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秘诀之四:严刑酷法




  在唐朝贞观年间,西域进贡了一匹宝马“狮子骢”,能够日行千里,但是性情暴躁,没有人能驯服它。这时,武则天却说:“我只要三件东西就能降服这匹马:一支皮鞭、一柄铁锤、一把锋利的刀子。我先用皮鞭把马打得皮开肉绽;要是马还不听话,就用铁锤敲它的脑袋,使它痛彻心肺;如果还不能制服它,就用刀子割断它的喉咙!”

  在这里,武则天讲的虽然是制服烈马的方法,但是这番道理完全可以用来驾驭天下臣民,即严刑酷法,这也是最高统治者驾驭臣下的一种手段。

  如何更好地驾驭群臣,使他们对自己服服帖帖?这是许多专制帝王日思夜想的一个问题。赏赐笼络固然是一个办法,但还不够,有时甚至行不通,因为人的欲望是一个“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如果臣下受到的封赏太多,还可能反过来威胁皇权,甚至会出现“奴大欺主”的现象。

  所以,在皇权社会里,专制帝王们经常交替使用赏、罚二柄,胡萝卜和大棒并用,恩威并施。在很多帝王看来,刑罚甚至比赏赐更重要、更容易见效,因为赏赐只能诱导、激励臣下,诱使臣下为皇帝效力;而刑罚则是威慑、胁迫臣下,使他们不敢犯上作乱,不得不为皇帝卖命。

  对此,曹操有一句名言:“宁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这是专制帝王们的共同心声。反正,只要能驾驭臣下,中国的皇帝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干出来!

  1. 周勃父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是处死人也要给一个说法,给一个罪名。这是小人们的一项“基本功”。为了陷害别人,即使对手并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的手里,但这也难不倒他们,因为他们是一群“魔术师”,可以“无中生有”地凭空捏造出许多罪名来。

  乍看起来,给对手加一个“罪名”似乎要比随意杀人符合人道精神,实际上却为某些暴君滥杀功臣提供了堂而皇之的口实。这一点,在皇权专制国家建立的初期就表现得非常明显:西汉初年,周勃父子的遭遇,可以说是开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先河。

  原来,周勃是西汉王朝的开国功臣,汉高祖刘邦对他十分倚重,对他的评价是“重厚少文,然安刘氏天下者必勃也”,所以,在临死之前任命他为太尉(相当于“三军总司令”)。周勃果然不负重托,在关键时刻铲除吕后余党,迎立代王刘恒(即汉文帝),使刘家的天下转危为安。

  因为他的功劳太大,开国功臣陈平主动把“右丞相”的职位让给他,而自己屈居“左丞相”。后来,周勃自觉能力比不上陈平,便主动辞职,让陈平“专为丞相”,但在陈平死后,他又当上了丞相,位极人臣。此外,他和汉文帝还是儿女亲家。像他这样有大功又位高权重,而且和皇帝是亲戚的大臣,历代王朝能有几人?

  可是,在退休后,这位周勃大人却被人诬告“谋反”,被廷尉逮捕,结果在监狱里吃了好多苦头。后来,还是他善于善随机应变,花重金买通了一位狱吏,托人传递消息,请身为“当朝公主”的儿媳妇进宫向薄太后(汉文帝的母亲)求情,才被释放。等走出牢门,周勃不胜感慨地说了一句流传千古的话:“我曾经统率雄师百万,到现在才知道狱吏的尊贵!”

  写到此处,我不禁鼻子一酸:倘若周勃没有和皇帝联姻,这次他恐怕真是在劫难逃了!不过,他总算走运,最终脱离了牢狱之灾。而相比之下,他的儿子周亚夫可就要惨多了!

  周亚夫自幼通晓军事,也是汉朝初年的一位名将,所以汉文帝临终前专门叮嘱太子:“若遇到危急之事,周亚夫可以依靠!”汉景帝前三年(公元前154年),吴王刘濞叛乱,声势浩大。汉景帝手忙脚乱,忽然想起了周亚夫,急忙任命他为太尉,率兵迎战。

  在这场战争中,周亚夫运筹帏幄,指挥若定,终于平定了叛乱,使天下重新归于安定,真可以说是立下了“不世之功”。不过,他却因为顾全大局,不顾皇帝的谕旨,没有派兵救援汉景帝的亲弟弟梁孝王,得罪了这位窦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这就为他后来的杀身之祸埋下了“伏笔”。

  不久,景帝要废去栗太子,周亚夫坚决反对,使汉景帝很不高兴。稍后,窦太后让汉景帝封王皇后的哥哥王信为列侯。作为丞相,周亚夫却很是“邪门”,竟然搬出汉高祖的“白马之盟”——“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认为王信没有资格封侯。一句话,就把皇帝陛下、窦太后和王皇后全得罪了。

  这时,梁孝王乘机在皇帝面前大讲他的坏话。汉景帝听信谗言,对周亚夫产生了恶感,在赐给他肉时不给筷子,故意冷落他。最后,连周亚夫也觉得自己在朝中待不下去,就称病辞职。汉景帝早就看他不顺眼,便来了一个“顺水推舟”,将他免职。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已经退休的周亚夫却未能安度晚年。当时,周亚夫的儿子买了500件盔甲盾牌,准备作为父亲去世时的随葬品。结果,被人告发,周亚夫也受到牵连,被逮捕入狱。

  真是可怜得很!一代名将周亚夫能把军营治理得井井有条,让汉文帝肃然起敬,也能指挥百万大军叱咤风云,却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狱吏!所以,当狱吏一上门,周亚夫就准备自杀,被夫人拦住,没有死成。结果,到了监狱里,他不堪狱吏的凌辱,绝食五日,吐血而死。一代名将就这样含冤而死!

