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头版头条




  〖商报讯〗昨日,山东瑞东纸业有限公司与我市正式签订了2亿元人民币的投资项目。该公司的环保项目“东方瑞东纸业有限公司”将在我市工业园区开工建设。副省长贺明、市委书记李浩、市长潘智雄出席签字仪式。

  此次山东瑞东纸业将分两期在我市兴建一家年产10万吨纸浆、5万吨新闻纸、6万吨箱板纸、1万吨生活用纸及系列纸制产品的造纸企业,整个生产工艺和生产过程将严格按照国家环保标准的要求实施建设。

  据悉,这个项目最大的亮点是由山东瑞东纸业在工业园区内修建一座园区内企业公用的污水处理厂,建成后把它变成由市政府控股的股份制公司。污水处理厂将日处理15万吨污水,该厂采用生化-物化法处理,将使80%的生产用水可循环使用,20%的污水经处理后可达标排放。

  目前该项目已经通过立项,项目建成投产后,不仅将完全改变我市纸制品长期只能依赖外地供应的状况,而且还可以安排1500个工作岗位。

  虹儿出车祸了。听到这个消息,何大龙怎么也不相信,他想到今天是愚人节。

  坐在贺副省长派来的车上,何大龙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他也不知虹儿此时情况究竟如何。10分钟前,他和星儿、小虹儿正在家里看电视,贺副省长来电话讲虹儿的车在离东方市50公里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放下的电话,也不知是怎么上了车。直到车到达事故现场时,他才清醒了,像是被水冲涮后的清醒,他知道,虹儿肯定不在了。陡然间,全身的血液好像冻住了,心变得冰凉冰凉。

  那辆奥迪车停在高速公路的超车道上,右边整个就没有了。交警把他带到奥迪车司机面前,这个20多岁的小伙子一点事也没有。可能是吓坏了,一直在颤抖。知道何大龙是虹儿的丈夫时,他抖得更厉害了,嘴里说:“对不起,对不起虹姐。”

  何大龙平静地问:“是怎么回事?”

  司机没敢看何大龙,眼睛看着地下说:“我超车,盘子往左边大了一点,撞上了护栏,弹到了右边,撞击后又弹回了左边。虹……虹姐她坐在右边。”他突然“哇”地哭了起来。

  何大龙又平静地问交警:“她人呢?”

  交警说:“刚送到殡仪馆。”

  何大龙以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平静走到事故车前,转着看看,右边副驾驶的位置上全是血,好像还有肢体的肉。他走到后座往里看,一张油画掉在后座的椅子下。何大龙伸手进去拿出画,是那幅《春天的伏尔加河》,这就是虹儿在电话里告诉他有列宾风格的油画。他问身边的的交警:“原因查出来了吗?”

  交警答道:“初步判定还是车速太快了。”

  何大龙点点头轻声说:“十次事故九次快,这是谁都知道的常识。还叮嘱她要慢一些,为什么还要快呀?”他拿着油画走到他自己的车旁对司机说:“去殡仪馆,今天晚上我陪着她。”

  接下来的一周,何大龙是在高度悲恸、紧张、疲惫中度过的。

  按风俗,4月3日虹儿应该入土,但由于她是非正常死亡,到5日早上才火化。整整四天四夜,何大龙没离开过殡仪馆。白天他基本是接待来吊唁的各色人。因为虹儿情况特殊,她的死亡惊动了省市不少部门的领导。他们在哀悼之余,都提到何大龙出任《东方晚报》社长的事,大家对他都充满了期待。他能感觉到这些他叫叔叔伯伯的省市领导的关心是真心的,也能感觉到那些他叫哥们儿的年轻的处级干部们的支持是无私的。

  没有把灵堂设在家里的决定是贺副省长作出的,何大龙明白老丈人用意,他是要把女儿车祸去世看成是公事,既然是公事就要公办。这四天四夜里,何大龙时刻都在体验殡仪馆的一动一静。白天哭嚎喧天撕心裂肺,不时响起的升天炮与爆竹声哀乐声,把这里掀得底朝天。可到了晚上,那种让人汗毛孔全都张开的静,实在是有点害怕。何大龙非常想感知一次虹儿的灵魂走进他的心里,在清清的月光下他找棵柏树蹲下。听人说,柏树下能看到去世的亲人。可几天来,他未见过虹儿一次,就连所谓的鬼火也没见到,只是感受到了那无边的阴气和恐怖,以及自己的血液在汩汩流动的声音。

  他这几天很清晰地回忆了与虹儿在一起的许多片段,此时它们都变成了画面。何大龙看见了他和虹儿在学校里参加篝火晚会。就在晚会后回宿舍的路上,他向虹儿求爱。结果虹儿抱住他就吻,说就等他的这句话。可以说,他们的爱是水到渠成;何大龙看见了虹儿在医院生孩子的画面。她疼得脸色煞白,好像都扭曲了,死死抱住他不撒手,如同一个小姑娘在面临巨大的危险下钻进情人的怀里;何大龙还看见了他们一家三口去海南岛过黄金周的情景。蓝天白云沙滩椰树,小虹儿用她的小手把何大龙埋进沙里,虹儿拿着DV给父女俩拍摄;最清晰的是何大龙4月1日下午与虹儿通过话后的每一个小时,真是像放电影。那天晚饭时给虹儿打了电话,她说还在浙江境内,20点左右打电话说离东方市还有两百公里,21点打电话时,她说离家还有70公里。当时何大龙就想,时速140公里也不算太快。这连续的通话,是要与虹儿分享兴奋?还是老天在最后的时刻让他与虹儿多讲几句话?还是因为与虹儿频繁通话使司机分了心误以为他在催虹儿快点回家?还是冥冥之中有定式:乐极就要生悲?一连串的问题让何大龙无法找到答案。

