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第4期
略谈日本汉文笑话集
作者:孙虎堂
一和尚犯罪,一人解之,夜宿旅店,和尚沽酒劝其人烂醉,乃削其发而逃。其人酒醒,绕屋寻和尚不得,摩其头则无发矣,乃大叫曰:“和尚倒在,我却何处去了。”(明赵南星《笑赞》,此条又见于明刘元卿《应谐录》、清石成金《笑得好》)
——前例是后例的翻案。
B组:
商客荷瓦器过门,主翁呼问买焙盆。商客出观曰:“此为最精好,价百文。”翁夫妻估曰:“不过三十文。”商客艴然,不答而去。对邻主人亦欲买焙盆,乃出观,估欲买之二十文。商图二:淡山子、纪洋子译《奇谈新编》(1844)客大怒,投之担中,破而为两矣。向翁见之曰:“呀!破矣!’夫妻相目曰:“幸不买之。”(《译准开口新语》第六十九则)
卖锅者必以锅底掷地作声,以明无损。一人偶掷地而破,谓人曰:“如此等锅,就不卖与你了。”(明冯梦龙《笑府》)
——前例是后例的翻案。
C组:
见涉水者水没两乳,后至者皆解衣及而涉,至于中流,而水不曾不过膝。已及岸,视向涉者,乃躃者也。(《译准开口新语》第二十二则)
矮者乘舟出游,因搁浅,自起牵之,失手坠水,水没过头,矮人起而怒曰:“偏我搁浅搁在深处。”(清游戏主人《笑林广记》)
——前例与后两例一脉相通。
D组:
主人夜外归,将入室,蹙倒烛笼,大怒,数家人曰:“汝辈暗里置灯,使人唐突。”(《译准开口新语》第三十二则)
艾子一夕疾呼一人钻火,久不至。艾子呼促之,门人曰:“夜暗,索钻具不得。”谓先生曰:“可持烛来,共索之矣。”(传宋苏轼《艾子杂说》)
某甲夜暴疾,命门人钻火。其夜阴瞑,不得火,催之急,门人忿然曰:“君责人亦大无道理,今暗如漆,何以不把火照我?我当得觅钻火具,然后易得耳。”(魏邯郸淳《笑林》)
——前例与后两例一脉相通。冈田白驹首倡汉文笑话创作,因此《译准开口新语》的创作基调颇有奠基意义,清田绚在《译准开口新语序》里认为,作者撰《译准开口新语》的意图是为从学之士展示作文的准则,准确揭示出了作者的创作心态。日本古代一般的文人基本上都能够阅读汉籍,但口头能熟练地说汉语的人却很少,因此保留于口承文艺中的中国笑话作品对于日本文人来说,只有形诸于书面文字,才能方便他们阅读欣赏,但要真正传达作品的内在意蕴,还必须修其文辞,而学作汉文的要领,从短小简洁的笑话“戏文”中最易习得。清田绚说作者“盖育英之意至矣,乃其自作者,笔不停缀,文不加点,而亦未尝留其稿,则旁人所窃录,积而成册云,乃泽氏恳请而锲焉”云云,进一步表明《译准开口新语》的原稿可能就是冈田白驹在向学生教授汉语时用的教科书,经门人记录成册,征得他同意后刊刻梓行。
扩而言之,江户后半期至明治前期的汉文笑话集乃是特定文化语境中的产物,宽延至明和期间极盛期的笑话集甚至可以说是唐话学者这个特定群体的产物,因此它们自然负载有独特的文化意义,撮其要有两点:一是功能意义,一是文体意义。在功能层面上,唐话学者们撰译的汉文笑话集,除了具有“戏作”文学作品通常都有的游戏功能之外,另有一种功利性质的功能——假之以做作文阶梯。冈田白驹在《译准开口新语》的书名中冠以“译准”二字,表明了撰译的主要意图,并有奠定此类书之功能基调的意义,后来津阪东阳的《译准笑话》,就是模仿冈田白驹,标榜其书为“初学译准阶梯”。这里再举两例来说明这一点(参阅石崎又造《近世に於ける日本支那俗语文学史》):
余成童学文辞,尤苦于记事之难焉,耳目所接,随笔之者三十年于今矣。顷者偶探簏,累累数千百纸。秋暑稍退,灯光可亲,乃择其涉乎戏谑者,整顿次第之,以示初学弄笔者矣,本非有意于编辑。(三村其原《花间笑语》的《自序》)
初学作文须从叙事入手,第取俗语数缀以之,狂言绮语方便设教,由其所易道驯致之,其尘垢秕糠陶铸尧舜者,实下学之捷法,诱蒙之善术也。(中略)详观文气,定系老笔,其触事激物,屡见慷慨之意,想藉游戏谑浪,以写其胸以之磊落,强自耗壮心而遣斜者欤。(津阪东阳《译准笑话》村田匏庵的序文《初学习文阶梯》)有的汉文笑话集除了被“假之以做作文阶梯”之外,还被赋予“寄寓作者胸中之块垒”的功能,上述村田匏庵的序文即阐释了此种观念。在文体层面上,书面汉文笑话作品的意义在于开创了一种崭新独特的汉文文章形式。日本汉文文章史上的各类作品,内容与形式往往被局限在特定的文体规范里,行文亦墨守一定的法式,而书写笑话的“戏文”则可以容纳自由奔放的写法,日常生活中的人情风俗,以及卑俗的思想。作者们可以抛弃常套的规范、法式,尽力地描写对象、抒发思想,开拓出汉文文章的一种自由奔放的新形式,因此,以“戏文”写笑话、滑稽故事也成为当时散文界一种史无前例的现象。
(作者单位: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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