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战争与和平:三千年前留下的思考

作者:李晓东




  三千二百八十一年前,七月的一个下午,地中海东岸天空阴霾密布。厚厚云层偶尔露出一线阳光,照着在陆地上行进的一支庞大的军队。寒光闪烁,金属声沉。光线一晃就从战车中王冠上向前突出的神蛇处闪过,埃及法老拉美西斯率领四个军团的大军向北进发,直奔现代叙利亚境内的内比—门得丘(Tell Nebi Mend),奥伦特斯河上的城市卡迭什。拉美西斯法老亲率阿蒙神军团经过九天的行军来到奥伦特斯河准备渡河北上。这时不请自来了两个沙苏人。沙苏()是古埃及语称呼,现代人称之为贝多因人。他们对拉美西斯二世法老说:“我们的同胞都属于败将亥塔之最大家族,他们让我们来见陛下,说:‘我们想臣服法老,我们要逃离败将;他正坐于图尼普(Tunip)之北的阿立普(Aleppo)之地。他惧怕,因为法老从南方北上。’”拉美西斯二世知道阿立普在卡迭什的东北,距卡迭什还很远。于是,喜出望外的法老亲点先头部队,加速行军速度,直奔卡迭什而来,欲抢先占领卡迭什。渡河费了很大的气力,花了很久的时间。在卡迭什南安营扎寨,侦察敌情,双方剑拔弩张,赫梯人占领的卡迭什小城正面临一场空前劫难。傍晚时分,警卫士兵突然将两名贝多因人带到法老面前,他们承认是赫梯的侦探,来刺探拉美西斯二世法老的军情。经过严刑拷打,这两位间谍供出,赫梯首领穆瓦塔利斯二世早已先于拉美西斯所率埃及军队抵达卡迭什城,用两个沙苏人诱敌深入。这时拉美西斯二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处的险境,急忙派遣维西尔火速返回催赶后续大部队加速行军,前来救驾。
  对于穆瓦塔利斯二世来说,既然鱼已上钩,没有不要的道理。大战如约而至,拉美西斯二世发现自己已只身置于两千五百驾敌人战车之中。“没有军官跟随,没有战车御者,没有一个士兵,没有携盾随从”(Lichtheim, Miriam (1976). Ancient Egyptian Literature.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p.65),处境极其危险。然而,伟大人物总有其伟大时刻,拉美西斯二世独自一人面对强敌,独自奋战,“将敌人杀入河中,像鳄鱼一样扑入河水,俯面向下,任我随意杀戮”。
  当然这是拉美西斯二世自己的解说,法老一人独自作战的可能性不大,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拉美西斯二世中了赫梯国王穆瓦塔利斯二世诱敌深入之计,几乎殒命沙场。要不是幸好及时赶到的一支并不分属四个军团的青年人组成的军队突然杀出,救了拉美西斯二世法老,战争恐怕早见分晓。然而这是后话。战争继续,双方力量犬牙交错,互相包围,杀得天昏地暗。之后的战争只能用混乱这个词来描述。阿蒙神军团首先到达并扎营于卡迭什西岸,拉神军团随后跟进。穆瓦塔利斯二世军队从河东岸向南潜行,越过奥伦特斯河将拉神军团拦腰截断。被击溃的拉神军团残部向北与阿蒙神军团汇合,而赫梯军队则乘胜追击,进而围歼埃及阿蒙神军团。拉神军团之后的第三军团普塔赫神军团和第四军团塞特神军团迅速北进,试图挽危局于即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恐怕没等这两个后续军团赶到,胜负已见分晓。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奇兵突然从东部杀出,法老转危为安。之所以称之为奇兵,是因为没人知道为什么这支军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尽管它出现得恰到好处。于是学者对这支军队开始研究,结论各式各样,但没有迹象表明这是事先安排好的结果。看来古代的战争战略思考并不太仔细。然而,结果好就一切皆好,无论如何,拉美西斯二世得救了。不仅得救,还成就了他后来巨大的声名,不然,历史就得改写。
  这是人类历史上最早一场有可靠文献全面记载的战争。战争之后的发展势均力敌,谁也没占着便宜,谁也没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应该说战争陷入了僵局。但双方都称取得了胜利。最后双方停战,握手言和。战争以这样的方式结局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因为埃及和赫梯双方签订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和平条约。
  无论什么事,凡是第一个就都有其特殊的历史地位。这第一个和平条约规定了未来和平条约的基本框架和发展方向。首先,它宣布战争的永远结束,既不是暂时停战也不是一方的投降。难能可贵的是,条约不仅停止了战争,还规定一方受到第三方进攻的时候另一方要伸出援手,甚至一方内部发生叛乱等难以控制局面之时另一方都要出兵援助。这简直是个友好条约。此外,条约还规定遣返逃亡人员并不得伤害。这是现代引渡条款的最初形式,看上去很现代,还很人道。
  条约在不同民族间签订,只要双方所操语言不同就应该用两种语言书写,且文本内容必须相同。这份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和平条约也以埃及语象形文字和赫梯语楔形文字出现,但有趣的是,两份文本所记内容并不完全相同。更为有趣的是,这并没给双方带来什么麻烦。
  