  5日凌晨,何大龙最后检查了一遍灵堂的情况,上午8点在这里要开追悼会,那是与虹儿最后告别的时刻。他查看了花圈摆放的位置,领导送的花圈摆放顺序不能有错;要考虑准备一辆救护车,虹儿的妈妈有可能会出意外;参加追悼会的人估计有近200人,他们佩戴的小花要多准备一些;放鞭炮是大问题,得要有人专门管。白天他已去了墓园,给虹儿立的墓碑已刻好,落款只有他和小虹儿的名字,他让人把虹儿一张灿烂笑容的彩色照片镶嵌在碑上,灵堂悬挂的也是这张照片。照片是用彩色还是黑白的,他问过星儿,星儿的想法跟他一样,她说:“姐姐走的时候,心里肯定是高兴的,她根本想不到那一刹她会离开人世,还是让我姐带着这个世界所拥有的色彩一路走好吧。”

  何大龙对丧事事必躬亲,不是现场没有人干活,虹儿的单位、省政府办公厅、晚报社都派了人在殡仪馆忙,是他自己觉得应该这样。这是为虹儿做最后一件事,决不能马虎,更不能因疏忽导致什么后果,那句“祸不单行”的箴言像一把剑几天来一直悬在他的头顶。治丧委员会的人曾表示他们一定会办好这件事,要他节哀。可他做不到,他坚持着不让自己崩溃,总感觉虹儿在求他说:大龙,你一定要好好送我。

  检查完所有的事后,工作人员硬拉他到边上的休息室躺一会儿。他拿着拟好的悼词坐在沙发上,想再斟酌斟酌,可眼皮实在撑不住,他睡着了。何大龙在梦中回到了家里,发现虹儿正在卫生间洗澡,听见他进来,虹儿在里边撒娇似的叫道:“我出差这么久,你也不在家里等我。”何大龙赶紧说:“我是在家里等你,可不知怎么就出去了。”虹儿说:“快来帮我搓搓背。”接下来,两个人居然在浴室里做起爱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就在虹儿大声呻吟拼命扭动时,何大龙惊醒了,是哀乐声把他惊醒的。他摸了一把脸,全是汗,身上好像也湿了。使劲喘了几口粗气,等平静了才走回灵堂。

  外面天已微微泛亮,哀乐阵阵,爆竹声声。何大龙自言自语:“又一批人要走了。”他走到虹儿躺着的水晶棺前端详着,虹儿美丽地躺在里面。她的死亡原因是颈椎折断,所以从遗体上看不出她是因严重车祸而死的。不化妆的虹儿此刻化了妆,红润的脸颊,红红的嘴唇,眼睛还画上了淡淡的眼影,何大龙发现她的嘴微微上翘,是不是真的像星儿说的她走的时候正在笑着?何大龙忽然觉得不对,好像自己这几天来都没有流过眼泪。是没有泪水了?还是自己潜意识里并不悲伤?

  何大龙还没去晚报报到,但报社的那台别克君威已开始供他使用,几天来主要是这台车在跑。贾诚实、钱冰冰、高原红、上官德等一班人也都到了殡仪馆,何大龙没忘了拜托贾诚实把工作抓好,千万别出什么事。

  白天星儿通常在这里陪何大龙,好像记得在星儿的嚎啕大哭中,自己也默然泪下,但泪水不多,只是哽咽着,喉咙似乎不听控制,僵硬地顶住上呼吸道。何大龙自己知道那是人的情绪走到极端时的表现。此后,星儿没有再大哭,她很细心地伺候何大龙,每餐饭都是她逼着何大龙吃的,没有她的强迫,何大龙不可能吃得下东西,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在此时此地吃东西。事实上在全部与何大龙见面的人中,只有星儿的身份能强迫他吃东西,这也使得他在极度缺睡眠的状态下,还能支撑着的重要原因。直到丧事办完后,何大龙才发现星儿也瘦了一圈。

  追悼会是上午8点30分开始的,到11点30分虹儿葬入公墓。这期间何大龙一直非常冷静,他紧紧地抱着女儿小虹儿。治丧委员会原本安排他讲几句,但他没答应,觉得无论讲什么都是多余的,都是虹儿不愿意听的。但在虹儿落葬的那一刻,他“扑嗵”一声跪在墓前,对着微笑地看着他的虹儿的彩色照片说:“虹儿,我再也找不到你这样的女人了,再也找不到了。你放心去吧,我会把小虹儿带好,我也不会再结婚了。我们一家三口尽管隔着阴阳两界,但我们的心并没有分开,祝福和保佑我和小虹儿吧。”说这些话的时候,何大龙感觉自己已经被掏空了,他不知道他的脸色此刻有多么难看,他也不知道他的声音此刻有多么沙哑。

