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牵手百姓报》




  第一声问候》创刊以后,隔三差五地推出具有很强的新闻性和赢得广泛读者的重磅稿子,不仅在海山引起了读者的极大共鸣,且在省内外也产生了轰动效应。海山新闻网成为国内许多门户网站关注和合作的对象。无疑,这就好像是周望手抡大棒在杨阳头上敲了一击又一击。面对对手一发不可收的态势,杨阳只好组织骨干全力应对,他们从这个县到那个部门逐一进行搜索,还从好多的旧闻里挖掘故事,特别是社会新闻部的那些记者们,更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等待突发事件的发生。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毕竟新闻事件不能去导演和制造。短短一个月的较量下来,《牵手百姓报》的编辑记者仿佛成了点着火却没有肉和菜进锅的厨师,站在灶台前不知所措地干着急。好在此时突发了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被美英军队捉拿的事件,无疑等于给他们这些厨师送来了原料,于是连续多天从网络上下载说法不一的文章和照片,大量刊登所谓的幕后新闻,连载“第一公子——乌代与他多少个情妇的淫乱生活”之类的文章,以求留住读者的眼球。

  像萨达姆并没有阻止美英联军的长驱直入一样,萨达姆的消息同样不会给《牵手百姓报》带来卷土重来、继续称霸市场和赢得读者的机会。报纸创刊三年来,每每看到那些跳跃不停的业绩数字,杨阳的欣喜是无法比拟的,这些数字像牛市里一头高傲的牛永远充满战斗力。近半年来,准确地说是《第一声问候》上市以来,这些数字却叫他心惊胆战起来。上次,幸亏有了那些省城来的模特们帮忙,在街头临时搭起的T台上,利用她们袅娜多姿的身体,穿着薄、露、透的衣服,使出浑身的解数极尽全力贩卖女人的魅力,用身体捎带手中的报纸来吸引读者的眼球,还有的为了拿到专版广告收入的一半提成,悄悄地走进机关和企事业单位里用床上功夫拉起广告。有了这样的苦心经营,才使报纸在《第一声问候》上市的前三个月里,发行量和去年同期相比保持了略微的增长,当然,这些新增加的收入还不够给请来的这些模特们开工资。可到了来年,报纸好像一辆动力和刹车一起出了问题的机动车,开始走到下坡路上且从此再没有上坡的机会,甚至连停住的能力也没有了。在前半年里,报纸的总收入和去年同期相比勉强算是持平。但到了后半年,发行状况出现了比预想的还要糟糕百倍的局面,街头零售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滑坡,到2004年10月整个发行量比去年同期下降了31个百分点,发行数的降低直接影响到了经营,报社广告收入直线下滑到历史最低,临近微利保本的底线。据杨阳掌握到的资料,由于对手扩大了版面,《第一声问候》新年后的报纸价格由过去每年的155元提高到240元,实际发行量却猛增了六万八千多份,街头零售在17个县区全面铺开,每天零售稳定在二万份左右,报纸的总发行量达到十三万多份,等于在改版前七万份的基础上翻了一番。16版的报纸240元的报价,扣除纸张、印刷、发行和采编成本后,看起来似乎已没有什么利润,但哪家报纸是凭靠卖报过日子!要命的是,对手的广告收入继去年创刊后的前三个月平均达到八十万元,进入2004年的头几个月,都突破了一百万元大关,到后半年已连续三个月保持在一百四十万元左右,可谁都知道此前该报历史上最好的广告收入仅是五十四万。

  海山日报社改版后的半年多时间,杨阳和他的报纸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巨大压力,这样的局面他曾经预料过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不可否认,周望绝对是具有新闻天赋的人才,自负的杨阳以前就说自己是伯乐,周望是千里马,因为他曾经挖过周望这个人才。

