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冬至将近,曾纪泽尚未到达伦敦,却等来了另一个钦差大臣、前左都御史崇厚。
十一月二十七日上午8时正,在张德彝陪同下,崇厚一行三十余人从马赛乘车至巴黎,郭嵩焘早已得报,乃率黎庶昌等在车站迎候。
不一会儿,只见从一等车厢先下来了几个戈什哈,每人手上提着两口大皮箱,然后是几个有些面熟的文员,紧跟在后面的便是马建忠和张德彝,顺着这一溜人往后望,只见车门口终于出现一个头戴红宝石顶子孔雀花翎、身着绣孔雀补子官服的大胖子。
郭嵩焘认得是崇厚,见他下车,正要趋前拱手恭迎,却见两边张德彝、马建忠满脸尴尬,知道关说不成功,但势成骑虎,也无可奈何,仍抖擞精神,上前躬身一揖道:
“地山,一路辛苦了。”
正昂首阔步、前呼后拥走着的崇厚像没看见没听见似的继续朝前走,郭嵩焘仅听见崇厚“哼”了一声,无奈之中,也不好作什么表示,只好和黎庶昌赶到前头引路。
出了车站,使馆已备好十余辆马车在广场上,马建忠和张德彝左右掺扶着崇厚上了一辆公使专用的豪华后档轿车,郭嵩焘和黎庶昌上了使馆的一辆常备马车,为了赶在崇厚到达使馆前,抢先一步迎接钦差,他只好令车夫先走。
不料等到他们一行赶到罗马大街使馆,设下香案后,却久久不见崇厚一行到来。直到马建忠一行匆匆赶来始知,崇厚对公使此举生气且较真了。
“星使大人说,无论何时何地,心中不能没有君父;地方虽然逼仄,礼可不能废。”
马建忠在转述时明显地带气。
其实,他和黎庶昌也对此不以为然,到了九洲外国,还忘不了跪拜,这不但使坚持不拜女王的公使感到尴尬,而且,让洋人看稀奇,他们作为随员,也感到耻辱。不过,主意是他出的,眼下不好收场,马建忠很内疚。
此时,郭嵩焘心中一股悲愤之气油然而生,乃愤然问道:“人呢,难道我不跪,他便躲起来么?”
张德彝也很不安,见公使发问忙说:“他住进达拉固旅馆了。”
达拉固旅馆是巴黎最豪华的旅馆之一,那一回,崇厚到巴黎,住的便是达拉固。
望见左右都有些束手无策,郭嵩焘沉呤半晌,摇了摇头说:“看来,他不打算和我见面了。也好。”
一旦想通了,他反而轻松起来。
“不,”马建忠说,“他坚持要大人去达拉固旅馆行大礼。”
“去旅馆?”郭嵩焘不由犯犟脾气了——区区一官,他已视如草芥,又岂在乎得不得罪钦差呢?想到此,他把头一昂说,
“旅馆不也是人稠地密吗?去旅馆叩头与在车站叩头有什么不同?我不去!”
马建忠和张德彝都为了难,刚才他们离开崇厚时,崇厚甚至威胁说:“他郭筠仙要想清楚些,京师遍传他是汉奸;大清无此臣子的话早已见于白简。他莫非还要再次证明此说非诬?”
想到此,马建忠不由苦苦劝道:“大人将就一回吧,不管怎么说,这三跪九叩是面对圣牌,是望阙谢恩,是恭请圣安,又不是跟他崇地山下跪。”
郭嵩焘连连摇手道:“我打定主意了,你们无须劝得。这哪是跪皇帝,是他要当着洋人摆谱。可他是钦差,我不也是钦差么,他不过是路过此地,又不要交代公事,我不见也无关紧要的。”
黎庶昌说:“您固然是无官一身轻,一下超脱了,可也该替他人想想啊,眉叔奉派来欧洲考察,任重而道远;其余诸位同寅,也是仕途才起步呢,作为属吏,他们负有规谏的责任,崇地山纵然无可奈何你,可他若找他们的岔子,说左右从中播弄是非,他们这一班人可吃不下这一副泻药,就是晚生我,也不想因这类事开罪崇地山这个得志小人。”
听黎庶昌如此一开导,郭嵩焘不由沉默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