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南京与苏州的城市口水战是带有悲悯意味的。
南京,一个曾经的政治城市;苏州,一个现在的经济强市,在当今以GDP为关键词的城市PK平台上,孰强孰弱?一切似乎不言自明。
不妨先从南京“申遗”说起。
南京在明孝陵“申遗”成功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这座“十朝古都”终于有了世界级的“倚老卖老”之资格。当然,“倚老卖老”一词绝无贬义。因为,南京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就是将自己历史之“老”公诸世人,以唤起人们对自己厚重历史的敬意。可以肯定,南京“申遗”的成功,对提高明孝陵乃至南京的知名度都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其实,与明孝陵同时“申遗”成功的还有北京的十三陵,但对北京而言,在已经拥有众多世界文化遗产的名号后,十三陵获此殊荣,顶多算是一次锦上添花,多一项不多,少一项不少,因而北京人能够对此平静视之。但对南京来说,意义却大得多了。“结束了‘四大古都’中,只有南京没有世界文化遗产的历史!”南京人如是说,南京人着实松了一口气,好好地庆祝了一番,连景点门票也免了,还放了南京历史上连续燃放时间最长的一次焰火。
应该说,这种兴奋与南京多年来的失落有着关联,至少流露出一种释放压抑后的快意。近30年来,南京这座古城在中国城市俱乐部里少有风采照人的秀举,不管是直辖城市,如北京、上海、天津、重庆,还是后起城市,如深圳、大连、青岛、宁波、温州等,他们都在源源不断地张扬着引人眼球的新话题。而南京似乎一直都很沉默,不是南京不想张扬,而是南京确实没有多少值得张扬的独到本钱。
如果以是不是直辖市衡量一个城市在全国战略地位之重要,南京不如北京、上海、天津、重庆;如果以GDP总量衡量一个城市的经济实力,南京在全国城市中的排名也不靠前。尤其让南京感到尴尬的是,同省的苏州市已在GDP总量上将南京甩在了后面。这情形犹如一个前朝贵族在改朝换代之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新贵们意气风发,而自己却只好打坐在千年历史的藤椅上,品着绿茶,心里默念着“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一片萧然。
背负着悠久与厚重,面对着效率与速度,南京陷入了尴尬。
南京是有过短暂辉煌史的,南唐、明、太平天国均曾以此为都,但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给后人添点兴亡无常的感慨。虽然南京有了马达轰鸣的巨型工厂、昼夜繁忙的空港车站、五彩缤纷的街市霓虹、行色匆匆的人流车流,但是留在人们脑海中的南京的气质却仍是那么历史而又感伤的。
历史学家说,中国的古都看似兴废无常,实则自有规律:自关中平原的西安,渐向东移到洛阳、开封,又向南移至南京、杭州,这期间,中国的经济中心也从八百里膏壤沃野的关中移向河洛平原再移向江南。但经济显然不能作为定都的唯一依据,特别是出于防范东北和西北对中原的威胁,中国最终选择了既可瞰南又可制北的北京作为首都。看来,南京失去作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地位是冷冰冰的所谓历史规律作用的结果。
王朝的兴废、帝王的更迭,是南京令人咏叹不尽的题材。而作为兵家必争之地,兵火所及,庐陵为墟,尸骨遍野,也是南京历史上的常态。梁朝侯景于公元549年破南京,乱兵数日不封刃。自此而后,或改朝换代,或割据反叛,历史上的南京人每一次都付出血的代价。到了近代,南京更加灾难深重,太平军内讧,数万人被屠,秦淮河为之堵塞,江上漂尸旬月不绝;辛亥革命,“辫帅”张勋走时,席卷南京,两年后,他卷土重来,金陵又遭洗劫;1927年3月,北伐军初到南京,秩序混乱,英美借口以炮舰猛轰,一时“死伤狼藉之迹,悲啼号泣之声,遍于市井”。到了1937年,南京的苦难达到了极点——这就是日军侵华史上最令人发指的“南京大屠杀”。