  《牵手百姓报》创办之初,从原电视报移交过来一群窝囊废,为此报社必须要从社会的各个角落里广为纳贤,招聘一批德才兼备的记者编辑。办一张大报,不能像过去招聘记者站那些闲杂人员一样,杨阳知道绝对不能瞎来,而是真正要做到任人为贤。想当无冕之王,是多少人期盼的梦想,招聘广告发出后,很快有一大批学历高、能力强的人员充实到报社的各个部门,这些人都可以编写稿子,但要能独当一面真正挑起报社管理工作的大梁甚至掌握整个报社运行的核心人物却很难找到,在省城及外省的范围里,他试着和许多相关人士接洽过,自己看得起的几位高人,要不是他们动辄开出五十万甚至八十万年薪的高价把自己唬住,要不便是嫌海山是个小地方,担心报纸的寿命不长从而谈不拢。有几个想来的人才,但属于思想陈旧的退休老报人,他们那一套陈旧的严谨的做派自然和杨阳的新潮办报思路格格不入。无可奈何的他把挖掘人才的视野又收回到海山。在当地的新闻圈子里面,最优秀的人才无疑当属周望,省内外赫赫有名的“名记”地位不可动摇。业务水平不需论了,说他的人气指数,周望在他所领导的电视台新闻部甚至是整个电视台里可是最高的,在部里真正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要论管理水平,他兼职上过海大的MBA,加上他军旅出身的良好背景,应该能为管理工作涂抹灿烂的一笔吧!这样的人才如能真的加盟,他的名声和影响力便是无形资产,会得到一大批读者的青睐。杨阳瞅准目标后,“三顾茅庐”请周望出山担任报纸的执行总编,并许诺以年薪十万元的高薪聘请。十万元,在相对贫困的海山市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薪啊!事先杨阳已调查清楚了,周望这段时间正为无钱买电视台开始房改的单元房着急上火呢。可不知后来是怎么回事,起先他好像动过心思,对报纸了解得十分详细,还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不知是何原因,到最后还是没有理由地婉言拒绝了聘请。这年头,爹亲、娘亲真还不如钱亲。面对高薪的诱惑依然不动声色的人,真可与当年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相媲美。加盟不成,杨阳只得退一步向他约稿,承诺凡出自于他手里的稿子,不论稿件长短和质量优劣,保底稿费一篇200元,再根据字数多少,每千字另付300元至500元,至于特别好的优稿可给到千字1000元的高稿酬。当时,周望答应说有机会一定写稿,挣上高稿酬使自己早一天奔到小康。话是那样说了,到现在为止也没投来一个字。现在看来,这小子的城府真是深不见底,谁又能想到,一个以写监督报道见长的电视记者,政客们不给他穿小鞋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得到领导的赏识且官运亨通连升不断呢?直到如今成了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和对头。

  当时,杨阳没有挖成周望,便把目标瞄到海山日报社里面,在报社的管理层中,仇平稳的水平当属最高,按照游戏规则自然不能去挖他这个老总,在其他领导中,水平较高又年富力强的无疑数余震和左韵最为优秀,余震这个家伙性格比较执拗,肯定和自己不是一个道上的人,而左韵这个娘们好像也看不起自己且家里好像经济状况不错,对于他俩还是免开尊口。在这些人群里继续瞄下去,轮到了科班出身的韩水平,平心而论他的业务水平也是不错的,并且是个坐得住、过得细、把握准、属于处于报纸末梢系统把关的核心人物,只是他的人品差点,特别是他把钱看得比生命都重要,成为他致命的硬伤,海山新闻界曾有一个“买馒头”的故事广为流传。

