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的获得:十七种人脉与三个要件




  关系如何产生,又如何得来?这听起来,既像是一个学术课题,又像是一个经验门道、混世技巧。

  关于关系的学问,学校里没有,图书馆里不多,倒是地摊书上有一点,又说不透。有趣的是,社会上随便抓一个老江湖,可能比一个大学社会学教授懂得更多,参悟更透。偏偏是,老江湖不做学问,老教授不懂江湖,这就形成一个断层,使“关系学”成为一个谜,到底是什么,光听人挂在嘴边,始终不见庐山真面目。其实,要了解关系的源头,了解个人关系的源头活水,须从以下17种人脉入手,这是关系的第一个要件。

  十七种人脉

  做成关系必须具备三个步骤:

  第一,具备以下十七种现成人脉资源,至少一种,越多越好;

  第二,具备面对面互动的历史过程,俗称“处”;

  第三,启动人情交换程序,发生人情债务互易纪录,俗称“帮过忙”。

  简称“三大件”:十七种人、“处”和人情。

  这里逐一讲述,先说第一。

  人来到世界天生拥有自己的亲属,却不天生拥有关系。关系非一日所成,不能一口气吃成胖子,要靠个人生活履历的有心营造、缓慢积累。具体看,在中国社会中,许多具体人际关系都可以自发地衍生成“关系”。经初步汇总,大抵有以下十七种:

  亲戚、朋友、同学、校友、街坊、邻居、同事、师生、师徒、战友、领导、部下、同乡、同党、干亲、结拜、世交。

  擅搞关系的能人会主动利用当中的大部分资源,而一般普通人仅仅利用其中一部分。这十七种人际关系可以分成两类:一类属后天缘分,一类属天生渊源。天生的,即降临世间即命定拥有的渊源有三种:亲戚、同乡和世交。除此之外,都是后天所得。

  1.亲戚

  “亲”即血亲,“戚”即姻亲,合称亲戚。不论亲或戚,都因家族而来。传统亲戚之间,大多从小时候就经常来往,耳鬓厮磨,相互熟悉,因而有感情;不在一起长大的,也有家族基础作依托,经长辈亲戚引荐后交往。

  2.同乡

  同乡是个貌似清楚却不能认真定义的模糊概念,有大同乡小同乡之分,很大程度上依赖双方对原籍的地理范围和方言文化的认同。原籍归小到一乡,大到一省,都被称之为同乡,地方越大则越模糊。至于同村,则不叫同乡,而叫同村,类似城市邻居。同乡与同村不同,同村人认识,同乡原本不认识,在外地碰到相互攀认,因而带有移民性质。同乡是一个移民文化概念。由于“乡”的范围模糊——仅仅是一个有诉求而被故意炒作的符号而已,它的地理范围可以撑得很大,演变成一个方言文化概念,譬如东北三省和江浙两省是“大同乡”。此外,还有套近乎的“半同乡”,即配偶家、外家的同乡,譬如自己祖母、母亲、妻子的同乡。在南方,潮汕人与闽南人讲同一种方言,也算作“半个老乡”。在概念的边缘,同乡的定义取决于对某种亚文化的认同,譬如方言、习俗或家族姓氏文化。

  同乡作为一个符号,它是天然渊源。真正要让同乡转变成可以利用的关系,还需增添一道启动程序,即人情往来。

  如果认真观察周围社会,可以发现同乡是关系网中积极活跃的因素,各种正式或非正式同乡聚会拥有经久不衰的生命力。事实上,嘴上的“同乡”并不等同于客观的同乡,在关系学里这是两个概念。嘴上“同乡”,仅仅属于同乡当中能够相互帮忙的亚群体。那些帮不上忙或者没本事没资源帮忙的同乡,虽是真正同乡,却不进入关系的视野。

  3.世交

  家族中,直系长辈的朋友称为世交,具体说是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的朋友和他们的后代,这是真正的“关系户”。世交是家族留给自己的资源,生而拥有。