  在床上睡了足足48小时,何大龙才渐渐恢复了状态。他感到自己被格式化了,不仅感情归了零,事业也归了零。不知是哪位哲人说过,人要善于归零。如此归零对自己究竟是福还是祸呢?何大龙对虹儿是充满爱的,爱得越深就越发敏感。从表面看他是为了虹儿才离开自己的家乡来东方市的,可难道在下意识里就没有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想法?如果没有虹儿和她的家庭背景,自己就是再优秀,也可能不会这么顺地在处于主流社会的体制内游刃有余。但他的心灵深处是忌讳“驸马”这个词的,无论在影视上还是在书上,只要看见“驸马”他心里都会不舒服,好像一口悬着的钟被人“当”地敲响,甚至会自己被自己吓一大跳。

  从床上爬起来时,他觉得头还有点紧,尤其是触景生情又泪眼婆娑起来。他走到阳台上俯视这座城市,微凉的自然风依然扑面而来,他觉得自己开始放松。尤其是看到东南方向的一幢建筑上《东方晚报》的霓虹灯闪烁时,他清醒了,马上想到自己第一次出现在员工面前应该是什么样的状态?精神饱满肯定是第一位的,绝对不能让人有他是个鳏夫的感觉。但自己目前的状况肯定会影响情绪,必须尽快调整过来。他突然想到蹦迪,听说蹦迪能舒缓人的压力消除疲劳。对,去蹦迪。

  何大龙刚出门,星儿就来了。她敲了门按了铃可没人,便拿出钥匙开门。房间里乱七八糟,客厅桌上零散地放着碗和砂钵,那是她在外面给何大龙买回来的鸡汤。茶几上堆着香蕉皮和苹果皮。星儿动手收拾这些东西。

  星儿很喜欢这个姐夫,在她的眼里何大龙是个男子汉。虽然出道时靠了一些贺家的关系,但他自己的确非常优秀,这从他在32岁时考上在职研究生可以看出。他对问题的看法和他的自信儒雅不仅获得贺家的好评,也是星儿喜欢他的理由。当何大龙在虹儿的坟前讲自己再也不结婚时,星儿怦然心动,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从今以后我就是小虹儿的妈妈了。”星儿对厨房是陌生的,她除了在家吃饭就是在食堂酒店吃饭,自己几乎没有做过。在治丧期间她只能每天变着花样从餐馆里给何大龙订菜订饭,并亲自看着他吃。48小时前是她逼着何大龙喝了两碗鸡汤一只鸡腿后才让他睡的。所有涉及贺家的事,现在只有她能起到沟通的作用,她跟妈妈讲从今以后小虹儿就在贺家生活,何大龙一个人忙不过来带不了。

  星儿这段时间自己也忙得脚不沾地。在姐姐治丧期间,她飞了济南一次,是谈瑞东集团来东方市投资的意向,把贺副省长和市委李书记的想法带回去向董事长汇报,主要问题还在环保上。造纸厂建在工业园区,但它的废水可能会给东方河带来生态上的变化,这是必须解决的问题;然后陪董事长过来参加虹儿的葬礼。

  浙江大学毕业后星儿被聘为瑞东集团董事会秘书,这个职务对出校门不久的星儿来讲绝对是个挑战。老爸原准备让她考公务员,说一个学哲学的女孩子去省社科院是蛮合适的。当得知瑞东集团愿意要她时,她给老爸打了电话说:“我属猴,喜欢自由,你们体制内的事我搞不懂,也不想搞懂。所以我不去什么社科院,更不想从助理研究员干到研究员,从科员变成处长。”她心里知道瑞东集团为什么要她,但她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家庭背景不过是一块敲门砖。两年过去了,她在瑞东完全站住了脚,而且在单位只有董事长童瑞东知道她的背景,不少人开始还以为她是董事长从浙大弄来的小蜜。

  何大龙是一直支持她脱离父母的视线外出闯荡的,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有超常的共同语言。有时在电话里一聊就一两小时,气得虹儿夺过电话骂她:“你是不是真要让我吃醋呀?”这两年虹儿给她介绍了好几个男朋友,她看都不愿去看。家里面给她介绍过门当户对的省军区司令员的儿子,她也不愿意。何大龙曾笑着对姐妹俩说:“你们一对姐妹花都让我摘了算了。”

  星儿收拾完屋子,看看墙上的钟,已是晚上11点多了。这个何大龙去哪里了?拨他的手机,可手机在床头响着,他就没带在身上。明天瑞东集团就要到达东方市开始投资谈判,今天晚上还要赶一份材料,想到这儿,星儿到书房给何大龙留了个条:“姐夫,你跑到哪里去了,要急死我呀。回来一定给我电话,我今晚要做个材料,明天谈判就要开始了。星儿。”

  此刻,何大龙正在“五月花”酒吧随着《老鼠爱大米》的迪斯科节奏疯狂扭动。他若无旁人,也不看别人,神情恍惚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五颜六色的灯光忽明忽暗,DJ充满诱惑的声音越过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传达到迪厅的每个角落。扭动的人群不时向上伸出双手,又不时左右摆动头颅。在迪厅音乐吧台的两边分别有一个非常有个性的小姑娘在领舞,她们频率飞快地甩着不长的头发,胯部动作也很到位。

  何大龙不太会扭,偶然抬头看一眼领舞的,又迅速低下头自己扭着。他知道自己跳得不好,腰部和胯部的配合总不和谐,手也不敢往上伸,只是缩在腰间,双脚在原地不动。但无论跳得怎样,何大龙觉得都达到了目的,他被自己感动,脑子被音乐占据。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然的,在一刹那他想到:大概闻鸡起舞就是这样的。语言到了极致音乐就开始了,自己此刻不就是语言到了极致吗?还有什么语言能说清楚现在的何大龙呢?随音乐而动的何大龙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他并不知道在不远处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早就注意到了他。