  平时,韩水平在报社里颐指气使很是牛皮,在家里却是标准的“妻管严”,每天的家务劳动包括做饭、打扫卫生等都是他亲自干的事情。那年,报社附近开了一个馒头铺,卖馒头的老板信誓旦旦地保证蒸的馒头里绝不放任何添加剂,面粉都是自己亲自用麦子磨出来的。果然,这里的馒头是不白,但味道和质量非常好,走到铺子附近便可闻到小麦天然的清香味道。在当今油条里加洗衣粉、水果使用催熟剂、龙虾用避孕药泡、姥姥的子宫可以替女儿存放受精卵而帮忙怀孕,啥东西都能造假的时代里,能吃到这样纯正的馒头真是大家的福分。也是因为外面的馒头不卫生又不好吃的原因,此前韩水平太太喜欢吃的馒头均由老公亲自上笼蒸得。馒头店的开张无疑等于把韩水平从繁重的蒸馒头劳动中解放出来。太太吃得满意后,他几乎每天上午都去馒头店买三个馒头。他第一次去买的时候,有报社职工在店里看见他便客气地喊韩总,卖馒头老板娘满脸狐疑又有几分艳羡这么大的领导亲临本店,而韩水平也故意挺着胸膛用鼻子“哼哼”作答,以示领导的威严。第二次去的时候,店里刚巧没有别人,他便掏出记者证给老板娘看,人家知道这个韩总是报社的副总编辑,热情显然降低了许多。这个馒头店有个规矩,人多的时候老板娘才亲自卖馒头,人少的时候是顾客把钱放到忙着揉面的老板娘面前,然后自己去笼里取馒头。掌握了这个规律,韩水平总是在没人来的时候买,在和老板娘闲聊中取走馒头。过了不久,有一天,像往常一样依旧他给忙活的老板娘交钱,依旧闲聊着到蒸笼里取出馒头,刚要离开店时,老板娘突然停下手里的活计叫他等等,说着便一个健步上前夺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五个馒头。本来馒头是一块钱三个,而韩水平每次来总是买一块钱,还直夸老板娘的馒头蒸得大,分量足,自己家里三个人每人一个足够吃了。此时被老板娘捉赃在手,他脸红脖子粗地解释,直说这是误会,完全是手误了。解释中,他又拿出记者证给老板娘看。老板娘此时粗喉咙大嗓门叫嚷,说你那算的手误?恐怕是拿惯馒头了吧!得得,再别张扬你那个烂本本了,老娘一个卖馒头的,管你是什么大人物,还是狗东西!我只识得我的馒头就行了。实话告诉你,我盯你多时了,别以为这里的馒头是草地里的黄羊,没有个数?都多长时间了,只要是你拾过馒头,蒸笼里一定会不多不少地短两个。你还是文化人,真羞你先人的筋了。这个传闻没人得到求证,但韩水平后来再也没有去过馒头店,而在家重操蒸馒头的旧业倒是事实。不过,另有一件事倒是有据可查的,好多年前韩水平刚分到报社,那时记者们在市内采访主要靠自行车,韩水平和另外两个记者分到一部永久牌车子共同使用。每当他采访回来,都会拿着给自行车充气的2分钱收据,找办公室主任去报销。主任告诉他收款收据走不了账,韩水平便积攒够五张收据时,到认识的小商店里开一张1角的发票一并拿着找主任签字报销。出纳对他的报销很烦,便专门换了5分的硬币,每次给他付两枚。有几次,出纳有意识地将硬币拍落桌子,见硬币滚到角落里,韩水平猫腰满地里追逐,现在的财务上还保留着他多张1角的发票。对于韩水平的贪婪钱财,杨阳有自己的看法,他说爱钱其实不是坏事,只有爱钱的人工作起来才有更大的动力,社会才能得到进步和发展。假如爱钱的韩水平在自己的报纸里当上执行总编后欲望和权力更加膨胀的话,杨阳对于控制他心里有数,再怎么说毕竟是一个打工的人,老板到什么时候都应该是有能力制肘他的,要实在不行的话可以随时炒他的“鱿鱼”。在给韩水平的年薪上,杨阳认为给上八万元足以打动他的心,八万对他而言应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可叫杨阳没有料到的是,韩水平听了他的意图之后十分干脆地一口拒绝,理由是他年龄不大,将来在报社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杨阳见算盘打错便用钱来诱惑,当给到和对周望开出的一样的年薪时他还是无动于衷。此时,杨阳明白了官场的诱惑比钱更大,连韩水平如此爱钱的人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还时刻不忘记仕途的事情。韩水平拒绝出任执行总编,但他主动提出给杨阳的报纸帮忙,显然是想“鱼和熊掌”兼得。兼职倒是可以,杨阳一口答应,两人提出的条件都比较苛刻,韩水平提出用笔名发表文章,和报社进行单线联系,一定要负责保密等等,在杨阳看来都不算什么条件,但在报酬方面,韩水平又暴露出贪婪的本性,有些条件简直属于过分,比如他必须按月领取不少于海山日报社的固定工资,每有一次大型的成功策划和透露好的线索,按质每次500元至1000元的报酬。几经讨价,他们双方都降低了条件,总算达成了协议。后来在《牵手百姓报》的采编工作中,拿到不菲报酬的韩水平起到了比较重要的作用,算是物有所值吧!现在,报纸的生存已到了紧要关头,必须要好好地利用韩水平。可究竟该怎么利用,杨阳还没有考虑成熟,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报纸必须尽快扩版,因为目前每天8版的容量已远远不能适应竞争的需求。

