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




  幾个月前,曾在网上写了个帖了,摘抄曾国藩日记中一部分自我修练的内容,例如:某日参加聚会,与人口角争胜,日记里便说自己犯了“妄语”戒,一定下不为例,否则“明神殛之”;跟同事交流黄段子,听说谁谁谁姿色尚可“而心艳羡”,日记里便骂自己是“真禽兽”;给地方官写信,语气亲热了点,就有“饵他馈问”的嫌疑,唯利是图,“鄙极丑极”,赶紧重新写过一封,改作“作疏阔语”;最有意思的是戒烟,某日起床後吃水烟,“口苦舌干”,觉得有损无益,于是“将水烟袋捶碎”,“从此永禁吃烟”。某网友看到後,回帖示意:如此修炼,矫枉过正,人生没甚乐趣!

  读毕回帖,我的心中“啪”的一声,就像折断了一根筷子。是啊,这么个过法,真是口里淡出个鸟来,不如死球算了。但是,人又是一件很复杂的物事,既有规行矩步、一丝不苟的一面,难道就没有放松神经、娱人娱己的一面?李鸿章就透露过曾老师的另一面:

  “我老师文正公,那真是大人先生。现在这些大人先生,简直都是秕糠,我一扫而空之!在营中时,我老师总要等我辈大家同时吃饭,饭罢後,即围坐谈论,证经论史,娓娓不倦,都是于学问经济有益实用的话。吃一顿饭,胜过上一回课。他老人家又最爱讲笑话,讲得大家肚子都笑疼了,个个东歪西倒的。他自家偏一些不笑,以五个指头作耙,只管捋须,穆然端坐,若无其事,教人笑又不敢笑、止又不能止。这真被他摆布苦了”;

  听大人物讲笑话,历来是件苦差,其一般运作程序为:大人物埋头讲毕笑话,随即亲自大笑数声,尔後抬首四顾,围观群众心领神会,乃轰然大笑。由鸿章这段回忆却可看出曾氏不落窠臼,俨然是个搞笑高手。有人曾说曾氏一生三变,由理学信徒一变而为躬行的墨家,最终升华到顺其自然、无为而无不为的黄老之学;曾国藩讲笑话的风采,与前引日记中道貌岸然、不苟言笑的姿态,两相比照,似乎可以印证这种评价。曾氏全集收录挽联共计七十七副,排在末尾的是这么一副:

  大抵浮生若梦,姑从此处销魂。

  此联题目为《挽妓》。青年时代谈色“而心艳羡”,曾氏会自责为“真禽兽”,悼念妓女,是否可称为“老禽兽”呢?当然,倘已抛弃了那套道学规矩,不妨称之为真性情。至于此联悼念的是哪位女士,读者可以抬头看看本文的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