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夫人和同进士




  今日大学有公费生、自费生之别。这个区别,不仅仅是每年多花、少花幾千块钱的区别,而隐隐有能力高低、脸面显晦的差异。旧时科举考试,也有这么个问题。

  清代每科考毕,录取人数自一百至四百馀名不等,分为三甲。头甲三人,即状元、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诸人赐进士出身;三甲人数最多,赐同进士出身。这个“同”字,其实,就是“不同”的意思。“同进士”着实令人尴尬:好似饥肠辘辘之时,旁人端上好饭好菜,却赫然发现盘中粘着一只青头苍蝇,为肚肠计,不能不伸筷子,一伸筷子,又恶心得难受。因此,稍稍自尊自爱之徒,都会将“同进士出身”当作一分不能一洗了之的难言之隐。

  日後成为中兴英雄的曾国藩,每一念及个人档案中这一段不算风光的记录,依然无法释怀。所谓英雄不问出身,一般来讲,专就行伍出身而言;一旦入了文网,对这种出身,就往往讳言之。今日农工商吏,一朝发达,首要之事,即是钻山打洞搞张文凭、补个出身,也算是这种心理的传承。但是,腐朽的旧社会自上而下,却很看重那张文凭,任你使尽解数,依然顽固的坚持“惟名与器不可假人”的封建思想。因此,曾国藩纵然封侯拜相,极尽荣光,却也没办法去掉那个讨厌的“同”字。

  不能洗底,只有免提。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就让那“同”字随风而去吧。但是,历朝历代,皇帝的禁讳也时常被触犯;终其一生,曾国藩这个痛处倘若不被人揣上一脚,那未免有悖于“历史之长期合理性”。谁来揣这一脚呢?历史选择了李元度。

  一日饭後,曾国藩与幕客们休闲扯淡,出个上联求对,联云:“如夫人”。按:如夫人就是小老婆,如者,实不如也。引申之,此联其实有七个字:“如夫人不如夫人”。如前所述,同者,即不同也;可以揣想,在座才子脑中闪现的佳对,十之八九都是“同进士”;明摆着,同进士非同进士嘛。只是,李元度口舌伶俐,一举抢答成功,脱口而出:“同进士”。自保和殿传胪(唱名)以来,幾历三十年之久,曾国藩从未听人当面说过这三个字。想不到,今天听得如此亲切。自然而然,面色大变,聚会不欢而散。

  六十老翁,终于看不破一个“同”字,可叹。只是,世间之人,搞得清同与不同其实无甚区别的,又有幾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