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讲台内外




  南京师范大学与徐悲鸿的名字分不开,因为上世纪五十年代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徐悲鸿曾经执教的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划入南师大美术系,美术系近年又扩展为美术学院。而今南师大老校区,是原来的金陵女子学院旧址。

  在南师大美术学院的资料室,保存着徐悲鸿亲笔批注的石印教材,这是美术学院引以为自豪的珍贵文物。我去采访时,资料员抱出一大包来,深灰的封面,遒劲的书法,原教材的题目与徐悲鸿的批语浑然一体。《吴昌硕画册》:“须深会此意,不可仅徒以貌求之。”《吴兴金北楼画册》:“绿肥红瘦,可称佳作。”《郎世宁画乾隆皇帝春郊试马图》:“虽无韵致不失精”。《某山水画集》:“恶劣”,《某花卉合册》:“秀色可餐”,《某仕女花鸟草虫合册》:“略有可取”。

  我碰上南师大绘画系主任高柏年,他在指导学生画素描。面前的石膏教具生动逼真,似乎在它们周围,仍萦绕着徐悲鸿教课的声音。高柏年说:“徐悲鸿带回来的,都是全身大石膏,有的两米高,有的超过两米多。其中包括,一个全身的《维纳斯》,两个全身的《奴隶》,一个全身的《掷矛者》,还有一个全身的《斗士》和一个《掷铁饼者》。”

  在欧洲留学期间苦练素描写生的徐悲鸿,曾经得益于西方大师的雕像。当年赴欧洲留学、游学、考察的人数不胜数,惟有徐悲鸿带回了巨大的六尊石膏像,而且无私地献给中大艺术系,填补了中国美术教育的空白。它们曾经培养过几代学生,让一代又一代人受惠,其中不少在它们面前写生的学生,早已成为很有声望的画坛名家。

  学生画石膏像写生熟练了,徐悲鸿就安排裸体人物写生课。先从上海请来一位女模特儿,又在南京物色了三位。徐悲鸿对模特儿很尊重,也要求学生尊重。有的其他系教授不怀好意,曾问艺术系学生徐风说:“学生作实物写生为何要用裸体人物?狗也可以用嘛!”徐风照搬徐悲鸿的话反唇相讥:“人为万物之灵,五官端正,身体曲线多美,兽类怎么可以相比!”

  徐风把这段对话告诉徐悲鸿,徐悲鸿感慨道:“你讲得对!封建残余思想严重存在,无怪鼠目寸光的人少见多怪!知道这种观念不合时代潮流,转变也不容易。根本的办法,还是大力宣传和推广现代艺术教育,我们做努力吧。”

  同样作为徐悲鸿的学生,曾经主持过中央美院研究生班的著名画家韦启美至今难忘的,是徐悲鸿与众不同的教学风格。学生不出国门,就能体味西方绘画写实传统的精华。此时,徐悲鸿的美术教育思想开始形成,那就是重视基础、师法造化、中西结合、提倡写实主义。中国美术走改革之路的理念,已经融入徐悲鸿的教学之中。

  国立中央大学的旧址,是在今天的东南大学主校区。中大的礼堂还在,圆型苍穹的标志性建筑,曾经是包括徐悲鸿在内的中大著名教授讲演的地方。可惜中大艺术系老屋大多不在了,一片树丛中留有一处平房,屋檐中间横匾曰“梅庵”,是仅存的中大艺术系教室。踏在吱吱作响的红木地板上,似乎徐悲鸿和他的学生并没走远。

  “梅庵”前一棵老松树,高大的躯干上绑着支架,柔韧的树枝成弧状低垂,一部分已是光秃秃的,另一部分仍有蓬勃绿色。这就是有名的“六朝松”,据说是六朝人种植,与南京古城一样古老。站在“六朝松”下,徐悲鸿和他的学生有一张合影照片。时间应该是春天,穿着西装的徐悲鸿怡然含笑,旁边的同学也都放松自然,女生则身着毛衣,把脱下的外套挽在胳膊上。微笑着的孙多慈亭亭玉立,脸上没有任何苦恼的痕迹。

  命运似乎对她格外关照。在国立中央大学校园,满足了一个女子追求艺术的愿望,而遇到画坛大师徐悲鸿的悉心栽培,学业大有长进,前程不可限量。她太美丽,太年轻,在校园如鲜花一样开放,很难想像世事的艰辛、人心的叵测和莫名的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