  客观来说,创办仅仅三年多的《牵手百姓报》为了获得影响,赢得读者,也以贴近百姓生活为目的采编刊发过一些不错的稿子,也正是因为这些贴近生活为老百姓鼓与呼的稿子,使得它在海山市甚至周边地区赢得了较为广泛的市场。当初创刊后经过一年多的运行,报社各个环节的磨合十分正常,使报纸的市场保有量基本稳定在12万份左右,广告年收入一直超过1000万元,前年还达到创纪录的1300多万元,这样的业绩在全省六十余种报纸中名列前10位左右。报纸办的有名了,胆子自然也更大了,偶然对政府也来点说三道四,曾几次把矛头指向市政府的决策上,比如披露河堤工程建设一事,海山市建设系统投资五千多万元,将原有好端端的四排上万株绿树全部砍伐,而要建造冷冰冰的钢筋混凝土大堤。报道引用市民的话说,都说人和自然要和谐相处,海山的老百姓和这些绿树和谐相处了快半个世纪,可现在政府说砍就砍,显然这是为了制造面子工程的需要,是劳民伤财之举。明眼人一看文章便知,市建设系统并没有钱来投资干这样的事,无疑政府才是工程的埋单人。听说这件事情被报道后,尚进书记专门组织专家重新进行论证,也许是为了给市政府那边面子,虽说项目并没有取消,但规模缩得很小,只投资了不到1000万元进行了部分河堤改造。这样的重新论证会议,市上肯定不会通知《牵手百姓报》的,后来他们看到政府的计划修改了,便连篇累牍地进行评论,还表扬政府的做法,可始终没有得到正面的半点响应。不过,刊发这样稿子的直接结果是发行量马上大幅度地上升,报纸的收入也扶摇直上。

  杨阳怀念这些岁月,可惜随着海山日报的扩版,这样的好光景好像离他越来越遥远。对比着《第一声问候》,他总结出自己的报纸失去市场的原因,除了权威、深度等方面不如“问候”外,更重要的是办了三年多的《牵手百姓报》每天是“胡子眉毛一把抓”,表面上看起来是红火热闹,却没有深刻的内涵。当然,凭着自己的水平,真正要内涵也不是一句简单话便可以解决的。可不管怎么说,要发展、要在市场上生存,必须尽快改变目前的状况,全面增加信息容量,即使真找不到合适的定位,也要用大量的版面、繁杂的内容采取鱼龙混杂、鱼目混珠的办法吸引读者的眼球。

  要改版,首先需要资金。报纸创办之时,米老板按照股份比例打进800万,现在运作三年多了,作为董事长和最大股东的米老板却没得到一分回报,再要他往里面继续投钱,还肯吗?的确是个大问号。杨阳思忖该用何种方式才能说服米老板出钱。可方案还没有想好,米老板以董事长的身份亲自找上门来,怒气冲冲地要立即召开董事会。

  说是董事会,其实也就是米老板、杨阳和局长三人参加的会议。这样的会议原定是半年召开一次,自从海山日报社改版后,米老板几乎是一个月开一次,以前他们所谓的开会,就是他和杨阳两人研究对策,而暗中以电视报主权入10%干股的电视局长从不露面,以至于米老板怀疑究竟有没有这个股东。杨阳为了洗清自己,后来硬是拉着局长在米老板面前出现。面虽然是露过了,可真正开会的时候局长从不参加,入干股的人冠冕堂皇地参加这样的股东会,显然是感到底气不足。尽管说他和米老板一样,三年未拿到一分红利,心里也是感到不平衡。这次要不是看着眼下报纸的形势不好,他肯定还是不参加会议的。

