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竹内鲁迅”三题

作者:李冬木




  但这却并不意味着这第三个题目将有一个“大团圆”结局。因为在竹内好对鲁迅关于“奴隶”言说的发掘和阐释上,恰恰显露了他的界限。不,应该说,这种界限并不表现在他对鲁迅价值的发掘本身,而是表现在他把鲁迅作为与日本的“近代”绝对对立的价值,从而摆在与日本近代完全割裂的位置上。
  关于鲁迅与日本“文学”的关系,竹内好有着非常矛盾的说法,他先前认为“鲁迅从日本文学中吸收了很多东西”(《鲁迅与日本文学》,一九四八),晚年则说鲁迅留学时代“与日本文学并无干系”(《鲁迅文集》第一卷解说,一九七六)。有这种矛盾也并不奇怪,因为先前说的“有关”,主要是借助周作人的回忆,后来否认“干系”,也与后来不再看重周作人有关,更何况“竹内鲁迅”的体系本身便很排斥一个与明治日本有关的鲁迅。也就是说,他最终还是否定了鲁迅与日本“文学”的联系。因此鲁迅关于“奴隶”的言说也就更不在话下,在竹内好看来,那完全是鲁迅本身的独创价值所在。
  日本的下一代学者在继承竹内好的前提下,实际都不约而同地对竹内好的关系否定说提出质疑,如竹内好的“正统追随者”伊藤虎丸的工作起点,就是在日本明治文学当中“试图搜寻至少可能存在的与‘鲁迅型’共通的接受近代的模式”(《鲁迅与日本人》,一九八三)。这一代学者(又如松永正义、北冈正子、中岛长文等)的努力以及所发现的越来越多的鲁迅与明治文学的“共通”,事实上已经推翻了竹内好“无干系”的假说。笔者也愿意在同一个方向上思考问题,想要知道鲁迅到底都读了哪些日本书。
  关于日本,关于鲁迅的留学,周作人作为同样过来人,早年谈得较多,后来就少谈或者竟不谈了。比如说“丘浅次郎”罢,周作人说鲁迅学会日语的最大意义是读懂了他,但竹内好似乎到晚年才实际扫过他一眼,但除了“呈新味横溢之观”(《近代日本思想大系》,一九七四)一句外,未置一词。伊藤虎丸虽试图寻找日本明治的“鲁迅型”,但遇到丘浅次郎时,也把他排到与“鲁迅型”对立的非鲁迅型的行列去了。
  鲁迅没有排斥丘浅次郎,而是贪婪地默默吸收了他[这是笔者关于近年所作的研究课题的结论。可参见《鲁迅与丘浅次郎(上、下)》(日本佛教大学《文学部论集》87/2003、88/2004)]。令竹内好抽取出“奴隶与奴隶主是相同的”这一命题的鲁迅关于“奴隶与奴隶主”关系的言说,基本上是来自丘浅次郎。两者之间,已经不是“共同的时代教养”或“氛围”所表述的那种暧昧模糊,无法捕捉的关系,而是实打实的影响与被影响的关系。鲁迅读透了后者并将其化为自己的一块坚硬的思想基石。
  不过,话也要说回来,对丘浅次郎的漏看,固然是“竹内鲁迅”界限的有力例证之一,但新的可能性也由这界限孕育而生。由此将越来越清楚地看到,鲁迅并不在包括日本在内的东亚的“近代”之外,他也是整个东亚近代知性链条上的一个“索子”,例如,如果说丘浅次郎的学说提出了“中间物”概念,那么这个概念就使鲁迅为自己在“古今”和“东西”这两个维度上确立了位置,而这一位置又正是东亚“近代”整体所处的场域。
  就鲁迅与明治日本知识共有的关系而言,也不妨把日本的近代看做是附着在中国近代身上的影子,了解日本的意义并不在于去捕捉自己的影子,而在于重新了解中国近代本身。中国的近代到底是怎样一种近代呢?笔者期待着从鲁迅那里获得答案。
  二○○六年一月二十日于大阪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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