度较之隋唐更为完备和发达,一般分乡试、省试、殿试三级进行。乡试是州郡进行的考试,将本地考生选拔到朝廷礼部贡院再参加省试,省试合格者再参加殿试。省试是全国性的考试,举子命运,在此一举。所以宋词中送人赴省的词作颇多,如王之道《折丹桂•送蘧、著、迈三子庚辰年省试》、《折丹桂•用前韵送彦开弟省试》、史浩《鹧鸪天•送试》、葛立方《清平乐•子直过省,生日候殿试,席间作》等。这些作品大多以祝福为基调,寄托着长辈、亲友对应试者金榜题名的殷切期盼。
葛立方在其子殿试之前,作词相勉:“文章惊世,半挹南宫第。蟾窟澄辉天似洗,折得窅窊丹桂。当年蓬矢生贤,流霞满祝长年。更愿巨鳌连钓,枫宸第一胪传。”(《清平乐》)上阕庆祝儿子通过省试,有折桂之喜;下阕祝贺儿子生日的同时,鼓励他再接再厉,祝愿其在殿试中独占鳌头。曾协的《点绛唇•送李粹伯赴春闱》是写送友人赴省:”小驻征骖,一尊古寺留君住。六花飞无数,飞舞朝天路。上苑繁华,却似词章富。春将暮,玉鞭凝伫,总是经行处。”礼部试在春季举行,故称之为“春闱”。小词写送友赴考,依依不舍,而漫天飞雪预示着吉祥的征兆,作品情致深婉,含蓄蕴藉。
举子离家之时,往往还有妻子的祝福和叮嘱。刘鼎臣的妻子在其赴省之际,作《鹧鸪天•剪彩花送夫省试》相送,词云:“金屋无人夜剪缯,宝钗翻作齿痕轻。临行执手殷勤送,衬取萧郎两鬓青。听嘱咐,好看承,千金不抵此时情。明年宴罢琼林晚,酒面微红相映明。”丈夫赴考前,妻子剪彩花相送,可谓含意双关:依依惜别之时,妻子不忘嘱咐丈夫要珍惜夫妻恩爱之情,并祝愿丈夫顺利登第归来。陈彦章的妻子送其赴考时,也写了一首《沁园春》,在夸赞丈夫“陈郎俊哉”、“果然是,京样官坯”的同时,也不忘殷殷叮嘱:“那孤灯只砚,郎君珍重,离愁别恨,奴自推排。白发夫妻,青衫事业,两句微吟当梅折。彦章去,早归则个,免待相催。”这两首小词,语浅情深,而且用心良苦。这不禁让人联想到元代王实甫《西厢记》中莺莺对即将赴京赶考的张生的叮嘱:“你休忧文齐福不齐,我则怕你停妻再娶妻。你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须寄,你却休金榜无名誓不归。此一节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封建时代的女性处于从属地位,妻子往往担心丈夫发迹变泰而“负心”,所以送夫应考之前要好生叮嘱一番,这几乎成为了她们的“集体共识”。
州郡地方长官也会为赴京赶考的举子举行饯行宴会,称之为“鹿鸣宴”。鹿鸣宴始于唐代,《新唐书•选举制上》记载:“每岁仲冬……试已,长吏以乡饮酒礼,会属僚,设宾主,陈俎豆,备管弦,牲用少牢,歌《鹿鸣》之诗,因与耆艾叙长少焉。”宋人有不少描写鹿鸣宴的诗文作品,宋词中也有多首鹿鸣宴词。如张元干《喜迁莺•鹿鸣宴作》云:“雁塔题名,宝津宴,盛事簪绅常说。文物昭融,圣代搜罗,千里争趋丹阙。元侯劝驾,乡老献书,发轫龟前列。山川秀,圜冠众多,无如闽越豪杰。姓标红纸,帖报泥金,喜信归来俱捷。骄马芦边醉垂,蓝绶吹雪。芳月素娥情厚,桂花一任郎君折。须满引,南台又是,合沙时节。”作者激励举子们为家乡争光,并祝愿他们捷报频传,折桂归来。出于宴会的礼仪需要,鹿鸣宴词中有许多祝颂、祈愿之辞,充溢着喜庆祥和的气氛,虽有不少应景的客套话,但它对激励举子的士气无疑会起到促进作用。
二贺喜及第与进士宴游
宋人一旦及第,就荣耀无比。一是唱名赐第,由皇帝主持隆重的唱名仪式;二是赐宴庆贺,皇帝赐宴于琼林苑,称之为“琼林宴”;三是跨马游街,及第进士由朝廷仪仗队送往住所,百姓围观,倾动全城;四是编登科录、立题名碑。同时,新科进士还会得到宗族友朋的热烈祝贺。这些在宋词之中都有着真切生动的描写。