  与周勃一样,周亚夫被安上的罪名也是“谋反”,这让人怀疑是“皇帝陛下”或者窦太后要诬陷他。据说,在审理此案时,周亚夫曾辩解:我儿子买的是葬器,就算违法,怎么能说是谋反呢?不料狱吏却是振振有词:“君纵不欲反于地上,即欲反于地下耳!”在阴间谋反,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样的“逻辑”真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让周亚夫还有何话可说?也只有含冤而死了。所以,后来名将李广宁肯引刀自杀,也不愿意去接受狱吏的羞辱:“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按说,周勃战功赫赫,又有拥立汉文帝之功,“安度晚年”应该没有问题。像他这样一个曾经统兵百万、出将入相的朝廷重臣,还会把小小的狱吏放在眼里吗?入狱前,如果有人要是提出这个问题,肯定会被周勃当成“弱智”,都懒得回答:狱吏他算老几!但是,如果谁真的这样小瞧狱吏,那就说明他的历史知识极其缺乏——周勃的儿子周亚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就这样,中国历史往下演绎,越来越离谱,越来越荒唐,越来越让人不可思议。翻阅《二十四史》,比周勃父子更冤枉、更悲惨的功臣不计其数。到了南宋初年,则是做得更绝,索性把“罪名”这块遮羞布扯了下来,直接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岳飞处死,这简直是荒唐至极。

  其实,在皇权社会里,对于那些专制帝王来说,杀戮只是一种游戏,是每个帝王都得玩的游戏,至于具体安个什么罪名,那都是“小问题”。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帝王们看来,杀人除了“治罪”的功用之外,还是维护皇权专制体制的一种手段。无论这把刀有没有用,时间长了,都应该拿出来磨一磨。为了显示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就有必要开一开杀戒,吓唬吓唬臣子们,让他们不要仗着一点“功劳”就翘起尾巴来!至于那些“刀下鬼”,究竟是罪有应得,还是冤死鬼,专制帝王们又岂会在意呢?

  2. 万历皇帝:“秋后算账”

  在这里,“秋后算账”说的是等候时机实施惩罚。在皇权社会里,小皇帝继位后,因为年幼,无法亲自处理朝政,只好临时指定几位重臣辅政。这时,不管愿不愿意,小皇帝也只能暂时抑制自己对皇权的渴望,与重臣们周旋,对他们优礼有加,示以恩宠,甚至言听计从,仿佛甘心做一个大权旁落的“傀儡皇帝”。

  但是,“忍字头上一把刀”,一旦时机成熟(例如重臣去世、病危),专制帝王就会立即发起击,将积压在心头的新仇旧恨一齐发泄出来,对那些重臣“新账老账一起算”!例如,万历皇帝亲政后,就翻脸无情,将自己过去“奉若神明”的张居正抄家,打翻在地!

  经历正德、嘉靖和隆庆三朝近七十年的风风雨雨,大明朝早已是千疮百孔,风雨飘摇,开国皇帝朱元璋留下的“祖宗之法”已经越来越不能适应社会现实。说起来,也不能归咎于朱元璋,这位从凤阳乡下杀出来的“和尚皇帝”,做梦也不会料到二百多年后大明帝国的社会状况。不幸的是,只要大明帝国存在一天,他留下来的那一套“祖宗之法”就会被奉为“金科玉律”。到了万历初年,大明帝国在政治、经济、社会、军事等方面都面临着危机,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面对这种局面,万历帝这个还不满10岁的小皇帝自然是无能为力。幸运的是,帝国出现了一位“治世能臣”——内阁首辅张居正,他承担起辅佐幼主的重任,大胆地改革,使大明朝一度呈现出“中兴”的势头。

  张居正(1525~1582年),字叔大,号太岳,江陵人。作为明朝最有作为、最有争议的权臣,在本质上,他属于那种才华出众、很会玩弄政治手腕的杰出文官。隆庆六年(1572年),隆庆皇帝驾崩后,张居正利用上层矛盾,很快就踢开了绊脚石高拱,爬到了“内阁首辅”的高位。

  在万历朝最初的10年中,在李太后、司礼监太监冯保的大力支持下,张居正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取得了显著的成效。不过,张居正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和太监冯保的私交不错,取得了内廷的支持。其实,张居正这样做也不足为奇,因为他虽然贵为“顾命大臣”、内阁首辅,但他的所作所为,只有凭借皇帝的名义进行,才具有政治合法性。可是,万历年幼,并不具备亲政的能力,张居正自然要设法取得冯保的支持。