  世交是从长辈的朋友关系遗传下来,但世交与自己的朋友并不同,差别是没有亲身经历的交往,只靠一个习俗符号维系上辈的资源。因此,要把世交转变成自己可以利用的关系,还必须用亲身的交往激活它,把它转变成自己的关系。

  4.朋友

  近代以前,中国人尚不知“关系”为何物时,就已经拥有丰富的朋友文化。古时的朋友是真朋友,现在的朋友歧义纷杂,有些说不清了。朋友变成关系,是近代以后的事情。时常有人说:他在社会上有很多“朋友”,这里所说的“朋友”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朋友,其实就是熟人关系。他实际上在说:我有很多关系,可以办很多事情。只不过不愿直说,仿佛“朋友”是对“关系”的美容和修饰。除了假朋友外,真朋友自然也可以充作关系。友谊与功利,在没有利害冲突时并没有矛盾,反而因互相帮忙能够加深友谊。以关系而论,在利益的方面,真假朋友并没有差别。

  5.同学

  所有相处过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关系”,也有可能不成为关系。相互帮忙是内容,找个理由是形式。凡是曾经在同一个学校一个班上过学,曾经朝夕相处过,都可能成为日后的关系,同窗经历是日后成为关系的依据。私交良好,日后自然可以直接进入关系,加以利用。如私交平淡,但毕业后进入同一生活圈,客观上产生相互关照需要,则一般都会以“老同学”相称,加深“感情”,巩固关系。

  6.校友

  校友与同学似而不同。同学原来相识,有交往基础。称校友的,读书时虽然在一个学校,但不在一个班一个年级,或者根本不在同一时期上学,大多不认识,或者不熟悉,这就比同学关系浅。尽管浅,关系学的技术体系同样有办法套近乎,促交往,最后弄得校友比同学亲热也有可能。原本不熟悉的校友,变成熟的、活的校友,重要在于两人的生活进入同一圈子,客观产生通过人际关系渠道相互帮忙的需要。物质生活匮乏时,公共资源紧缺时,人脉变得尤其重要,人脉的开拓自然延及校友。校友身份,被关系网充作一个可供拓展的关系资源,这是它的潜在价值。反之,如果宪政、市场经济和公共资源运作恰当,物质生活丰富,百姓就不会关心关系网这样一种“二渠道”,一般的陌生校友就不会进入话语中心,也就无所谓校友不校友。校友仅仅是一种校藉缘分,不会演变成日常生活中相互利用的关系。不认识的校友变成熟悉的校友,母校必然成为两人的谈资和共同的话题,但比这更重要的是两人的合作利益。不能合作或不能互惠,这样的校友毫无实际价值。

  7.街坊邻居

  比邻而居叫做邻居,同一街巷称作街坊。

  坊,曾是古代城市社区的单位,今天泛指住址附近的居民。这两种人虽相差不大,但有亲疏之分。中国人来往讲地缘地利,家门挨得近,相互串门多,照应就多。邻里之间两家越近,交往机会就越多,就越容易亲密,当然因吵架交恶要除外。此外,中国人还讲缘分,住得稍远,如两家人投缘,关系也可以亲密。反而若住得近,但不投缘,是非口角也很多。所以,关键看交往这个中心,这是关系的要点。在城里人尚未搬进公寓楼之前,中国人普遍有串门习惯,串门是交往的一部分,尤其在无事时候的交往,特别被人看重,因为你一直想着他们,而不是有事的时候才想起他们。因为串门是无事时候的情分,它的心理效果十分显著。无事串门,待到有事的时候求助,便十分自然,就着那股热火劲儿,对方也不好回绝。假如有事才登三宝殿,肯定为时晚矣,就是送重礼,追加人情,能不能成为关系也很难说。

