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皇陵铁路 竟成画虎 拔去眼中钉




  郭嵩焘果然还是和刘锡鸿翻脸了,李鸿章看完来自伦敦的信件,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胥各庄的“马路”路基工程进展十分顺利,就是铁轨与火车头也已委托洋商订购好,只等铺上路轨,火车一声吼,由自己一手操持的第一条铁路就算正式通车了,虽也只几十里路长,可这也是为天下先啊。

  前后想想,修铁路不难,怕的就是清流那一张张利嘴,所谓绵绵铁路易建,悠悠众口难当。眼下吴淞口的那条铁路不保已成定局——虽未丢到海里,却已完全拆毁了。因此,他特别留意京师的动静,生恐又有人出来拦阻,不想越是小心谨慎,越是鬼多。不久,恭王来信向他透露,已有人对修筑中的胥各庄“马路”说三道四了,慈安太后并已明确表示,谓皇陵国脉,可不能轻易惊动云云。

  遵化马兰峪距唐山胥各庄数百里,中间隔着一个丰润县,修一条铁路出来,居然与“皇陵国脉”有关,听到这个消息,李鸿章真是一头雾水,哭笑不得。这以前他只知朝士们议铁路,有“十不宜”和“六不宜”、“八大害”之说,不想此番却扯上了皇陵,这可是一顶天大的帽子,谁也担待不起的。

  瞒天过海不成,李鸿章干脆来明的——他于前不久上了一个奏折,开宗明义,说当今世界,要强兵富国,离不开铁与煤,无铁不成,无煤不行。眼下招商局轮船用煤以及各机器局用煤全靠洋煤,这样不但让利于人,且也受制于人。上天假中国以丰富的地下资源,自己不开发利用,未免外人觊觎。所以内外臣工,近年多有条陈,提出要开矿山、修铁路。经他委托洋人勘探,近在京畿一带便不乏资源,现已探明开平府胥各庄地下藏有大量的优质煤,经聘用洋人开矿发掘,才开工产量便十分可观,但运输困难。所以,修筑铁路实在是迫在眉睫之事,他已在开平胥各庄征地修筑路基,且已委托怡和公司在英国定购火车和车厢,但拘于部议,碍于条例,一时尚不敢与洋人正式定议云云……

  其实,确如李鸿章所说,开矿山、修铁路,说的不止他一人,条陈也不止上这一回,但这次却有所不同——他已先斩后奏,开工动土且在定购有关设备了。

  所以这个条陈一上,证实了众人以前的猜测,立即引得舆论大哗。当两宫太后发交军机大臣议决时,李鸿藻便作了死不退让的准备,于是,六个军机大臣议来议去,任恭王费尽口舌,也达不成和协。

  两宫太后又让六部九卿衙门共议。这里意见尚未统一,在李鸿藻的指使下,清流便倾巢而出,大作文章。御史余联沅首先发难,指出李鸿章此举荒谬,明为强兵富国,实为洋人张目;接下来王家璧、何金寿、张佩纶、邓承修等纷纷上书,对李鸿章大加挞伐,且说他操洋人故伎,想瞒天过海;醇亲王更是亲自入宫请见,且再次搬出了“惊动皇陵、危及国脉”这个大题目,面对两宫太后,慷慨陈词,几乎是要声泪俱下了……

  这一来,不但李鸿章,就连恭王也抗不住了。

  清流却仍抓住这事不放。不久就又有人上奏章,说近年欧风东渐,异端邪说泛滥,究其原因,洋务首开其端,丁日昌、郭嵩焘等人崇洋媚外,莠言乱政;总理衙门推波助澜,包庇纵容,以至愈演愈烈。朝廷应防微杜渐,立予丁日昌、郭嵩焘等以严惩。

  此疏不但痛批洋务,把李鸿章、丁日昌、郭嵩焘等人大骂了一顿,且挂上了总理衙门,隐隐约约,连恭王也捎上了一笔。

  好在这篇文章题目虽大,火力却分散了,且也没有具体事例,所以才到两宫太后手上便搁了浅。但尽管如此,清流却没有因此而收手的意思,据李鸿章所知,他们一个个都似乎在磨刀霍霍、伺机而动。值此情形之下,郭嵩焘对何金寿、刘锡鸿提起弹劾,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这时身边只有幕僚薛福成在座,他乃把信件递与薛福成说:“我想支开刘锡鸿,免得筠仙荆生肘腋,不想他却认为此举荒谬,这真是其难其慎。”

  李鸿章当时赞成总理衙门关于刘锡鸿的任命,薛福成便有不同看法——任副使尚不称职,又何堪正使之选?就是设身处地为郭嵩焘想想,也心有不甘:刘锡鸿分明是李鸿藻安在郭嵩焘身边的一颗钉子,中堂若有心成全朋友,自应将他拔而去之,又何必要迁就他?

  眼下薛福成见中堂问起,乃匆匆看过手中的信件说:“这也难怪,刘云生如此施虐,人何以堪?”

  李鸿章叹了一口气说:“要知道,人家是有恃无恐呢。眼下言路上本就不看好他郭筠仙,可他却偏偏要挖墈寻蛇打,能不惹祸上身?”

  其实,薛福成是十分佩服郭嵩焘的,尤其是赞成他关于洋务的本末之说,就是日记之事,他也认为无有不当,可中堂却说它徒托空言,惹是生非;就是此番对他弹劾刘锡鸿一事,也是不以为然的神态,薛福成不由替郭嵩焘大为不平。乃说:

  “郭筠老在伦敦,不但出色地完成了使命,且为禁烟、为改约四处奔走,刘锡鸿却处处掣肘,不但将何金寿的弹章在同寅中撒发,甚至当着众人的面骂他为汉奸,这还有什么堂属之名分呢?这种人若迁就,谁还愿意再来当这份怄气差呢?”

  不想李鸿章却说:“可眼下言路如此嚣张,他以为这一封奏章上去,朝廷就有人为他主持公道?”

  薛福成说:“晚生认为,言路固然嚣张,但一味迁就也不是办法,有郭筠老这样的人出来大声疾呼是大好事,不然就没有是非可言了。”

  李鸿章也心有所动,但仍说:“筠仙确实敢说,也难得他肯说,可时世如此,他除了招灾惹祸,又待如何?”

  薛福成此时已摸透了李鸿章的心理:也怕惹祸上身。乃说:“郭筠老这差使是大人您推荐的,未出国门,便被人骂得体无完肤,此番又受此无妄之灾,大人您不为他说话,又还有谁出来为他说话?再说,焉知刘云生不是受人指使,在项庄舞剑呢?”

  此言一出,李鸿章不由色变。

  其实,李鸿章何尝不想维护郭嵩焘这个老友,再说郭嵩焘若真的铩羽而归,自己不但无颜对老友,且又有何面目对世人?尤其想到清流猖獗,刘锡鸿背后明显的是李鸿藻在撑腰,众人对铁路的申讨也是李鸿藻在暗中作祟,心中更是气愤,于是说:

  “叔耘,你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