  当然,张居正也希望通过严格的教育,来引导小皇帝早日走上正路。尽管在天下臣民的心目中,万历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张居正深知万历还是一个孩子,只有严加督导才能成为“一代明君”。当初,高拱曾说万历是一个10岁的幼童,“何能尽理天下事”?这句话虽然在政治上犯了大错,但也是“一语中的”,道出了实情。所以,张居正对小皇帝进行严厉管教,其“不敬”的程度当然要远远超过高拱那句话,以至于只要一听说“张先生来了”,小万历就打心眼里害怕。不过,张居正后来也为自己这种轻率的做法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万历十年(1582年)六月二十日,张居正病逝,享年57岁。这时,万历已经21岁了。在悲伤之余,他也隐约感到了一些轻松,因为那位令他敬畏的“张先生”终于走了。

  张居正一死,冯保就失去了“政治靠山”,铲除冯保的时机成熟了。当初,冯保依仗李太后的宠信、张居正的支持,有恃无恐,对小皇帝管制过严,必然要引起反弹,一旦时机成熟,他的垮台也在意料之中。这年十二月,万历下了一道圣旨:

  “冯保欺君蠹国,罪恶深重,本当显戮。念系竽考付托,效劳日久,故从宽着降奉御,发南京新房闲住。”

  这是一个“政治信号”:既然冯保可以被推倒,张居正又有何不可?于是,弹劾张居正的奏章就像雪片一般飞来。打响头一炮的是善于窥伺的陕西道御史杨四知,他率先弹劾张居正十四大罪。万历看后,正中下怀:只有把“威权震主”达十年之久的张居正打倒,才能树立自己的威权!所以,尽管杨四知的奏章写得空洞无物,却给万历提供了一个极佳的口实,正好把自己积压在心头的怨恨发泄出来:

  “(张)居正腾虚心委任,宠待甚隆,不思尽忠报国,顾乃怙宠行私,殊负恩眷。念系皇考付托,待朕冲龄,有十年辅佐之功,今已殁,姑贷不究,以全始终。”

  原来,张居正死后,一些反对派就开始试探性地放出风声,旁敲侧击地把张居正生前的种种“罪行”揭露出来。在不知不觉之中,万历也受到了影响:原先那位令他敬佩的“张先生”的形象,已经逐步被欺君害民、卖官鬻爵、任人惟亲的“奸臣”形象所取代。

  对于张居正的政治清算逐步升级!起初,张居正被剥夺了生前曾获得的“太师”的头衔,几个儿子也被罢官。到了万历十二年(1584年),万历又下令查抄张居正的家产。圣旨一下,为了防止张家暗中转移财产,湖广的地方官员立即派人封锁张府,不许任何人出入,以等待“钦差大臣”前来查抄。没想到,钦差姗姗来迟,却导致张府饿死了不少人。

  按照万历的估计,张居正这个“大贪污犯”死后留下的家产一定非常“可观”。没想到,查抄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并没有多少值得瞩目的奇珍异宝。于是,钦差大臣就对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严刑逼供,张敬修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自缢身亡。临死前,他留下了一纸“绝命书”,真实地记录了张府遭受抄家浩劫的惨状:

  “……至五月初五日,丘侍郎到府,初七日提敬修面审,其当事沓之形,与吏卒咆哮之景,皆平生所未经受者……丘侍郎、任抚按,活阎王!你也有父母妻子之念,奉天命而来,如得其情,则哀矜勿喜可也,何忍陷人如此酷烈……”

  不过,既然抄了“张先生”的家,万历皇帝当然要给他安一个罪名。至于到底是什么罪名,无关紧要,只要能证明“万岁爷”明察秋毫就行了。在张府被查抄4个月后,万历终于公布了张居正的罪状:诬蔑亲藩、侵夺王府府第、钳制言官、专权乱政,等等。按照这些“罪名”,张居正罪大恶极,本该“剖棺戮尸”,还是“龙恩浩荡”,加恩宽宥。对于张居正80岁的老母亲,万历“格外开恩”,还给她保留了空宅1所和1000亩薄田!

  其实,在张居正的问题上,万历皇帝玩弄的是一种高超的驭臣权术:即便你功劳再大,哪怕是朝廷重臣,朕照样可以治你;即使生前不能把你怎样,在你死后朕也可以让你全家不得安宁,瞧以后谁还敢专权?

  就这样,“张居正时代”凄凉地结束了。在事过境迁之后,许多人才想起了这位“权臣”的种种好处,甚至盼望大明朝再出一位类似的人物来扭转乾坤。所以,天启二年(1622年),皇帝下诏,给张居正平反,恢复官爵,并发还张府没有被变卖的房产。崇祯二年(1628年),朝廷又恢复张居正的官荫与诰命。后人有感于此,曾在江陵的张居正故宅题诗抒怀:

  “恩怨尽时方论定,封疆危日见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