  东方商业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朱香香是个美人胚。她的美在于她的成熟,一头打理得很服帖的短发,刘海部分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右边的眉毛,那双眼睛不大不小,双眼皮像是刻出来的,但又很自然。鼻子不小巧,可灵动诱人,最诱人的还是她厚厚的嘴唇,无论开口还是闭着嘴角都微上翘,给人笑的感觉,非常有亲和力。正是凭着她的形象,浙大毕业后她在东方市的一家房地产公司顺利地谋到一份售楼职业,结果第一年她竟卖出去近百套房子,拿到了近300万佣金,在年终兑现时把她吓傻了,公司的人说她天生就是干房地产的料,那年她25岁。清醒过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干,于是她和原来的老板成了合作关系,他们合股成立了东方商业地产开发公司。首个楼盘东方花园推出后不到一个季度就全部售罄,目前正操作东方商城项目。根据市政府工厂郊区化的规划,她的公司竞标买下了市玻璃厂的原址,要建一个4万平米的商业社区。

  今天她和销售部的几个姑娘来“五月花”玩。朱香香穿着一条Lee牛仔裤,臀部被裤子紧紧地包裹着,身上却是一件宽大中袖丝绸衬衫。此刻她也是香汗淋漓,发现何大龙时,她正坐下来休息拿起一罐蓝带啤酒刚喝一口,就看见了正在角落扭动的何大龙,她愣住了。因为何大龙此时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

  朱香香是星儿的师姐,她在做毕业论文时,星儿入学。因为她俩都来自东方市,又都是校报的记者,立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毕业时星儿要帮她,让贺副省长给安排个工作,但她拒绝了,她和星儿一样不愿在机关呆,但贺家的关系还是在竞标玻璃厂那块地时用上了。她第一次见到何大龙是在虹儿的追悼会上,印象不是太深,只觉得星儿的姐夫好像个子高高的,挺稳重帅气。当时在和别人握手时,他的左手紧紧搂住他的女儿,孤立无援的样子,让人心疼。可朱香香又好像很了解他,因为星儿常在她面前夸自己的姐夫。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一个人来蹦迪呀。

  朱香香站起来走到何大龙附近,仔细看看。她拿出电话拨了星儿的号码,但马上又掐了,她想,不能打这个电话,万一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何大龙,那对谁都不好。因为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是高兴?不像。是悲哀?也不像。他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扭动。如果让贺家得知他在迪厅跳舞,无论他有什么理由都是不好的,毕竟他的妻子才刚刚去世。朱香香退回自己的座位喝完了一罐啤酒后,决定试试,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何大龙?她走到何大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何处长?你是何处长吗?”

  何大龙一惊,不好,被人认出来了。这是他第一个反应。看看眼前这位漂亮的女人,不认识她,何大龙没吱声。

  朱香香看清楚了,这位就是何大龙。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何处长,我是星儿的同学。”

  何大龙立刻想到在追悼会上见过这个女人,当时她一身黑色衣服,很端庄。但何大龙脑子里闪过的另一个想法是我不能承认,他马上用陌生的目光看了朱香香一眼:“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边说边往外挤去。

  朱香香何等聪明,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愿承认自己是何大龙。她其实也不愿意何大龙承认,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的冒昧。如果何大龙承认了,接下来该怎么办?邀他喝一杯?还是问他为什么来蹦迪?然后送他回家?NO,都不对,无论发生了什么,其结果都不好。只有何大龙自己否认,才是最好最好的结果。它可以成为两人心里的小秘密,既能延伸又能退回。看来这位何处长不简单,处理问题既迅速果断又考虑周全。难怪星儿喜欢他的姐夫,这样的男人,自己也喜欢呀。想到这儿,心里一颤,觉得自己与他有心灵上的贴近,她马上警告自己别胡思乱想。“朱总,过来喝酒吧。”部下在喊她,可她的思绪回不来了,她也不想跳舞了,拿起酒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贾诚实这些天都提心吊胆。大家都没想到何大龙会出任晚报一把手,马诚部长摆明了要处分自己,听说上官德也逃不掉。可死就死吧,偏偏新上任的何大龙死了老婆。尽管在追悼会前他带人去吊唁时,何大龙拜托他把报社工作抓起来,会不会是何大龙的缓兵权宜之计。上官德已放出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可以这样说,我贾诚实却不能这样说,我毕竟是组织部门任命的副处级干部。如果宣传部要处理自己,会怎么处理呢?总不能扒了我的副处级吧?要不要考虑好后路?

  一系列问号让贾诚实失眠了。往常下了晚班,他一般要看看电视,大概凌晨3点可以睡着,这些天竟然每天到了早上6点还没睡着。女朋友钱冰冰劝他没必要把这事太放在心上,昨晚他俩还为这事吵了几句。

  他是凌晨2点40分到钱冰冰家里的,她熬好了一锅粥在等他。

  钱冰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爱上贾诚实的。在学校时她就被同学称为大圣,原因是很能折腾,学的是广告专业,到晚报工作时,她连底薪都没有。但很快就成了广告主力,拿到的广告提成半年就超过了5位数。到报社不久就和贾诚实大吵一架,那天她好不容易说服了丰田汽车的经销商到晚报发一个1/4版的广告,人家说好是试试效果,指定发在三版。但那天正好三版要发一篇特稿《女骗子10年骗了200万》,是篇很有可读性的稿子。贾诚实舍不得删也不愿意转版,便自作主张将丰田汽车的广告弄到五版上。第二天下午,贾诚实刚进办公室就看见新来的广告业务员钱冰冰气鼓鼓地坐在他的座位上。

  “你是贾主任?”这是钱冰冰见到贾诚实的第一句话。

  贾诚实看看这位不太漂亮但比较优雅的小姐,他还沉浸在昨晚的特稿中,想跟人说说今天见报后的反应,见钱冰冰问便“嗯”了一声。

  钱冰冰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大吼一声:“你有什么权力把我的广告换位置?”