苦难与兴废无常,写满了南京2500年的历史。虽说现在南京也一心想把自己建成一座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但是要南京人走出那一连串沉甸甸的往事却实在是不容易的,所以,现在南京的女孩子总是不那么时髦,南京的作家们总是热衷于写一些像“1937年的爱情”这样的故事。南京人也总是喜欢有事没事就跑到遍布全城的一些故居去看看,去发一点思古之幽情。当然,萦绕在今日南京人心头的更多还是一种失落感。爱泼斯坦曾经把南京比喻成一座带有普鲁士色彩的官府,非常的贵族化,但当这座官府在很大程度上成了一座遗址一类的东西的时候,南京人的确不太容易放下包袱朝前看了。
南京作家叶兆言说:“在全国的这盘大棋枰上,南京注定了只能是大上海的一个陪衬,在长江三角洲,不可能需要那么多的国际大都市。”的确,仅仅从地理的眼光来看,南京的位置是非常尴尬的,当上海在国际化、现代化方面已经走到了中国城市最前列的时候,当苏州已经铁定了要在一条复古的道路上去追寻往日的优雅情致的时候,南京真的没有什么合适的路可走了,往事不堪回首,而向前发展却总是赶不上周边的那些迅速崛起的小城市。建国后不久,南京曾经一度是中国东南的工业重镇,“跃进”、“熊猫”都是响当当的名牌,但自从长江三角洲的乡镇工业崛起后,南京就不行了。想当年南京也是大名鼎鼎的南京军区总部所在地,如今,南京军区这块大牌子依然还挂着,整个华南六省一市的军事还归它管辖,但现在毕竟是和平年代了,虎踞龙蟠的豪气更多的还是消散在抚今追昔的感伤氛围之中。
这是政治南京的宿命。但对文化苏州而言,它却迎来自己山花烂漫的季节。
苏州的历史,同样是源远流长的,一丝文脉绵延几千年。以评弹和昆曲为代表的戏曲文化,以园林和苏州古代民居为代表的建筑文化,以苏绣、刻丝年画和绘画等为代表的工艺文化支撑着苏州传统文明。这种感动影响着世界,2000年5月18日,中国的昆曲艺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
有一种说法,说苏州出两种人,第一种是戏子,所谓“四方歌曲必吴门”,这源于昆曲是百戏之祖;而第二种就是状元,整个清代114个状元,26个是苏州人,占据了总数的1/4,至尊与至贱都统一在文化的前提之下。
而水乡的滋润涤净了苏州人骨子里的火气,所以他们的性格温婉糯性。似乎已经很少有人想起盖世英雄的西楚霸王项羽也正是江苏人氏,而为他立下赫赫战功的八千江东子弟兵就是苏州人,所向披靡的军队全覆于乌江之畔,从此断裂了苏州人个性中好武的因素。
含蓄与精致也许就决定了苏州人的处世方式,他们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彬彬有礼地认真着。那么认真的后面是什么?苏州人说,他们其实就生活在一个园林之中,里面有花有草,有吃有住,围墙很高,苏州人的心其实是很封闭的,并不想让别人撞开一扇门或是破开一个洞。这种说法解释了苏州人在自己身边自然而然所形成的保护圈,距离和平静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默契,而含蓄是苏州人做人的谨慎,同时也是谋定而后动的老练。
这种含蓄和精致直接导致了苏州人并不追求很大发展的生活方式。苏州的古人在商海或者宦海沉浮到一定时期,往往会选一块地,修上自己的园子,然后舒舒服服安安心心地呆着,比如“拙政园”——拙者是为政,“网师园”——网师者,渔夫也,所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与世无争的平静里隐含着洞观世事的练达。
但是令人费解的是不善经商的苏州人创造了商业奇迹。在中国社科院倪鹏飞博士的2005年《中国城市竞争力报告》中,苏州城市综合竞争力居第八位,人均GDP为全国大中城市第八位,资本质量高居全国首位。
应该说,这样的两个城市PK的话,是不能较一时短长的。因为真正的城市PK涵盖的内容应该很广。历史,文化,人文,经济,自然风光,等等。
但是,苏州却好像有些急迫了,它发出呼声——底气不足的南京,你凭什么当省会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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