  杨阳实话实说,将报纸目前的发行和经营情况来个竹筒倒豆子。米老板听得是一脸沮丧,局长也暗自叫苦,只是不知该如何解决是好。“我可是把800万都交给你了呀!作为社长兼总编辑,你难道没有什么应对措施,挽回这个局面?”米老板故作镇静地问。事实上,他早已没有了耐心,虽说这点钱对于亿万富翁的他来说丝毫影响不了大局,但毕竟钱是他一分分赚来的,如果真像河水一样哗啦啦地流淌走了,看着心里不酸楚那才是怪事呢。他对当年凭一时冲动做出的错误投资感到了一丝后悔。

  “我不是没有办法,面对全国都一样的改版形势,我们也必须尽快改版,一次把版面扩大到32版或者48版,这样才具备和他们决一雌雄的力量。”杨阳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说。

  一听说还要继续投钱,米老板失去了耐心,马上暴跳如雷地说:“屁话,我可调不出这么多的资金,即使有,也再不干这样的傻事啦!我问你多少回了,你老说报纸办得火火红红,可究竟赚得多少钱了,你倒给我算清楚?”

  杨阳耐心地算起总账来。其实,这笔账不知算过多少次,米老板还委托省城的审计事务所进行过审计。广告收入是有三千四百多万,但支出也是同样巨大,印刷成本、发行、人员工资、差旅费、办公费用、车辆使用和税款等日常开支便支付了2600万,购买了十来部采访用车,杨阳本人也是三年换了三部,从富康到帕萨特还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又换成如今坐的奥迪A6。这些都是毛毛雨,报社最大的两笔开支便是花费四百多万添置的一套编辑系统,还有预付了200万现金去购买新闻纸。这两件事情都汇报过米老板的,当时杨阳说的理由是报纸的编辑系统已经落伍,影响到报纸的快捷、及时,必须添置电子编辑系统才能赶上时势发展的要求,况且通过投资网络成为海山最大的第四媒体,这本身也是赚钱项目;至于去年底买新闻纸的事,本来,米老板是准备调出报社账上的那些可支配资金另外投资一个项目的,由于当时项目没谈下来,便听从杨阳关于“新闻纸从来是只涨不落,多订购点就等于把钱放在纸厂继续赚钱”的建议,把款打到了纸厂。审计人员对这两笔开支曾画过问号,都被杨阳解释得一清二楚,但这事一直是米老板的心病。

  杨阳一本正经地汇报着,谈着自己改版的想法和打算。此时,白樱桃踩着高跟鞋“喀喀”作响,进进出出不时给三人续水换茶,扭动的身子像是一台空气加湿器把浑身刺鼻的香水味扑洒得满世界都是,米老板闻着很不舒服,他的嗓子“昂昂”几声,似乎清理着来自喉咙里的污物。

  报社刚办时,杨阳给米老板解释过白樱桃的来历,看得出杨阳身边这个女人长得确实漂亮,对于米老板这个一辈子除了老婆再没亲近过任何女色的人来说,女人在他面前只是一张图画,具有图画赏心悦目的功能。成为老板后,身边形形色色的女人见得更多了,她们那些赏心悦目的功能慢慢地消失殆尽。现在,白樱桃这样的女人放在杨阳眼前,整天晃来晃去的,咋能安心地办报呢?谁不知道杨阳是个见了漂亮女人就迈不开腿的花花公子,当年合伙做杂粮生意时,曾把日本商人带来海山旅游的女儿都搞到床上,还美其名曰是给当年受日本鬼子糟蹋的中国姐妹们报仇。有几次,米老板想说这个事情,但在公司章程里面好像没有这个内容,所以忍着没说。他相信自己的眼力不错,这个女人一点儿都不地道。

  从进入媒体开始,米老板告诫自己在跟杨阳这个说文化不文化、说商人不商人的人打交道时得多长几个心眼。小时候,经商一辈子的老父亲说过一句话他至今记忆犹新:文人的书案和美人的妆台是世上最可怕的两种东西,世间的不安多是由这两种东西造成的。美人的妆台,当时他是理解的,因为父亲有三个姨太太,把这个家搅和得七零八落,可文人的书案有多厉害,他没有领教过。幼年他倒是想好好读书,想在读书中知道文人究竟怎么可怕,但进入私塾上了几天学,日渐破落的家随着父亲的离世马上树倒猢狲散了。此时,刚刚迎来新中国的诞生。