  在农村,街坊就不叫街坊,叫做“同村”。常常,同村是堂亲或者远亲。中国村庄多由同姓宗族构成,有些村庄有两姓或更多姓,但很少有百家姓。至少在改革开放以前,村庄还是宗族的载体。这种状况,至今基本格局没有大改变,大多数内地村庄仍然是宗族载体。

  8.同事

  曾经或者现在的同事,只要私交良好就可以当作关系,以便将来办私事。在关系网的语境里,同事已经是私交不错的对象,这与正式文本上介绍的“同事”含义已经不同。同事之间哪怕私交一般,只要没有过节的,凡有事相托,抹不开面子,相互帮忙难以回绝。

  9.同伙

  同伙与同事近似。同事在同一机构中共事,而同伙带有合伙的意思,通常是生意或者某项社会活动合伙。有合伙,就有人情,有人情,就会相互帮忙。

  10.战友

  战友可以看作是曾经在军队里的同事。关系学看“战友”,并非现役军队里的战友,而是转业、复员以后的战友,通常称“老战友”,意思是不是新战友,不是现在的战友,而是过去的战友。若是现在的战友,那就没意思了,营房里没多少关系好搞,比不得转业到地方,那是物欲横流、长袖善舞的大舞台。战友转变为有战略意义的合作关系,通常在复员、转业以后,在地方不同行业工作,拥有各自不同资源和便利,相互之间具有互助的诉求,也具备特权优惠的便利。

  譬如某一个地方,区委书记、外经委主任、建行行长三人是公认的“战友”,酒桌上到处都这么说,三人相互之间也这般介绍,大家信以为真。所以,听众一直当他们曾经在一块摸爬滚打,生死与共。若干年后,一次闲聊,才知道他们原本并不相识,只不过先后不同时间在同一番号部队中服役,时间和地点都不相同。这就很有趣了,服役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同,还能普遍被当作“老战友”,这就是关系学的学问了。事实上,恰恰是不成文的关系网惯例,将他们算在“战友”账上。

  战友关系的成分略有些模糊。有些战友确实是朝夕相处的亲密同伴,一起摸爬滚打;另一些战友仅仅是当时的同事,隶属同一部门或驻扎同一军营,不经常见面。这些人原本不亲密,转业复员后反倒因利害关系变得亲密了,整天“老战友”叫个不停;还有一些战友,其实服役期间根本不相识,只不过隶属同一军队番号而已,就凭这点瓜葛,他们在复员、转业之后,因相互依存的需要,于是在酒桌应酬上开始互称“战友”,外人也逐渐认同这种战略同盟关系。这种关系与同乡的说法颇有几分相像,先是从某个共同隶属的抽象符号出发,然后相互套近乎,越走越近,变成跟真战友无异。

  11.师生和师徒

  大学里经常可以看到,有些名师耄耋之年不能授课,但是研究生报考者仍趋之若鹜,手下的在读博士数十,硕士不计其数,每人与导师见面一分钟都摊不到,大师连有些学生名字都叫不全。趋之若鹜,关键是大师深厚的人脉令学子垂涎欲滴。将来,挂着大师弟子名分,日后混社会十分方便。

  就关系学而言,师生之间仅仅是加进等级的同学关系而已,他跟同学关系一样朝夕相处,唯一不同他是老师。教学过程是一种面对面交往,容易积累私人感情,为日后关系互惠打下基础。与同学不同,师生在名义上——在礼俗上,具有上下之分。“上与下”等级是关系网结构系统中的三要素之一,另两种是“内与外”和“亲与疏”。在很大程度上,师生相托办事可以看作类似同学关系,但是在实践中,等级成分确实影响了师生交换的平衡点。老师托学生办事,对学生有一种压力,很难推托,而且事后所欠人情也少,人情债与“师恩”部分相抵消。学生托老师办事,虽也顺理成章,但是回报的代价也要相对大一些,因为要考虑师恩的背景。

  至于师徒,情形与师生相仿。但是在旧社会行帮中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之帮训,所以师徒之间通常比师生还要亲密,介于师生和父子之间。

