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从《蓝》到《百年孤独》

作者:余 刚




  我在这里说伪作太多,是指伪现实主义的东西到处充斥。这二十多年来的文学,一个最大的问题,是不真实。关于对现实的表现,《百年孤独》等文学“爆炸”的读物提供了一个从形式到内容都有的万花筒般的标本,事实上《百年孤独》等文学“爆炸”作品对当代中国文学的影响也最大,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我们缺少的恰恰就是卡彭铁尔这样的先驱人物,他们汲取了外来的精华,却又敢于抛弃这些,而返回到本土。可能我的评判标准粗糙了些,在我看来,中国当代的短篇小说已经达到一个高度,可以“精致”二字评价。但长篇小说的创作,形势不容乐观。如曾经引起过争议的《废都》,本是一个很好的关于废人的题材,但却因一头带哲理的牛的出现而使小说的废话太多,因此,它成为一部商业小说也就顺理成章了;曾经蛮有影响的《白鹿原》,其前半部倒是气势磅礴,有点史诗的味道,可惜它的后半部功力似不到,因而难以给出一个较高的分数;马原八十年代的众多中篇小说如《虚构》很有创造力,本来照此发展下去完全可称之为杰作,但他的长篇小说《上下都很平坦》完全破坏了这种感觉,比较可惜;王朔的小说其语言的意义非凡,他改变了一个时代的语言方式和思维方式,很有趣,有黑色幽默的成分,或许他的意义会在以后显示出来。我想,只有格非的《相遇》和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或许还有刘震云、莫言的一些作品十分真实,可给出好分数。但是,我还是要说,很可能他们中大多数人的描述是低于现实的,甚至不如不需要很多想象力的纪实作品,不像马尔克斯的《家长的没落》、《百年孤独》那样被认同,也不像略萨的《城市与狗》那样血气方刚,一出版就被禁止了。事实上我们正处于前卡彭铁尔时期,我们对现代主义和现代主义的作品了如指掌,对他们的手法和技艺也学得丝毫不差,但我们的作品就是差那么一点点。
  这一点点在哪里呢?其实谁都明白。我想说的是气魄和深度,说深度或许不需要解释,因为就思想或认识来说,现在远远低于上世纪上半叶鲁迅的那支笔。鲁迅的《狂人日记》和《阿Q正传》不亚于黑夜里的一声响雷,他的对国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性格的观察,和对阿Q这个人物的描绘,至今都无人能出其右。说气魄可能不那么好理解,但是,我想只要提一下魔幻现实主义,就可不言自明。他们的那种史诗般的气魄和对本土的深刻认识、对历史的深深挖掘,是我们不能比拟的。就是说,我们不能像卡彭铁尔那样,回到本土,回到一块无限负重的大陆的现实和历史中。更不要说像马尔克斯和胡安·鲁尔弗那样,深深扎根于拉丁美洲的现实之中,写活了一段历史和一块地域,最终成为盖世之作。
  也许在诗歌领域要好一些,但就作品的想象力和结构的复杂性来说,也不是那么乐观。与比较扎实的、犹如注入了兴奋剂一般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诗歌相比,现在的诗歌更飘忽、更扑朔迷离,也更冷、更冷漠,看不出它们与我们这个时代到底有什么关系。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关系,那可能得说它只对作者自己有一些意义。因此它的功能的退化也就指日可待了。但是有一点还是要说清楚,那就是诗歌是无法做到魔幻现实主义的,诗歌最多也就是催发一下魔幻现实主义的诞生。诗歌这种非散文的特殊文本,具有抽象画的文本意图,却没有写实的功能。如果一定要说文学“爆炸”,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诗歌领域有过那么一两次,但好景不长。最终,它还是败给了商业社会。
  实际上,当文学变成了人学,变成了人的关系学,所谓话语权的问题就开始出现了,同时大话和空洞逐步占了上风;而当文学变得可有可无,所谓的终极问题就出现了,人们很愿意将文学夸大成永恒的事业,开始奢谈“斯德哥尔摩”了。但是,当我们的文本和认识低于现实,再多的话语也无法挽救。一块神秘的大陆,依然没有人去揭开它的面纱。文学本是虚构的事业,可是现在我们连虚构也把握不了,看来虚构不仅仅是才华,很可能它是知识,是真知灼见,是真正的信马由缰和方法。当卡彭铁尔从巴黎返回古巴时,他背弃了巴黎的超现实主义,抛弃了满脑子的欧洲意象,但却没有放弃超现实主义的方法。他的杰作《追击》和《时间之战》,其实是对超现实主义的发扬光大和升华。正是应用了超现实主义的视点和手法,他才能得以对拉丁美洲再次发现。当然,如果要以低于现实论,症结显然不是在文学本身,而是更为广阔的知识结构或整个知识界。或许还有更为深刻的原因。
  我想到的是,如果以从《蓝》到《百年孤独》做比,我们还有多少路要走?我们能乐观起来吗?这里,我很愿意引用《追击》和《时间之战》译者陈众议评论卡彭铁尔的一段话,作为我对我们自己的文学的展望和我对巴罗克主义写法的钟爱。他说:“在卡彭铁尔看来,美洲是一块有待认识的处女地、伊甸园、名副其实的新大陆。它神奇的本原(神奇的印第安人、神奇的黑人和神奇的——也可以说是想入非非的伊比利亚冒险家),它现实的结构(多种族、多民族、多血统、多文化、多宗教的混合、远古和现代、最发达——如美国——和最落后——如印第安部落——的并存)以及它光怪陆离、妙不可言的自然(连同其一切变形和共生),使美洲成为一个亦真亦幻、扑朔迷离、虚虚实实、虚实相生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杂然纷呈的巴罗克世界。于是便有了阐发神奇现实的魔幻现实主义,于是也就有了指指点点、企图描绘美洲繁复而又奇特的共生现象的新巴罗克主义。”
  
  二○○五年十二月十日——三十一日
  (《文学“爆炸”亲历记》,[智利]何塞·多诺索著,段若川译,云南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版,3.80元;《达里奥散文选》,[尼加拉瓜]鲁文·达里奥著,刘玉树译,百花文艺出版社二○○五年版,23.80元;《百年孤独》[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著,黄锦炎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一九八四年版,1.6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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