  已进入暮年的米老板在他的房地产行当里如日中天,为何不享天伦之乐却要倾其所有办报纸呢?这里有他不可告人的苦衷。米老板没进过几天私塾,没多少文化,可惟一的儿子天资十分聪明,打小在音乐方面是个天才。文化大革命期间,人们只抓革命,不谈生产,街上整天红火热闹,今天敲锣打鼓庆祝毛主席最高指示的发表,明天庆祝党中央全会出了多少条纲要。刚呀呀学语的儿子街上转过一圈,马上便敲起碗筷“咚咚咚咚”地敲得一个节拍也不错。别人对着毛主席画像,仿佛是站在绑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面前那样,虔诚地唱语录歌。比大人热情更高的儿子全神贯注地听着,只听一两遍就能一个音符不错地哼出调调。上了中学后,他理所当然地进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耳濡目染中,吹拉弹唱使唤各种乐器样样精通。等到恢复高考艺术类院校招生时,全省惟一的一个中央音乐学院的录取指标被儿子夺得,以巴赫的小提琴曲打动了考官,顺利地进入音乐学院的校门,就读小提琴专业,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却以作曲家的身份进入中央乐团。从此,他走上了金光灿烂的艺术之路。这么多年来,他经常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到国外著名学院进修学术交流和深造,还到维也纳爱乐乐团工作过一年,目前是全国闻名遐迩的音乐家。

  有这样一个儿子,当时在市粮油公司做小职员的米老板的骄傲和自豪感是谁都可以想象得到的。令他感到烦恼甚至愤懑的是儿子似乎和他格格不入,觉得他这个小职员出身的父亲是一个地道庸俗的小市民,哪怕是在他后来成为大老板,儿子对他仍然是不屑一顾的态度,认为他不过是一个土得掉渣的老财主。在结婚前,儿子一两年里还偶尔回来一次,当后来和一位大学校长的千金小姐结婚后,他再不曾回过海山。儿子对自己的这种态度令米老板耿耿于怀,真是应验了那句“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的老话。不过,儿子再怎么不认爹也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不回家看老子,只好老子到北京去看他,这样看来看去,直到后来看到了儿子的儿子。

  米老板成为大款后,生活依然十分俭朴,这倒不是他吝啬的原因,舍不得花钱是因为多年来形成的生活习惯叫他有钱没处去花。拿吃饭来说,盛产杂粮的海山市在北方地区独产一种黄米,便是他每天必吃的好东西。黄米是谷类杂粮,少吃点还可以,一般人要连续吃几顿的话胃里便发酸。可他就喜欢吃黄米粘饭,把米熬得稠糊糊的,里面再放些土豆和酸菜,吃起来真不知要比那些山珍海味强多少倍。有时为了生意他必须要陪客户吃饭,只好自己看着客人吃那些海鲜,他的胃压根容不得一点儿这样的东西,甚至闻着就浑身发痒。吃饭如此,其它生活也很平淡,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甚至连茶也不喝,阳痿也多年了,见了姑娘心情自然不好,可以说基本上没什么嗜好。所以,钱在他的眼里只是些纸片。第一次到北京看儿子是九十年代初,那时他倒腾贩卖杂粮已赚了一百多万。此次去北京是参加儿子的婚礼,他给未见过面的儿媳的见面礼是托别人花八千多美金在南非买的一个大钻戒。惟恐儿媳一家小瞧自己,在离开海山前特意打问了好多人,知道北京最有名的是北京饭店,就提前在那里预订了房间。他从来都做的是上门生意而不出远门,即使是偶尔到省城有事情办理,也从不坐飞机。他认为毛主席一辈子也没坐过的东西肯定是不好的。可此次北京之行却是例外,平时穿宽松衣服的他精神十足地穿一套皮尔·卡丹西服,先乘汽车绕道省城转机飞往北京,飞机落地后连行李上贴的标签都舍不得去掉。当儿子和媳妇接他回家时,他故作神气地说,听说你们的住房也很紧张,我就叫朋友帮忙在北京饭店订了房间,唬得儿媳直咂舌,他的心里找到点平衡。

