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战的攻防与墨子




  歌云:“地道战,嘿!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唱的是,在那广袤的华北平原下,千千万万“庄稼汉”埋伏于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地道中,声东击西,神出鬼没,令来犯之敌葬身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鄙人幼时每闻此曲,则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恨不得立即挖出幾个地洞,将平日欺负我的幾位小友诱入洞中,痛击一番。只可惜身单力薄,毫无掘地之力,徒呼恨恨而已。年岁渐长,细思:地道战实非易事,但靠人力和简单机械,开掘规模如彼之巨、结构如彼之巧的隧道工程,简直是世间无两的人类奇迹。此盖证实了一条真理: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也。

  湘军与太平军对战十馀年,也发生过很多次地道战,不过,双方没用地道打游击,而是用来攻城与守城。太平军永安突围後,挥师北上,连克道州、桂阳州和郴州,直往长沙方向杀去。攻克郴州时,有两万多“革命群众”加入大军,其中,有一千多位采煤的矿工。地道攻城,必须遵守流程:方案设计,隧道开掘,土方运输,炸药填装,引爆;适合做这些工作的,莫过于矿工。因此,郴州的矿工兄弟不啻“天父天兄”送给洪秀全的绝佳礼品。

  但是,第一次地道战却不太成功。郴州矿工的工作做得十分到位,他们在长沙南门开了数条地道,四次轰塌城墙,最猛的一次:“城崩八丈(约合25.6米)”;可惜抢攻队员跟进不及时,被守军——此时非湘军,乃绿营军——用木头石块堵住缺口,没能攻破。太平军因地道未能奏效,自南边来援的清军又越来越多,乃决定放弃长沙,继续北上。太平军离开长沙,本拟经常德入湖北,夺得荆州、襄阳後,去河南开封建都。不料在益阳“捡”得五千船只,乃中途变计,顺流直下,攻取岳阳;在岳阳又“捡”到吴三桂留下的炮械军火,遂渡洞庭、越长江,往攻武昌。这一回,太平军汲取在长沙攻城的经验,工程兵和突击队衔接更紧密,一举用地道攻破了武昌,旋即顺江东下,又用地道攻下了南京。此後,庐州、吉安、杭州、义宁等城,太平军皆以地道攻之,每攻必克。

  局面令人沮丧:敌军围城後,从容挖地道、填炸药、燃引线,城墙应声轰塌,敌军一拥而上,城破人亡。时人不禁哀叹:明知“贼”用此技,我军却无法防守,只好坐以待毙,“乌虖!岂劫数不可回欤?抑人谋未淑欤!”难道,地道还真就没法破了?

  咸丰八年七月,李元度率七百人防守玉山,被两万太平军围住。其初,围军累土作炮台,“平击城上”,无奈城墙坚固,连攻两昼夜,其效不彰。二日後,围军停攻。元度登城,只听见自敌营传来嘈杂的“钲铙声”,边上有个老兵,大惊失色:“贼今穴地,用钲铙掩锄镬声耳!”原来,太平军在噪音掩护下,正施行屡试不爽的地道战。吉安、义宁前一阵就被地道攻破,元度眼见敌军故伎重施,却无法应对,不禁大恐。这一天在刺耳的钲铙声中度过,次日,元度渐能克服恐慌,静心思考破敌之术。苦思之际,探卒来报:地道已近城根。听到“城根”二字,元度的思路豁然贯通,振衣而起,传令:在对着敌军地道的这面城墙下,每隔二丈,挖一个宽三尺、深五尺的洞,洞体稍稍超出城根外。此段城墙长约百丈,则一共挖五十个洞。不到半日,洞成。元度又下令:每队(十人)负责看守一洞。一人手执短兵,“昼夜蹲伏其中”,须“饮食溲溺”,则派人接班,其馀九人在洞口接应。

  元度急中生智想出这个办法,还真管用。太平军的地道,一定得挖到城墙正下方,否则,炸药的威力会打折扣。为了填装更多炸药,尽量摧毁更长一段的城墙,则地道宽度当在十幾丈左右。那么,这条地道挖到城根,一定会与防军预先挖好的某个洞相通,而地道贯通之时,埋伏洞内的防军便可出其不意将敌方工程兵毙于刀下。事情发展,果如元度所料:“(地道)斜穿及洞,众跃起,立殪二贼”。旋又自洞穿处向地道灌水,于是,地道破。攻城计穷,而湘军援兵已在途中,太平军只得撤围。

  防守成功,元度颇自得,致书胡林翼表功。林翼予以表扬,末云:然我军亦以地道攻城,武昌、九江,皆著成效。现今围攻安庆,地道战亦须开展;若“法为贼得,则吾术亦败矣。其秘之!”情急之下想出来的破地道法,竟成了最高军事机密,元度更加得意。战争期间,他不能说出这个秘密;战後,他专门写了篇文章,公布“学术成果”,自诩这是“于古未闻”的妙策。但是,元度说“于古未闻”,却是吹了牛皮。战国时期的墨翟便写过一篇《备穴》,详备论述守城者如何破地道。其中,就包括元度使用的方法——墨翟称为“凿穴迎之”;而另有一些招数,元度恐怕都未想到。

  元度虽然“备穴”成功,但是,我们还是应该将破地道的专利权划归到墨翟先生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