  贾诚实没反应过来:“什么换位置?”

  钱冰冰把报纸“哗”地摔在他面前。贾诚实这才明白这个女孩是兴师问罪来了,便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权力把广告换个位置?”

  “没有,你就是没有。”钱冰冰叫道。

  好几个编辑围上来。贾诚实脸上不大好看了:“你给我站起来,这是我的办公桌。”

  钱冰冰气鼓鼓地站起来:“走,去社长那里评理。”

  贾诚实冷笑着说:“你出去,这是总编室,不是广告部,还轮不到你来和我说话。”

  高原红在一边冷言冷语:“不就是个广告嘛,还兴师问罪来了。教头,我建议没事就换换广告玩。”

  钱冰冰突然哇哇地哭起来:“你们欺负人。现在客户讲广告换了位置不给钱,你们叫我怎么办?”

  贾诚实见钱冰冰哭了,有点不好意思:“好啦好啦,以后我们注意一点就是啦。”

  可没过多久,钱冰冰拉来的太平人寿1/2版广告居然没上。这回钱冰冰拉着广告部主任把贾诚实堵在总编室门口,她要让报社的人都知道。

  没等贾诚实开口她就叫道:“别以为我们广告部好欺负。没有我们你教头就得喝西北风。”

  贾诚实觉得没面子,没理她而是对着广告部主任说:“你们招的是什么业务员?素质太差。”

  广告部主任说:“教头,你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做广告的确不容易。”

  贾诚实说:“你们应该听我解释嘛。”

  钱冰冰直冲冲地说:“解释什么?太平人寿1/2版广告人家不做了,我们不仅损失了7万块钱,还可能损失这个大客户,你去跟人家解释呀。教头,我看你就是个大恶人。”

  贾诚实气得一脸通红:“你再说一遍!”

  钱冰冰见他瞪眼竖眉,有点害怕了:“就是你不对嘛。”

  贾诚实什么也没说,走进总编室,“啪”地把门重重关上。

  钱冰冰的眼泪又扑簌簌而下:“主任,这广告是没法做下去了。”

  广告部主任对她说:“走,找孙社长去。”

  第二天,钱冰冰请太平人寿策划部的经理吃饭,孙强让贾诚实参加。在酒桌上贾诚实给客人解释了原因,那天是因为编辑调版心时,没调到广告部已放了广告的版心,付印的时候又忘了核实,导致广告漏了,他向客人赔礼道歉。

  从进酒店包厢贾诚实就没正眼看钱冰冰。孙社长让他来就是要向客户解释广告漏登的原因,力争挽回这个客户。广告部主任忙前忙后招呼,钱冰冰本来也不想理贾诚实,见贾诚实冷冷的样子,觉得跟他斗下去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又不可能天天守在报社盯着广告版面。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有不少人在她面前说了贾诚实的好话,讲他是个敢负责任,又是愿意帮助别人的人。想到这儿,她端起酒杯走到贾诚实面前,说:“贾主任,我敬你一杯。”

  贾诚实压根儿就不想理她,要不是孙强一定要他出席这个宴会,他才不来呢。见钱冰冰来敬酒,他没看她说:“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钱冰冰笑笑,很优雅地喝了自己的酒,又端起贾诚实面前的酒也一口干了。

  “好。”在场的人都鼓掌。这弄得贾诚实反而不好意思。

  钱冰冰给贾诚实倒上酒,又给自己倒上:“贾主任,你如果还不愿接受我的敬酒,我还替你喝。”

  贾诚实没听完她的话,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回钱冰冰真的笑了,笑得很灿烂。她知道她赢了。

  他们第一次接吻是一年前钱冰冰过25岁生日,贾诚实请她看电影《和你在一起》。随着剧情的变化,钱冰冰的身子悄悄地依偎在贾诚实肩上,当看到陈小春获得小提琴比赛的大奖,他养父在北京站离开时,钱冰冰流了眼泪,轻声抽泣。贾诚实把她搂得更紧了,他们吻在了一起。两个月后贾诚实出任晚报副总编辑他们才第一次上了床。后来钱冰冰竞聘当上广告部副主任,他们相互追问到底谁先主动的?争论的结果是不知道。

  “哎,你不要愁眉苦脸的,没什么了不起。”钱冰冰看着贾诚实喝粥。

  贾诚实声音低低的:“你没看见孙社长走的样子,我担心我还不如他。”

  钱冰冰问:“这个何大龙到底会不会清理门户?”

  贾诚实摇摇头:“谁知道,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古训是摆在那里的。”

  钱冰冰想想说:“我看不见得,他上任就整人对他有什么好?”