  12.同党

  同一党派或团体,称同党。同党在公共事务中是同事,而在日常生活中,很容易变成私交的关系。

  13.上下级

  上司和属下之间,一起工作,部分像同事,但上下级之间又等级明确,所以又部分像师生。然而剔开这一点,它与一般同事没有根本的差别,只是运作起来,必须注意上下尊卑,维护各自的面子。上下级关系是一种特殊的关系元素,是形成官场派系的根源,按官场话语叫做“一条线”,或者“背景”,或者“靠山”,或者“山头”。这种上下级关系,不是一般的同事关系,而是官场上的权力依存系统,结构非常牢固,是关系网形态的典型代表。中国官场史上的许多晋升、调任事务,都是在这条线上完成的。

  14.结拜

  结拜即拜把子兄弟、金兰兄弟。

  结拜是古代社会沿袭已久的习俗,一般来说,古时结拜金兰与移民的生活背景密切相关,也就是说,因为离开家乡,远离宗亲,结拜兄弟才变作一种补充。反之,若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家耕读生活,同村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结拜便丧失实际意义。所以,结拜的两个要点,一是坚持家族伦理,二是有移民背景。

  离乡的人们结拜后成为异姓兄弟,兄弟之间除了信仰和感情,余下即是生存互助,那是一种不言自明的义务,甚至是唯一的宗旨。结拜源于一种责任伦理,双方都有责任延及对方,尤其大哥对小弟负有更多义务,这就不仅是地位倾斜,而且也是义务反过来倾斜。基于这种义务,就演绎出一种现象:初到异地的青年男子为了谋生,总是主动认当地有势力的人做“大哥”,只要对方不拒绝,这层关系就算在名义上成立了。一旦关系成立,凡事找大哥帮忙就有合法性理由,大哥关照一下亦在情理中。

  15.干亲

  干亲系统包含如下称谓:干爹妈、干儿女、干兄弟姐妹。一旦拜了干亲,以上称谓必然发生。干兄弟姐妹,也就是干爹妈的子女。

  “干爹”、“干妈”,在南方也称“契父”、“契母”。在改革开放前,认干亲是南方城乡泛化的习俗,普及程度高,大多数百姓都有干爹、干妈。以福建为例,建国后民间拜干亲习俗实际上已经很松散,并不需要特别的仪式(不像江湖帮会歃血为盟),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捆猪脚和几束细面。一般来说,拜亲理应具备几点:首先双方父母是熟人朋友,有加深关系和结盟需要;其次,从迷信说,孩子拜一个合生辰八字的干妈也好养活。综合来看,在福建沿海一带拜干亲习俗,是家庭结盟诉求和神秘主义信仰的结合物。

  确立干亲关系后,孩子与干爹妈的关系被塑造成类似家族内的亲子关系。有这层伴随孩子成长的十几年的深厚关系作基础,孩子成年进入社会以后,就可与干亲家庭之间在生存上、在利益上相互帮助,干亲家之间变成真正的关系户。

  “面对面”,处得好

  上述生成“关系”的资源,不管先天后天,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提供了一种条件,让俩人能在特定时空里面对面交往。读者须格外留意,妙处就在“面对面”,这是所有传统文化的共有特征。只有经过“面对面”,上述十七种人际关系才能够转化成“关系”,实际上除了先天资源外,后天资源早已经过“面对面”交往。这是关系产生的第二个要件,也是时间程序上的第二个步骤。

  后天的渊源诸如朋友、同事、同学、战友等等,必有一段亲密相处的历程,方才构成关系,原本没有机会亲密的只好到酒桌上应酬,敬酒、“打通关”、划拳、嬉闹、黄段子……变得貌似亲密起来。而天生的资源诸如远房亲戚、同乡、世交,甚或还有名义上的假“战友”,要成为活的关系,还得加紧补上“面对面”这门课。补课的内容可以是任一形式的“面对面”——应酬、串门、往来、联络、聚会、送礼和宴请。上述十七种人脉,通过此种“面对面”交往,方可成长为关系。

