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焉,留学焉,成了这个时代的特征,不可不大书特书。五○、六○年代的出国留学,和二○年代的出国留学,其本质上大大不同。从前留学,基于爱自己的国家,以便学得手艺,回来改善自己的国家;而今留学,基于厌恶自己的国家,以便学得手艺,就在外洋落户,不再要自己的国家。这区别非常重要,只有对知心亲友,才肯吐露这种心理上的动机,把屁股打烂都没有人肯形诸文字也。前些时教育部长黄季陆先生去美国玩了一趟,归来后发表谈话曰:“看到在美国的很多留学生,我很高兴,将来不愁没有建国人才。”这种话小民听啦,真要连心都感激成灰,留在国内的呆瓜流血流汗,有的还要破家送命,万一闯出一个万儿,留美朋友浩浩荡荡,踏着呆瓜鲜血而回,建起国来。呜呼,二○年代国民政府北伐时便是耍的这一套,耍得甚好;抗战时再耍之,就不太灵光,以后恐怕再无灵光的一日矣。不过,天下竟有如此的如意算盘,怎能不建立“出国人生观”乎。
没有生理以外的抱负,是这种人生观的必然产物,很多留学生只希望把英文搞好,搞好了之后不是为了贡献,而只是为了餬口。文明点说,只是为了改善生活。改善生活并没有不对,生活当然应该努力改善,但如果人生的目的只限于改善自己的生活,似乎有点太单细胞矣。而从台湾去的留学生,却一直在这个窄小的酒杯里陶醉,真教洋大人哑然也。而且为了出国,不择任何手段,有一位女声乐家,已经结婚生子,执教于某某中学堂,本来过着平静日子,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看着丈夫儿女都不顺眼,大闹一阵而离了婚,一直打着女光棍,发誓非出国不可,不管是啥样男人,只要能把她弄出国,她就嫁他,而现在她终于出了国矣,有一个男人把她弄出去,但迄今还没有嫁他;可能留着再用一次,以便取得公民权。另外还有一位女学生,某某大学堂的系花也,这位小姐是一个善良而正派的女孩子,不幸有一次,被一个过气的老官崽征服,条件是和你同居可以,但大学毕业后,送我出国,过气老官崽有的是钱,对此自然一口答应,如今那女孩子也出了国,且在新大陆结婚而生子啦。
我们对这两位女子,毫无责备,但不得不有点感叹。盖不是少数人如此,而是多数人都如此焉。柏杨先生不禁为美利坚悲,现在似乎有这么一种现象,世界各国的垃圾人物,和一些使人麻上来的老老少少,都以各式各样的方式,甚至不惜参加朝圣团,不惜参加道德重整会,在神圣外衣下,挤到美国安家落户。呜呼,这股蚀腐的力量,美国固有它的社会堡垒,但日子久啦,能抵挡得住乎,真教我担心。
我们为洋大人担心,并不是失惊打怪,想当初一九二八年,国民政府北伐成功,何等威风,可是再威风也挡不住腐败政治的侵蚀。谚曰:“军事北伐,政治南侵”,固然自己必须先有致命的弱点,别人才侵得进来,但被侵的结果如何,现在大家都看到啦。记得韩复?先生倒冯玉祥先生的戈时,有计画的把他弄到汉口,招待了几天,(他也是在汉口被枪毙的,巧哉!)美女如云,佳酿似泉,一天三大宴,两天一特宴,用不着说话,只须哼哈一声,就有人把他服侍得舒适入骨,韩复榘先生慨然曰:“当到总司令,如今才弄清楚人生的真谛。”这类腐蚀人类灵魂的故事甚多,三年都写不完。渣汁和奴性强烈的移民,如果太多,洋大人恐怕终有受不了的一日。
呜呼,中国人的自卑感,简直到了就要凉啦的温度,全民族都快要被这种自卑感害得翘辫子。最妙的是,骨头一经软下去,一时想硬都硬不起来。有一则故事曰:一个黄鼠狼以偷鸡为生,实在感到委屈,便见玉皇大帝,请求变成狮子,玉皇大帝曰:“变狮子容易,可是你的屁最多,动则放之,岂像狮子乎?”黄鼠狼曰:“不然,我当黄鼠狼,不得不常放屁,以臭追我之人。如果变成狮子,便用不着去臭谁,自无屁焉。”玉皇大帝看其情有可悯,乃把牠变成一个狮子,黄鼠狼大喜。过年的时候,洋洋得意,随同群狮,前来朝拜,一路上有说有笑,俨然一头真正的狮子也。一进金殿,守门的金毛犬冲着群狮乱叫,以表欢迎。于是,忽听冬的一声,臭气弥漫,黄鼠狼放了一个大屁。玉皇大帝召而责之,黄鼠狼曰:“实在是狮子毛太长,兜得肚子紧。”玉皇大帝大怒曰:“明明是贱,却有许多说词。”挥之使出,恢复牠黄鼠狼的面目。
呜呼,这寓言似乎有点影射中国在联合国玩的那一套。打了八年血仗,打出了四强之一,现在虽然被搞得一强也不一强,但抗战胜利之初,却硬是曾经强过,中国语文也因之被定为联合国五大法定语文之一,没有到过联合国的朋友,只要一看联合国邮票,赫然有中文“联合国”字样,便不难明了。然而,中国的代表出席联合国大会,却死也不肯讲中国话。而中国话不但是自己的母语,也是法定语,这道理便深奥难懂矣。前年驻联合国代表蒋廷黻先生回国,就有记者问他这个问题,他曰:“国家多难,席位尚且不保,如说华语,就要添置设备,不便因此增加联合国经费。”但问题是,还没有来到台湾前,仍是四强之一的时候,又有啥说词乎?中国代表固仍然讲洋大人之话也。黄鼠狼永远成不了狮子,骨头不改,自信不立;贱性不去,便是天赐良缘,都得被糟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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