  和他想象中的情景相差十万八千里,儿子的婚事办得十分简单,只请了三桌亲朋好友,婚礼的气氛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冷清还是热烈,轰响的音乐是那首后来才知道全世界结婚的人都在放的《婚礼进行曲》。喜宴上,儿媳怪里怪气地穿一身白色纱裙。担任大学校长的亲家和亲家母都是满头银发,和他只是客气地点头基本不说啥话。婚礼过后两天,他宴请亲家在北京饭店吃饭,要来的茅台酒都打开了,他有些得意地念叨着毛主席说过的“才喝茅台酒,又食武昌鱼”。亲家笑吟吟地啥也不说。儿子已憋红了脸纠正道:“那是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他悻悻地嘀咕说茅台酒难道不是长江水酿的吗。点菜的时候,在亲家的几经推让过后,他看着名字奇特的菜谱便按照价格点了几个高价菜,谁知点好后,亲家却点评说这几个菜普遍是胆固醇高,还是要几个素菜吧。菜上来后,亲家仅象征性地喝了一杯茅台酒便撤下杯子,后来在他一再相劝下,人家说那来点红酒,亲家母也补充说再加点冰块和柠檬。虽然他们说话时总是彬彬有礼,像日本人那样一声一个谢谢,却弄得他很不好意思和尴尬无比。席间,人家老、小两对四口子都大谈肖邦、贝多芬,还有大、小约翰·斯特劳斯和帕瓦罗蒂、多明戈他们的演唱会,他却无聊得六神无主,如坐针毡。于是乎,从来不喝酒的他独自饮着茅台酒,没有幽香的酣畅,只有缠绵的苦涩。临离开北京时,亲家在一个很小的食堂里回请他吃饭,都是老北京的吃什,如芥末菜墩、酱黄瓜、油饼和豆汁等,最后来一碗垫底的炸酱面。说实话,这顿饭倒是吃得舒服,可上这地方来请亲家,显然有点遭践人的意思,压根是瞧不起自己。当时,他发誓再也不到北京来了,后来等有了孙子的时候还是按捺不住亲情,而且到北京成为每年必做的“作业”。到了九十年代中期,米老板早已对倒贩杂粮腻味了,因为为了获得更大的利润,他们这帮粮贩子们掺假使坏,在大明绿豆里掺一些不发芽的毛绿豆和杂豆,出口到日本和东南亚后,名牌海山绿豆成为过街老鼠,在国内外的名声很糟糕。绿豆如此,海山其它优质杂粮的牌子也在市场上丧失了信誉,看来此行是做不下去了。就在此时,海山市要开始大规模的城市改造。米老板听说过世界上有名的大老板的发迹十有八九是从房地产业开始的,于是他倾其所有,把积攒的钱都拿出来投资到房地产的开发中来。人要是走运,钱是挡也挡不住地涌来,他的钱像滚雪球一样,仅仅十年时间,就理直气壮地步入亿万富翁之列。他要给儿子在北京买房,他们说单位的房子挺好,住起来还方便,要给孙子几百万做零花钱,儿子说小孩子家的知道有这么多钱,岂不是误人子弟,以后还哪里有学习的动力。他暗地里骂儿子,这家伙打小起弯弯绕就多,肯定是盘算等老子一死,亿万家财说什么也都是他的了。所以,这小子既如此,又何必现在掉价地去领赏呢。看着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纸片,米老板想做点有文化的事情,起码标榜自己是那种有远见、有品位的文化人。所以他才主动地找杨阳合作,合作成功后,首先提出的是要在报纸上开办一个“走出家乡的海山人”专栏,把儿子作为第一个优秀分子向全市隆重介绍。恰是歪打正着,杨阳也觉得这个创意不错,能上报进行宣传的“走出家乡的海山人”起码都是成功人士,这些成功人士可都是摇钱树啊!成功人士有钱后应该说更爱惜他们的名声,而报社爱钱财,用版面换钱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彼此彼此,真是一个绝好的主意。此专栏成为杨阳的一个品牌栏目,后来用高价把栏目承包出去,果然效益显著。名片头衔换成“海山市传媒公司董事长”的米老板,要报社一期不落地把报纸寄给儿子和亲家。后来他在北京和亲家再见面时,亲家显得比以前亲热了几分,还不停地一口一声地叫着董事长,即使是他请亲家到饭店吃饭,人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矜持了,倒有些反客为主地主动张罗着点菜,等到买单时人家却早偷偷地买了单。饭后,亲家母还热情地邀请他到他们家里做客,他知道北京人是不喜欢叫别人到家里做客的,但又拗不过亲家母的热情,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到了家里,方发现自己是两手空空,只好从随身带的密码箱里拿出五万元欲给儿媳妇,算是一种弥补,可拿出钱后他有些后悔,真怕亲家笑话自己这个土包子。谁知,在儿媳笑吟吟的谢谢声中,亲家两口子的表情也好像是颇为欣赏这个举措的。看来钱真是好东西呀,无论是何人都喜欢和钱交朋友的。