  贾诚实放下碗,叹了口气说:“你不知这机关里出来的人,就像是猛兽入了森林,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他边说边进了浴室,浴缸里已经放好了一缸水。

  钱冰冰跟了进来:“在他老婆的追悼会上他不是要你好好干嘛。”

  贾诚实脱了衣服:“大概是权宜之计吧。”

  钱冰冰帮贾诚实把衣服放好:“他没那么卑鄙吧。别动,我帮你搓搓背。”

  贾诚实趴在浴缸里任由钱冰冰给搓背。

  钱冰冰突然停下手:“你说这个何大龙怎么刚要上任就死了老婆呢?是不是老天在暗示什么?”

  贾诚实翻过身来说:“大喜大悲,反过来,大悲也会大喜。来吧。”他让钱冰冰也进浴缸。

  “我不,到床上。”钱冰冰不愿意。

  贾诚实一把抱过钱冰冰就塞进水里。在钱冰冰的尖叫声中,贾诚实脱掉了她湿淋淋的衣服,他亢奋地喘着粗气。

  钱冰冰在迎合他的动作,很快两人做起爱来。

  上官德有20多天没上班了,没人叫他上班,也没人管他在干什么。于是,他每天去天上人间玩。没钱进包厢里消费,只是在大厅听歌喝茶。开始几天菲菲还只跟他打招呼后就去坐台,后来就干脆坐他的台了。

  天上人间是东方市高档的休闲场所,在它圆形的演艺厅里每天都上演一整套节目,不断有新的演员加入,还不时有歌星来走穴,今天就有一位据说在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上获过奖的男歌星来演出。上官德晚9点到天上人间,菲菲已经在等他,并占了角度最好的看演出的位置。

  上官德对服务员说:“老样子。”他说的老样子是给自己一壶水果茶和一碟西瓜子,给菲菲两支蓝带啤酒一碟卤牛肉,一周来他俩都是这么消费的。上官德拿出芙蓉王香烟,抽了一支递给菲菲,菲菲则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两人的动作熟练默契。

  上官德问:“菲儿,这个阿威唱什么歌最拿手?”

  菲菲吸了口烟说:“听说他唱摇滚版的《小薇》唱得最好。”

  上官德又问:“他真得过奖?”

  菲菲笑笑:“瞎吹呗,得什么奖。哥,你咋的啦,你咋还这么纯呢?”

  事实上上官德从未如此密集地到歌舞厅来玩过。自从当了记者,他便不属于自己了,每天都沉浸在一个个新闻事件之中。从表面看,他很坚强,无论是采访突发新闻还是采访策划新闻,他都始终充满真情,并咄咄逼人,常常将当事人讲的每一个细节都弄得明明白白。于是工商、税务、交警等窗口行业的头儿都怕接受他的采访,他一追到底的劲头,让有关干部头皮发麻。有次采访车祸,警察封锁现场,他灵机一动,从事故现场附近的一家诊所借了件白大褂,冒充120急救人员进入到现场,拿到了离新闻最近的新闻。他的职业敏感和经验,使得他能从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中挖出大新闻。但上官德的内心还是柔弱的,一边流泪一边写稿的情况时有发生,他常被采访对象所感动,也常常掏钱给投诉的人当路费。除了采访写稿外,很少有时间顾及其他的事,偶尔到娱乐场所坐坐也大多是别人请客。见菲菲说自己纯,他看看菲菲,笑了。笑得很率真:“纯不好吗?”

  菲菲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好是好,就是容易上当。”

  上官德端起盛满水果茶的玻璃杯对着桌上瑟瑟的烛光看了看,烛影摇红逆光中的水果茶真好看,橙色的水波,因为浓度合适,形成光晕,杯中乾坤让人不忍喝下。上官德边欣赏边说:“我妈常说做老实人不吃亏。”

  菲菲逗他:“哥,你真是你妈的好儿子,可现在不都是老实人吃亏嘛。”

  上官德看着菲菲说:“按照你的逻辑,那我就不该借钱给你。”

  菲菲愣住了,一时找不到反击的话,便特妩媚地做个怪相说:“我们那是缘分。”

  上官德将茶杯放到鼻子下闻一闻,很享受的样子。他没有回答菲菲的话。

  菲菲看看台上正在表演的节目,又转过头看着上官德,她掏出手机摆弄了几下说:“给你念个段子。”

  上官德笑着说:“好啊。”

  这些天菲菲常给上官德念段子,她喜欢看上官德吃惊、开心的样子。“四个基本扯淡:靠工资买房基本是扯淡,靠政绩升官基本是扯淡,靠老婆解决性欲基本是扯淡,靠和平解放台湾基本是扯淡。”

  “哈哈……”上官德开心地笑了:“好,切中时弊,快转发给我。”

  菲菲见上官德乐了,她也乐了,边给上官德转发短信边问:“你这么长时间不去上班了,成吗?”

  上官德脱口而出:“别提这事,我正烦它呢。”

  菲菲小声说:“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这事是我惹起来的。”

  上官德说:“我生你的气干吗?生气我还每天来找你?我是说,这事没结束,烦。”

  菲菲问:“你们那位还没上任的老总会不会因为自己死了老婆就把火撒到你们身上?”

  上官德想了想:“不至于吧,不过教头好像挺郁闷。”

  菲菲又喝了口酒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烧你们烧谁呀。”

  上官德吸了口烟:“没什么了不起,大不了不干了。”

  菲菲笑了:“哥,其实我特喜欢看你气愤的样子。”

  上官德不解:“为什么?”

