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困难重重




  观光事业不是孤立的事业,基础建立在国民的道德及见识上。也就是说,乃国民智能的表露。没有这种智能,便没有山川名胜。台湾既无一物算得世界第一,又无一事举世罕有,则吸引洋大人之术,必须向日本学习。问题是,日本人学外国,学得像,学得彻底。中国人学外国,却硬是学得不像,更谈不到彻底。斑马线就是一个最好的说明,凡是洋大人有之的玩艺,咱们统统有之,结果画了几条线在马路当中,诱得行人奉公守法,以便汽车隆重压死。

  问题拉得太远,再续谈日本。四年前,亚洲运动会不是在东京举行乎?有两点小事,可供参观。其一、运动会开始及中间,有各种团体舞蹈,少者数百人,多者数千人,舞罢退出,竟没有一个耍赖开溜,溜到观众中不出来的,中国籍的观众无不骇然,盖如果换到台北,我看谁都不敢写保票。其二、有一次,不知道怎么搞的,把中国的国旗挂倒啦,除了口头抗议外,还惹得全场大哗,第二天,有人乘出租车,司机发现是中国人,急致歉曰:“昨天挂旗的事真不对,他们办事太胡涂。”该中国人也着实吃了一惊,这事如果发生在台北,恐怕没有一个小民理会也。

  呜呼,前者是守法,守法才能使人敬,才能使人感到安全,知道这个国家具有高等品质。后者是诚恳热情,诚恳热情才能使人爱,才能使人宾至如归。这是日本人了不起的地方,非他们故意要露一手,乃是他们的教育使然,智能使然。

  礼貌代表一个人的教养,亦代表一个国家的文化水准。夫礼貌之恭之繁,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能比得上日本。日本人的鞠躬真是上帝的杰作,娱人而乐己,使受之的人欲羽化而登仙。尤以日本女人,把男人当作暴君一样的服侍,不要说美国人被服侍得硬往外掏美钞,便是中国人都心甘情愿的当裤子。真不知道洋大人前来中国观光,有啥可去之处。有一次在台北闹市的某一个酒家门口(柏杨先生从未去过酒家,非是想吃冷猪肉,而是没有钱,若有人因之以为我道德高超,则误矣),见一洋大人向其挽臂而行的酒女腰窝捏一把,该酒女詈曰:“干你老母,乱动。”大街上尚且如此,和洋大人单独相处时,恐怕更为凶猛。

  逛过日本的旅客,无不赞口不绝,便是专门喜欢打小报告的人,都挑不出啥毛病,人家是规规矩矩赚你的钱,而且教你舒舒服服的往外掏。花钱的当时固心花怒放,花钱之后,不但毫不后悔,而且余味无穷,还恨不得再去花一次。──因又忆及一事焉,某次柏杨先生在东京迷途,苦不会日语,向一小店老板,以笔写字问路,该小店老板亦不知也,拉一椅子命坐,一花枝招展的女郎含笑奉茶,该八字胡打了半天电话,才弄明白,乃领我回去。我以为不过十步八步,谁晓得他竟领我走了整整三十分钟。呜呼,八年流血抗战,一百年反日仇恨,在那一剎间,便从心头一笔勾销。第二次赴日时,曾带半打菠萝罐头往访,成了迄今仍在通信的老友。如果此事发生在敝中国,我的遭遇将是如何耶?想及至此,不禁打一个寒战。把国势搞得如此之惨,不能再吹自己能干啦(动不动就“想当年”,即令有出息,也不大)。观光事业之发展,固单独好不了,前途困难重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