  这场战争肯定不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场战争,但至少是人类历史上最早被记录下来的战争之一。一场大的战争可能不那么容易被人们遗忘,但人类经历的战争实在太多,常让我们无法时时刻刻记起“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的名言。但无论哪场战争应该忘却,这场战争我们都不应该让它从我们的记忆中消失,因为它为后世提出了一个头等重要的主题:战争与和平。
  世界自从有了人类似乎就有了战争。人们都因战争带来的痛苦而痛恨战争,渴求和平。然而,战争却不见停歇。虽说战争的发动者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其战争的原因不外乎这样几种:为了土地,为了财富,为了霸权和为了安全。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是人们想得到的东西无法用和平方式完成的获取方式,所以根源还在人类的贪婪和欲望。
  三千多年前的这场战争为何而战呢?
  古埃及本是个安于本土的民族。不料,这个自尊而固执的民族却在公元前约一千六百七十年被陆续前来定居的亚洲人夺得了政权,开始了古埃及历史的第二中间期,这些外族统治者被称作喜克索斯人。虽然外族统治既没有统一过整个埃及,持续的时间也不长,仅一百年左右,但留给古埃及人的创痛却是无法忍受的。当我们在开罗国家博物馆内看到第十七王朝国王塞肯南瑞·陶(Seqenenra Taa)木乃伊头颅上战斧砍开的额头、标头打碎的颧骨和短剑挥过的脖颈,我们便可以推想当时战争的残酷与惨烈。随着喜克索斯人被赶回亚洲,埃及人对外边世界的眼界也随之被打开。新王国在埃及历史上第一次成为一个领土广大的帝国,十八王朝第三位法老图特摩斯一世曾战至奥伦特斯河上的迦基米施(Carchemish),并越过幼发拉底河。这是古代叙利亚、美索不达米亚和安那托利亚的交通枢纽。进军到此地,有图特摩斯一世于此地立起的石碑为证,为了霸权,也是为了财富。埃及木材奇缺,建造神庙的木材,建造船只的木材都要从亚洲运来。然而,霸权不是那么容易建立的。北面安那托立亚高原上的赫梯人也正处于其帝国的顶峰。埃及人每向北推进一步,都意味着赫梯帝国版图的向后收缩。争夺不可避免。
  之后两大帝国在地中海东岸广袤大地上屡有战事发生,图特摩斯三世及其子阿蒙霍太普二世将战火从美吉多(Megiddo)向北推进到奥伦特斯河,卡迭什再次归入埃及势力版图。再之后,埃及开始节节后退,赫梯步步紧逼,直到第十八王朝行将结束之时最后一位法老霍瑞姆赫伯才再次将战事北推。
  十八王朝结束,十九王朝开始。埃及人的野心再次鼓动起来。十九王朝第二位法老塞提一世又大动干戈,与赫梯帝国的争夺再度白热。公元前一二七九年到公元前一二七四年这五年间埃及发生了一系列大事。首先塞提一世壮志未酬身先死,拉美西斯二世即位登基。这位十四岁就被父亲塞提一世法老定为辅政王子的储君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他不到二十岁就登上了王位,正是踌躇满志的年龄。这位野心很大的年轻法老深知,要想称霸地中海东岸,必须有个稳定的后方。于是,他登基后在国内进行了一系列基本建设,除了修建神庙以取得“神”的支持,还在下埃及三角洲的东部中王国首都阿瓦里斯的旧址上修建了新的都城,匹-拉美西斯(Pi-Ramesses,意为拉美西斯之领地)。这是为战争做准备,毕竟首都底比斯在上埃及,离亚洲太远。现在只有一件事需要解决了,即夏达纳(Shardana)海盗对埃及地中海沿岸的骚扰。公元前一二七八年,登基一年的拉美西斯二世调兵遣将,巧妙设计,一举将海盗一网打尽,并对俘虏的海盗进行训练,将其转变成雇佣军。现在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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