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锡鸿舌战群夷之际,郭嵩焘已用过餐回到自己房中。
槿儿正凭窗远眺大海,因背对着门,船上的机器声盖住了他的脚步声,所以直到他走近了槿儿都未发现。他重重地咳嗽一声,槿儿吃了一惊,猛地回过头来这才发现是老爷,不由莞然一笑,但这一笑却十分勉强,且让他看到了脸上的斑斑泪痕。
“怎么,你哭啦?”
槿儿知道瞒不住了,乃取手绢将眼泪擦干,然后咕噜着说:“我心里好堵的。”
他坐下来,徐徐问道:“想家啦?”
槿儿一边为他点上纸媒子一边说:“整天呆在船上,十天半月也沾不到地气,好人也会生病的。”
郭嵩焘沉默了,只一个劲咕嘟嘟抽水烟。他明白,槿儿这是责他没有带她一同上岸。那次在港督府,铿尔狄曾问起是否和夫人相偕;在新加坡,哲威里又问起同一问题,当得知在船上时,且要派人去船上接她上岸。看来,马格里所言不谬,泰西尊重妇女,妇女也确能在某些地方于丈夫事业以匡助,这又是他们的风俗,凡有社交,必夫妇相偕,在中国的洋人便证明了这点。
此番自己出洋,携槿儿同往,槿儿护照上已载明为“”,洋人又有这个习俗,自己为什么却一直将槿儿撇在船上呢?难道到了伦敦后也要将她锁在屋子里吗?
他一连抽了三袋闷烟,心中已拿定了主意,见槿儿仍无情无绪地陪在一边忙说:“我知道,你怪我将你一人撇在船上了。可你要知道,这种地方,这种条件你不宜出去,且不说洋人会争相看你,让你难堪,就是这么多人上下船挤挤挨挨的,又成何体统呢?”
槿儿喃喃地说:“在长沙、在京师和上海,您不也间或带我上街吗,怎么出了洋,反一步也不能去出呢?”
他只好说:“你不知道,出洋是头一回,这中间的规矩连我不太清楚,只能事事慎重些,可不能让洋人看了笑话去。”
槿儿没好气地说“那我只能一世不出水面了?”
他说:“你放心,到了伦敦,只要情况果如马格里所说,我一定带你出门到处走走。”
槿儿想,伦敦难道就没有洋人看我,就没有挤挤挨挨的场面?想到此,她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冷气。
郭嵩焘知道她想什么,又说:“埃及不过是英国的外藩,没什么看的。”
槿儿说:“可你们坐了火车,我在上海便听人说起这怪物,早想看看了。”
郭嵩焘只好尽自己的知识为槿儿解惑,说起史蒂文森的身世,及火车发明的经过——据说这以前已有瓦特发明了蒸汽机,后来又有个叫特里维西的首创铁路蒸汽机车,一个钟头只走了十多里,还不如马快,被人戏称为“装有轮子的蒸汽锅炉”。直到这个史蒂文森改装了新火车头,才有大大的进步。所以史蒂文森被人称为“火车头之父”。
这回轮到槿儿感叹了,她说“天啦,洋人一个放牛娃居然就发明出火车,那我们大清的读书人这么多,怎么就不能发明一二件好东西呢?”
郭嵩焘一时忘情,竟叹了一口气说:“别说那班念死书的书呆子了,他们心中只有孔孟,视洋人这一套为左道旁门,不但自己不愿把心思用在这上面,就是别人发明出来了,只照搬现成的也不要。”说着,他便把这些年朝廷关于火车的争论学说了一遍。
事关朝廷大事,槿儿也不敢多说,只叹了一口气说:“上海为吴淞路不是还死了人吗,洋人瞒天过海固然不该,但既然修了我们把它买下也还是要得的。”
郭嵩焘说:“你说的自是正理,但愿能买下来,那样我们大清就终于有了第一条铁路。若经营得法,国人目睹其利,渐渐推广,我们大清就也和洋人共享铁路之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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