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书院的知识生产与清代人文图景
作者:张 晖
中编第一章《清代东南书院与文士之风气》更注重从宏观角度来论述书院给东南三省带来的影响。书院为保持地方上“斯文不坠”,给山长提供可观的束修,给生徒也提供足够生活的膏火,更有各种制度来奖励惩罚以保障书院的运作(313—332页)。是故书院不但是生徒练习八股文和试帖诗的地方,更是研讨知识的世外桃源。第二章《东南书院与地方人文的营建》则特别注重历史细节的描绘,从而洞察历史的深微之处。比如该章第二节到第四节的目录:“扬州的两个幕府与两个书院、一个小镇上的诗酒之会”、“‘九峰拥书图’与‘九峰读书图’”,就可知作者的目的在于通过局部来看整体。作者一向重视“揣摩那些有丰富意义的细节”,认为“在细节上多用笔墨”,可以有助于重现文士活动的图景(2页)。该章中通过图画来观察文人活动,便是成功的例子。宋代以来,文人在诗书画等多种艺术门类上多能,而书院在教授弟子时,多有图画纪其盛况。九峰书院的王舟瑶作《九峰读书图》,通过图画来追忆一地人文之盛,记载友朋论学之乐(422页)。书中有大量类此细节的深描,读来令人心喜。
《清代东南书院》以其丰富的文献,极大地拓展了我们过去对清代文学的想象,将会对清代文学与学术的研究产生积极的影响。书中精义甚多,略见前述。然而徐雁平的论著,从来都有更深的关怀。如他的《胡适与整理国故考论——以中国文学史研究为中心》,解决的核心问题便是我们今天古典文学研究的范式是如何建立的。《清代东南书院》在一定程度似乎延续了这个关照,并进一步回答了现代学术建立之前,教育制度与知识生产之间的关系问题。
大学,作为教育及知识生产与创新的机构,近年来受到政府与公众的密切关注。关注的焦点,多在于如何借鉴欧美大学尤其是美国大学的制度,来改革、提升大学在教育和知识创新等方面的功能。大学作为舶来品,有识之士在欧美寻找有效经验以为己用,自然是正途。然而,清末民初以来,用中国传统的书院制度来观照和批判现代大学制度,同样是一个重要的思路。
一九一○年,章太炎在一次名为《留学的目的和方法》的演讲中批评当时的高等学校受制于行政,导致学校里“智识高的人,反做智识短浅的人的属员”,而在旧有的书院里,掌教“一来不归礼部管辖,二来不是学政和地方官的属员,体统略高一点”(马勇编:《章太炎讲演集》,河北人民出版社二○○四年版,23页)。章太炎向往的,还是他老师俞曲园《诂经精舍歌》中称颂的“主持风化老元臣,尊礼宾师诸大吏”。然而,到一九三二年,面对“日日新”的西式大学与中学,章太炎对待现代学校与传统书院之间的关系,由先前的对立变成了互补。他说:“以前的学校,叫做书院,其实相当于现在的图书馆。书院中预备了许多书籍,使得学生可以自由阅览。再聘请一位掌院或山长,常驻院中,遇有疑难,可以请问。这种情形,学生有自得之乐,教师无讲演之劳,在事实上很是合理。假如这一项学问,书虽少而理却深,非经教师讲解不能明了,这便须采用现在学校的讲授制,师生聚集在一处地方,按照次序讲授去了。所以,我以为学校和图书馆,两者不可偏废。讲求学问的方法,大约不出于两种。”(同上,114—115页)章太炎表面虽然如此表态,然而作为著名的诂经精舍弟子,在感情上却仍鲜明地倾向于书院,这也是他晚年在苏州创办章氏国学讲习会的隐秘心境。
时过境迁,现在,我们不应该轻易否定大学制度及其基本价值。然而,在认同现代教育制度的前提下,我们可以有反思,可以有质疑。《清代东南书院》在传统书院中寻找大学的“前史”,恰好为我们提供了可借鉴的有效经验。因为这种寻找,不是柳诒徵线性式地将大学的历史上溯至南朝的太学(参柳诒徵:《南朝太学考》、《五百年前南京之国立大学》,见《柳诒徵史学论文续集》,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一年版),如此“考古”,非但是福柯所批判的,而且对于我们眼下自身的困境并无缓解。学者指出,知识生产的整个过程如知识的建立、设置、分类和控制,与大的教育和研究机构脱离不了干系,当然更与信仰、国家有关(参彼得·柏克:《知识社会史:从古腾堡到狄德罗》,贾士蘅译,麦田出版二○○三年版,75—241页)。《清代东南书院》涉及的议题,均与中国经验的教育与知识生产有关,所以应该会超越清代文学与学术史研究的具体学术领域,引起现今知识界的更多关注。
(《清代东南书院与学术及文学》(上、下册),徐雁平著,安徽教育出版社二○○七年八月版,53.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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