黄庭坚《贺圣朝》(脱霜披茜初登第)、王庭珪《蝶恋花•赠丁爽、丁旦及第》、赵善括《鹧鸪天•庆佥判王状元》、无名氏《桂枝香•贺及第》等,都是贺人及第的贺词。贺词常常使用“雁塔题名”、“蟾宫”、“折桂”、“鳌头”、“龙首”、“琼宴”等科举典故,充满喜庆气氛。有趣的是,也有使用讽喻之笔的。如无名氏《望江南•谕新及第友人》说:“这痴,休恁泪涟涟。他是霸陵桥畔柳,千人攀了到君攀,刚甚别离难。荷上露,莫把作珠穿。水性本来无定度,这边圆了那边圆,终是不心坚。”词作以“柳”、“露”为喻,说妓女情感无定无常,晓谕新及第的朋友,与之分手不要难舍难分。这种看法带有明显的歧视和偏见,因为造成分手的真正原因是新科进士的身份、地位以及封建社会的礼法制度。这首词从侧面反映出封建时代士子和妓女之间爱情难以长久的无情事实。
举子登第之后,欣喜之情,往往溢于言表。李弥逊及第后赋了一首《清平乐•登第》,其下阕云:“长安去路骎骎,明朝跃马芳阴。应是花繁莺巧,东风著意琼林。”词句暗用唐代孟郊《登科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诗意。姚勉考中状元后,在词中描述了自己殿试前后的经历,其《贺新郎•及第作》云:“月转宫墙曲,六更残、钥鱼声亮,纷纷袍鹄。黼坐临轩清跸奏,天仗缀行森肃。望五色、云浮黄屋。三策忠嘉亲赐擢,动龙颜、人立班头玉,胪首唱,众心服。殿头赐宴宫花簇。写新诗、金笺竞进,绣床争蹙。御渥新沾催进谢,一点恩袍先绿。归袖惹、天香芬馥。玉勒金鞯迎夹路,九街人、尽道苍生福。争拥入,状元局。”作品上阕写殿试的情景,自己被皇帝擢为第一,“胪首唱,众心服”;下阕写殿试之后,皇帝赐宴,赋诗着袍,跨马游市,引得观者如云。
宋词中所描绘的进士跨马游街的热闹场景,是当时社会生活的艺术再现,有一个宋代鎏金银盘可以与之印证。这个银盘上錾刻着新科状元游市的图案:骑在马上的新科状元,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地招摇游市,图案左边还有一女子在高楼上开窗向外探望,急切地盼望夫婿归来。银盘中心还刻有一首《踏莎行》:“足蹑云梯,手攀仙桂,姓名高挂登科记。马前喝道状元来,金鞍玉勒成行缀。宴罢琼林,醉游花市,此时方显平生态。修书速报凤楼人,这回好个风流婿。”(王宁《鎏金新科状元游市图银盘》,《收藏家》2006年第5期)词的内容与银盘图案互相呼应,生动地展示了一幅宋代科举风俗画。明代洪楩编刊的宋元小说《清平山堂话本》中的《简帖和尚》,其入话部分讲述咸阳宇文绶与娘子王氏的“错封书”故事,曰宇文绶“做了只曲儿,唤作《踏莎行》”,它与银盘上所錾词作只是个别字句稍有不同。南戏《张协状元》第二十出的下场诗也用了此词的摘句,道是“马前喝道状元来,这回好个风流婿”。可见,这首《踏莎行》在宋元市井民间广为流行,反映了当时市民的理想追求和审美趣味。
当然,对于有志之士来说,功名富贵不应是人生的最高理想和终极追求。姚勉在《贺新郎•及第作》词序中写道:“余不喜旧词所谓‘宴罢琼林,醉游花市,此时方显男儿志’,以为男儿之志,岂止在醉游花市而已哉。此说殊未然也,必志于致君泽民而后可。……夫天子所亲擢,苍生之所属望,当如之何而后可以无负之哉。”姚勉认为,应举的目的不应是“醉游花市”、光耀门楣,而应该“致君泽民”。这番表白颇符合儒家所倡导的“达则兼济天下”的政治理念,体现了科举时代有识士人的志向和胸襟,弥足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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