  菲菲色眯眯地看着他:“有男子汉的味道呗。”

  两人正说,台上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他说阿威先生要翻唱黄品源的歌《小薇》,希望一位女观众上台合作。在一片掌声和口哨声中,菲菲被高大威猛的阿威请上台,坐在一把椅子上。

  阿威开始唱摇滚版的《小薇》:“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做小薇……”

  台上菲菲在和阿威配合时还不忘与台下的上官德打招呼。

  上官德看着台上灯光照射下的菲菲,此刻的她特别漂亮。她穿着天上人间的工服,一条长到膝盖上方的吊带裙,是黑色丝质的,脖子上依然戴着那条独特的“万”字吉祥符项链。穿的是黑色高跟鞋,这样更显得高挑。上官德喜欢上了这位歌舞厅的三陪小姐,可直到现在,他们连手都没握过。上官德承认有的小姐存在道德上的问题,但他从未歧视过三陪小姐这一行,不是她们造成了道德失范。社会既然不能禁止三陪小姐,那为什么不加强管理呢?他曾经想对此作一次采访,还没开始,就被贾诚实枪毙了,记得贾诚实说了一句特有格言味儿的话:“任何一个人都有一些没有办法写成白纸黑字的东西,何况一个社会。”

  贾诚实跟他转达宣传部要他回避各地记者时答应让他去外地,就算出差。他也原本准备出去转一圈的,可又一想自己并没错,干吗要躲?等到孙强社长下台后,他才知事情麻烦了。这时他喜欢上了菲菲,表现在行动上的就是每天来天上人间。菲菲说:“哥,你别在这儿花钱,要见我打个电话就成。”但他说:“我坐在这里虽然你不在我身边,但我知道你在这里,我能感觉到你的气场。”菲菲听了这话就再没去包厢,而是每天在大厅等他。

  台上的阿威在唱:“小薇啊,你可知道我爱你”时,突然单腿跪在菲菲面前,上官德明显感觉到菲菲像受惊的小鹿,她跳起来躲到一边,在躲避时还不忘看台下的上官德。两人的目光相碰的一刹那,上官德不仅看到了菲菲眼里的炽热,还感到菲菲在向他求救。他“嚯”地站了起来,这时菲菲已蹿下了台跑到他的身边,他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双臂,在菲菲钻进他怀里的那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很甜的幸福感弥漫到全身。菲菲身上的香味和夹杂在香味一起的汗味烟味像是麻醉剂直扑他的鼻子,他陶醉了,手臂不由自主地用力。直到听见菲菲喘气变粗,全场一片掌声时才猛地惊醒。

  零时30分,他俩照例走出天上人间打车回家。菲菲住得不远,步行只要十几分钟,是她租的屋子。上官德每天打车先送菲菲回家,再自己回家。而两个人的家都不能称为家,不过是睡觉的宿舍。在出租车上,菲菲依偎在上官德身上。上官德觉得奇怪,刚才在天上人间时抱着菲菲时脸上还发烫,就过了一个小时,现在抱着她却觉得很自然了。快到她家时,菲菲说:“你真的不习惯宵夜?”见菲菲问,他笑了:“你都问一百遍了,我不宵夜。”菲菲也笑了,她仰起头看着上官德,目光中含情脉脉。上官德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你的目光现在大概就是秋波了吧。”“嘻……”菲菲在他怀里小声笑了起来。

  一切都那么自然,菲菲邀他去家里坐坐时,他跟她进去了。房门刚关上两人就迫不及待吻在了一起,她的嘴唇在上官德看来比含露初绽的花苞还芳香。在菲菲的引导下,上官德很顺利地脱掉了她的衣服。当菲菲圆润挺拔的乳房出现在他眼前时,他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他的头在两只乳房中间不停地晃动,仿佛要钻进胸脯里去。菲菲原始的发自喉咙深处的呻吟让上官德失去了理智,他汗流浃背地与菲菲做爱。

  两人相拥着裸着睡到第二天10点。醒来后,上官德对菲菲说:“上帝总是公平的,他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总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

  菲菲说:“哥,我明白你说啥,你是说既使报社的大门对你关上了,你还有我。对啵?”

  上官德一把搂过菲菲:“丫头,你真聪明。我会对你负责的。”

  菲菲感动了,眼泪顺着面颊无声地往下流。她是从上官德借钱给她开始爱上上官德的,她明确地告诉自己,这是爱不是喜欢。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看到了上官德做事的认真,文笔的犀利,情感的单纯,思想的坚强。能有这样的男朋友,是自己的幸运。她也知道上官德心里会有斗争,毕竟自己的职业不能放在阳光底下。但菲菲想,如果上官德真的爱上自已,那自己愿意为他而改变一切。

  见上官德一直没讲话,菲菲没敢看他,她将目光停留在一个角落说:“哥,你后悔了?”

  上官德摇摇头,他用嘴唇慢慢吻干菲菲的泪水。菲菲心里又是一阵颤抖,眼中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她轻轻地说:“哥,你还要吗?”

  那天晚上上官德才知道菲菲与自己同岁,都属马。虽然自己的月份大,但总觉得菲菲比自己更成熟,对社会的认识也更深。

  星儿忙晕了头,两部手机轮流打,都是为了瑞东集团落户东方市的事。这会儿她把董事长童瑞东安排在宾馆休息,又赶到何大龙家,她知道何大龙下午将去《东方晚报》报到上班。开门进去时,何大龙正在看篇稿子。星儿问:“怎么?在准备就职演说?”

  何大龙没抬头:“总是要准备准备的,别被人讲外行领导内行。”

  星儿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正在看的稿子,念起了小标题:“突发新闻快一点,策划新闻强一点,报纸差错少一点,原创新闻多一点。姐夫,原创新闻是什么意思?”