  “现在都经常出现稿荒,扩版后再到哪里寻稿子,难道扩版后还要再招一大批记者编辑?”米老板对杨阳的扩版计划嗤之以鼻。

  “那你就不懂了,现在不是没有稿子,而是报纸的版面小,不知道该上哪个又不该上哪个。比方说,国际新闻、国内新闻和省内新闻都属于外埠新闻的范畴,可面对一大堆稿子,编辑要根据读者的胃口进行筛选,往往因为版面的问题会挂一漏万,满足不了各个阶层读者的需求。”杨阳解释说,自己也感到这样的理由不充分。无论杨阳用三寸不烂之舌苦口婆心地怎样游说,米老板就是不答应再投资扩版,口干舌燥的他沉不住气了,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报社的这个社长兼总编,只好请董事长先生另请高明了!”

  “嗨嗨,你说得倒轻巧,我的八百万呢,你把我的钱吐出来,你小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没人拦。”米老板听到杨阳这样说,好像他的投资马上打水漂似的,真的发起急来。米老板的心态也是有钱人的通病,钱多得看起来似乎花不完,可谈笑间一旦要灰飞烟灭的话,真跟要他们的老命差不多。

  半晌不曾言语的电视局长听着他俩喋喋不休地争着,不得不相劝道:“可真是些山汉,现在天又没塌下来,报纸办得不是依然好好的吗?目前只不过遇到竞争和挑战了,你们就惊慌失措,那要是真的出了问题,岂不是各自逃生啊!”

  “谁是山汉,你说谁呢,山汉能成为海山的亿万富翁?”米老板最怕别人说自己没文化,起先感到亲家和儿子瞧不起自己有些自惭形秽,现在投资八百万当上了董事长,北京的亲家都高眼看他,却在海山被人说成山汉,他受不了。也是,米老板本来是为改变自己的身份而心急火燎地投资到了文化产业,在他成功以前被说成是山汉没多大的关系,那时候他的脸可称得上是一张面砖脸,哪怕别人在脸上吐唾沫也认其无所谓地渗了,现在事业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那张老脸水涨船高得金贵多了,如今需要的是美女的按摩和涂抹各种昂贵化妆品,哪还能容得别人吐唾沫。气恼归气恼,米老板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压住满腔的怒火,盘算着局长的话有点道理,这天不是还没有塌下来嘛!无谓的争吵有啥意思,想想过去贩杂粮时遇到的惊险,再想想为了拿到工程和官员们玩的猫腻之事,目前报纸遇到的这点困难算个事!还真的可以考虑投资扩版的事。当然,这事不能这么痛快地答应,别叫杨阳这小子以为自己是开银行的,拿票子就像开印刷机那样随便,叫这小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从杨阳放着好好的帕萨特不坐硬要换奥迪这事就看出他少爷公子哥的做派。

  三人吵着,谈着,局长充当一个说合的角色,谈累了,米老板初步答应投资改版的事,不过要等杨阳拿出具体可操作的方案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稳住报社的局面,不能令广告收入和发行量继续下滑。听到米老板有了承诺,杨阳知道资金的事情算是八九不离十了,便也和颜悦色地表态,说自己很有信心更有办法按照你的要求,尽快扭转目前的局面。“但是米老板,你切记稳住当前的局面仅是权宜之计,要彻底改变这个局面的话必须要扩版,扩版是迟不如早、早不如快的事情。即使资金马上能到位,改版也需要时间的,快则三月,慢则要半年一年的。”他补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