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断后路




  企业白领是通过企业组织与市场相联系,而自营者则直接将命运寄托到市场竞争中的成败上,没有了丝毫退路。所以,自营者承受着其他中间阶层所不能比拟的压力。

  企业的生存压力最沉重。上一节我们把企业白领看做市场海洋里的游泳者,这里我们就可以把自营者看做在市场海洋里面的“弄舟人”。游泳者拥有的是自己的才能,而自营者除了必不可少的专业或管理才能,还多了一个身外物——企业资产,这就是自营者的“舟”。游泳者累了、不愿意干了,或者遇到失败等挫折,最多走人,或者可以上岸歇口气。可自营者没有企业白领的这种选择,可是如果弄舟人的“舟”翻了,往往就失去了整个身家,可能一辈子都难以翻身,失败的代价对于他们来说过于沉重。所以,自营者要面临比企业白领更大的压力。而且,赖以生存的小舟上可能关联着太多的利益关系,自营者的兴衰决定着许多人,特别是员工的命运。作为小企业主,许刚(28)谈到自己的体会:有的高级打工的(高层企业白领)拿很多年薪,但他想的事情和私营企业主完全不一样,消费观念、价值观念也不一样。几乎所有的企业主都经历过企业可能垮掉、面临生存危机的时刻,这种经历使得他们(的心态)和打工者绝对是不一样的。我看我身边的人,也有给别人做总经理的,我们和他们的观念截然不同。做知识个体的韩娟(12)的主要业务是室内装修设计,平常揽到生意、做好设计后再找一些有长期关系的包工头,由他们负责找民工来做活。虽然自己有公司执照和资格认证,但因为平时没有固定的员工,所以仍然把她作为个体自营者更为准确些。在采访中,她一再表达了对明年揽不到足够生意的担心:我想坦白一点,我怕明年没有活干。没有活,我就没有了工作,可是我又不想给别人上班,就想自己做,所以我现在有压力。其实每年都这样,也许到时候就会有活干,但在没有之前总是担心。即使现在有了,还担心工作量是不是够大,还时时刻刻担心再下一步有没有活干。未来生活保障也是一种压力。自营者处在市场的最极端,他们生活的惟一保障是市场竞争,充满了不确定性。今年能挣到钱,明年也许就不能,后年可能还会破产。没有保障是小企业主和个体自营者的共同感受。如果说企业白领一般都有各种社会保障,自营者则完全靠自己的收入积累。离开了体制、离开了单位,也就失去了保障体系所能达到的范围,失去了有保障的安全感。韩娟(12)说:我今年三十二了。本文中引用访谈者所提及的年份,一般以开展野外调查的年份(2003年)为基准。书中明年指2004年,今年指2003年,去年指2002年。作者注。去年我父亲去世,对我可能有影响,我开始想应该为将来老了存点钱,可以有保障。我想尽量准备这些,存一点钱,或者有钱投资做点别的东西。就是觉着自己将来没有保障。现在没有一个特别踏实的东西让我说:你就干吧,趁着年轻,不要有后顾之忧。所以就只能自己做些打算。我想攒一个基数存到银行里面,就不动这笔钱了。等老了会用。这些压力的体现是综合的,比如身体上的,生活上的,精神上的等。许刚(28)称有数据表明当前中国的企业平均寿命不到五年,他的企业从创建至今经历了九年,虽然规模并没有扩张太大,但所幸至今仍然运行良好,许刚(28)对此非常满意。谈到企业创建和发展的那段关键时期,他说:那时候我关注的就是生存问题。我要挣钱。我惟一关注的就是我能生存,我的企业能生存。那时候压力很大。如果(企业)要跨了,我可能就爬不起来了,和你一起干的人,也会失业,没有工作。作为企业主,我的压力很大,当时身体严重透支。我觉着私营企业主所承受的压力,是其他阶层不好理解的。他们的那种压力,不像白领那样在工作忙的时候有、在工作不忙的时候就没有了,而是时时刻刻都缠着你。那段时间我体力透支,老失眠,一到下午就心跳不正常。现在许刚(28)把企业改制成为了员工持股,经营交给了聘来的总经理,自己只是几个月主持一次董事会,决定一些经营上的重大事项。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照顾刚生产的太太与孩子,开始调整生活节奏。他说:除了我公司那点事,就是带小孩、锻炼、旅游。我现在有健身卡,定期去锻炼。一年下来,感觉效果很好。以前也不是完全没有时间去运动,但心理压力太大,运动需要一个(放松的)心态。也许是偶然,我采访的几个自营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要孩子特别晚。韩娟(12)31岁了,还没有要孩子的计划;许刚(28)是在企业基本稳定、改成持股制、把经营交给其他人管理之后要的孩子,他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施全(29)今年也是三十六岁,但至今才打算明年要孩子。韩娟(12)说:我们现在根本不敢要小孩。精力不够,时间更不固定。我们工作起来根本没有时间概念,过的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生活。比如到什么时候该吃饭了,到什么时候该睡觉了,我们这些都没谱。有时候忙起来,连午饭都不吃了。虽然忙也是一阵一阵的,但是你根本没有办法预料。养孩子不是几个月的事情,要几年。现在这种情况,如果完全停下来要孩子,事业也就断了,以后也很难再接下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