  反过来,根据“面对面”标准,反向推论关系生成的过程,必使我们得出结论:必有一些无法“面对面”的人际关系,不能转化成为真正的关系——搞关系、走后门意义的关系。

  哪些人不能“面对面”呢?我们很容易找到答案。

  面对面交往的群体属于初级群体,而不靠面对面交往的群体属于次级群体。次级群体是靠抽象符号联结和维系的群体,譬如现代团体、跨国公司、互联网虚拟社区等等。抽象符号及其信息通道包括:法律、文书、文件、信件、电话、传媒、契约、章程、纪律、通讯、互联网等等,它们是现代社会团体内部和团体之间的主要传递媒介。譬如法官与当事人之间、记者与读者之间,老板与员工之间、市长与百姓之间,商家与消费者之间,书记与党员之间,互联网友之间等等,都建立在文本、书证、法令等间接、抽象的联系方式基础上,他们可能因某种方式见面,但不以此为必要条件。因此,除非他们原来就私底下相识,否则不能成为“关系”,不搞请客送礼,不做人情还人情。

  这一点非常重要,它标志着现代社会与“关系网”社会,在性质和结构模式上的根本差异。

  启动人情

  有人脉、有面对面后,是否就是关系呢?还不一定。这里缺第三个要件:人情。

  就本来面目说,亲戚是亲戚,朋友是朋友,师生是师生,同事是同事……这些人际关系早在远古时代就存在,何以近代才大肆卷入关系?何以关系网至近代以后才大肆泛滥?一般的人际关系蜕变成“关系”,需要近代社会的江湖土壤催化,缺少这一环节断然不可。换言之,需要一种制度环境,人际关系才变作可以搞关系的“关系”——被异化的、利益化的人际关系。这个制度环境就是人情。

  人情制度是一种心理认同,相互之间把对方当做人情交换的对象,相互委托办事的对象。你帮我忙,我帮你忙,你卖我人情,我还你人情。一来一去,都在规矩下进行,这是做关系的最后一道程序,即人情程序。而人情的规矩,就是人情制度。

  用大白话说,如果亲戚、朋友、师生、同事等人脉不仅停留在感情和伦理上,而是开发成社会通道从事相互合作,进行利益交换,并遵守一定的人情规则,那么,就生成了江湖意义上的关系,即走后门、搞关系的“关系”。

  综上所说,关系的三个要件是:

  (1)人脉背景;

  (2)面对面的交往经历;

  (3)启动人情程序。

  “能人”和“活络人”

  上世纪90年代初,我认识的一位投资商到异地发展商业项目,前后大约一年余,分为三阶段:

  第一阶段,他在家中搜索枯肠,整天在思考目的地有哪些现成熟人,各自在当地有何基础,或者通过省里哪些熟人可以打通当地,然后预约省里的朋友前往目的地。主要工作是成天打电话,做记录,然后做好打关系的规划。

  第二阶段,在前一阶段工作的基础上,开始驾车前往当地投石问路,登门拜访当地老乡、朋友,通过他们结识另外的朋友。每日请客送礼,天天酩酊大醉。

  第三阶段,几顿盛宴、几番厚礼之后,大家关系开始套近,变得熟悉随和起来,称呼也慢慢改变,逐渐构建朋友、哥儿们的语境。于是,通过新哥儿们再结识其他相关部门的官员们,开始第二轮请客送礼。数月热乎劲儿后,主人公就成了当地官场的红人,局长科长们的江湖弟兄。时常在宴会上只顾说笑,但凡宴毕,对方一抹嘴油,高兴撂下一句:“有事尽管找我”。至此,主人公在当地急需的关系网初步建立,序幕方才唱罢。日后,投资项目逐个登场,一切好说好商量。

  依上世纪90年代初行情,一个人到南方沿海中小城市投资,打通关节前期费用大约在几十万元上下,具体花费与公司规模、公关形象和气派有关。当然,这只是开场鸣锣,尚未入正戏。打通关节是一种比喻,属于中医经络理论的说法,中医认为真气在体内运行经历小周天和大周天循环,所以练气功要从丹田开始,沿着任督二脉打通逐个穴位,然后通百会、入涌泉,完成大周天循环。

  观察身边社会可以发现,每个人的关系诞生都是一个富于戏剧性的故事,不管前辈恩情,还是今生偶遇,都有说头。不论谁,如果叫他说某一门关系如何得来,只要他敢于启齿,通常都是很生动的故事。生活总是比书本更富有生命力,这些故事能够反映民间社会运行的真谛,而不是书本上的矫情。

  通常,一个中国人关系圈的形成,是一个缓慢自然、甚至不由自主的过程,就像炖老鸡靓汤,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个人主观能动性虽在其中发挥作用,但是很有限。个人关系圈中的核心,譬如亲戚、朋友、同学、同事和同乡等,属于个人不能选择的对象,带有不可抗拒性质。对于一个将要进入关系网络的年轻人来说,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关系资源供自己支配,大半属于听天由命。父母们的作用可能比子女本身相对主动一点,某些功利心强的父母可能会做一些主观努力,诸如替孩子攀干亲、送孩子到贵族学校读书,希望孩子将来跻身上层社会,积累达官贵人的人脉资源。但综合世情来看,这一部分因素在全部关系网中只占很小比例。大部分关系是命运安排的,这一生你将要结识的同学、同事、战友到底是谁,都是很偶然的。

  然而,听天由命只是普通人的命运。生活中总有极少数人,他们的关系圈是精心设计的,而且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营造的。这种人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固定名称,或者说全国各地都有专门称呼,但不统一,譬如“老江湖”、“老油条”、“本事人”、“能人”、“活络人”、“二哥”、“掮客”、“中人”、“交际花”、“肉弹”、“捞仔”、“滚友”、“搅屎棍”……这里我们不妨中性地称为“活络人”。

  普通人与活络人不一样,普通人搞关系肯定有点吃力,因为关系网应酬没日没夜,违背普通人的生理规律,超出普通人精力、胆量和酒量负荷。而活络人置身关系网仿佛如鱼得水,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们的关系网不是听天由命得来,而是根据生活需要刻意开发出来的。他想认识谁就认识谁,想热火就热火,想冷淡就冷淡,圈子漂移着,随着自己利益中心转。这一类人,在各省市、各行业、各机构都存在,而且随近代江湖体制繁荣日盛,大江南北无一不见活络人踪影。中国人只要是在酒桌上应酬,就不缺这种人。

  活络人营造关系网的特点,第一是“利益理性”:个人意志高度介入关系对象的甄别,有用的人交往,没用的人不搭理;第二个特点是“快餐化”:通常中国人关系圈的形成是一个漫长、自发的过程,而活络人则不然,他们通过请客送礼、金钱铺路、银弹肉弹手段,把关系营造原本需要的漫长过程尽可能浓缩成一个短暂时间。好比用葡萄汁勾兑食用酒精,取代窖藏葡萄红酒,原本需要长时间酿造和窖藏,现在只需要酒精掺果汁,几分钟搞定。

  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后,社会变迁加快,法制规范的建设跟不上,社会秩序露出制度真空。于是,江湖体制乘虚而入。除了“黑社会性质团伙”外,民间的关系网也越扎越大,特殊的生态环境使活络人大放异彩,活络人滚雪球似的日益增多,成为不少平民百姓羡慕的榜样。一时间,学习活络人搞关系在民间十分流行。通常在关系网中,活络人既不直接求人也不实际做事,既不是供方也不是求方,只是一个中介,是关系网运作的中间人,是特权传递的润滑剂。在他们身上充分体现了关系网的主要特征:层层传递和技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