  何大龙起身到衣柜里找衣服,他取出了一套黑色的西服。见星儿问便说:“在现代新闻中,过多强调独家越来越不可能,因为信息资源已开始共享。比如美国911,它虽然发生在美国,但全世界几乎是同步知道了这个消息。如果有一个好编辑,在做这样的新闻时,马上考虑与之相关的几个东西,比如世贸中心的背景,有多少中国人在里面,东方市有没有人去过这里等等。把这些读者想知未知而应知的材料拼在一起,形成有别于他人的整体的版块,我借用了歌曲创作中的一个词‘原创’,把它叫原创新闻。我认为原创新闻将会在新闻领域起到革命性的作用。托马斯·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看过吗?里边提到的科学革命将产生新的范式,我看原创新闻就会成为新闻的新范式。”

  见何大龙滔滔不绝,星儿目光变得柔情蜜意起来:“姐夫,看来你已做好了当新闻官的充分准备。”停了停接着说:“知道我的毕业论文题目是什么吗?”

  何大龙摇摇头:“我哪知道,你又没向我报告。”

  星儿得意地说:“我的论文题目是《科学革命与政治革命的比较与困境》,科学革命的部分重点是由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引出命题,政治革命部分主要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引出命题。将这两者相比较,真有意思。”

  何大龙找出一件白衬衫:“忘了你是哲学家。可你弄那东西有意义吗?”

  星儿帮他从柜子里找了一套银灰色的西装:“什么叫意义?没有意义的东西才是有意义的。”

  何大龙乐了:“跟哲学家狡辩准没好结果。你别瞎弄,我穿黑色的西服,那显得成熟。”

  星儿把黑色的西服挂回到柜子里说:“你现在要的不是成熟,而是尽快与你的部下融为一体。穿灰色的衣服既不打眼,又能显得与众不同。你信不信,下午你们那位马部长和组织部的同志肯定都是穿黑色的西服。”

  何大龙马上就妥协了,这位小姨子见识比他广。他拿起衣服到隔壁房去换。

  星儿说:“姐夫,知道现在什么族最牛吗?”没等何大龙回答她接着说:“灰色一族最牛。”

  何大龙在隔壁房间大声问:“为什么?”

  星儿回答说:“灰色一族介于白领一族和蓝领一族中间。说他是打工的,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他是当官的,他又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就像你,对上你是打工的,对下你是报社的一把手。”

  何大龙换好衣服走过来,星儿打量着他,问:“领带呢?”

  何大龙从柜子里拿了一条:“这条金利来就不错。”

  星儿摇着头说:“我就知道你会说金利来不错,但它不适合你。”

  何大龙不解:“怎么不适合,我天天都带,不错的。”

  星儿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条领带说:“那是乡镇长们喜欢的品牌,以前我都不爱提醒你。喏,这是别人从法国带来的,爱玛仕。”

  何大龙问:“别人怎么送领带给你这个女孩子?”

  星儿笑了:“你真逗,这是从我老爹那里摸来的。”

  何大龙忙说:“那不行,被你爸知道就弄巧成拙了。”

  星儿说:“什么弄巧成拙。女婿要老丈人一条领带就弄巧成拙了?我姐从娘家顺回来的东西还少哇。快系上吧。”说着就要给他系。

  何大龙忙接过领带:“我自己来,自己来。”他对着镜子开始打领带,想起了妻子虹儿。星儿说的对,虹儿的确常从家里带东西回来,何大龙的羊绒衫和好几件衬衫西服都是她从家里拿来的。可她从来都是对何大龙说是她买的,何大龙心里知道这是虹儿不想让他觉得沾了贺家的光。他很感谢妻子时时维护着他那不值钱的自尊心,眼下,星儿又从贺家给他拿东西,还一语捅破了虹儿的“谎言”。唉,看来自己真绕不过贺家了。“星儿,你们董事长来没来呀?”何大龙想到瑞东集团来东方市投资的事。

  星儿在整理房间:“多谢何社长的关心。我们董事长童瑞东先生已在东方市好几天了,环保问题也解决了。”

  何大龙踌躇满志:“我现在可是有发言权喽,如果你们环保出了问题,我可要替东方市人民维权。”

  星儿停下手说:“哟,还没上任呢,就想维权?放心吧,环保搞不好不用你维权,我爸第一个饶不了我。明天上午就要签协议了,你是不是也光临?这也是你公开露面的机会,以你的职务你可以站在前排呢。我让人给你送请柬。”

  何大龙摆摆手说:“别别,还是低调一点,别让人觉得我出风头。”

  星儿要求道:“那你们一定要派记者去。”

  何大龙略一想说:“你还是直接找报社吧,我报到后想先调研,不急忙介入日常工作。忘了问你,你会留在东方市吗?”

  星儿卖关子:“你猜。”

  何大龙内心是矛盾的。星儿如果留在东方市,他与贺家好多事可以方便地沟通。但长此下去,自己与星儿的关系会不会发生变化?从虹儿去世后的这段看,星儿是愿意和自己在一起的。可自己肯定不会和星儿结婚,当驸马的滋味他再也不想尝了。可他又不知该如何回避星儿,只有星儿在济南工作,矛盾才会迎刃而解。

  见何大龙不说话,星儿说:“猜不出吧。我也升官了,是瑞东纸业东方分公司执行总经理。”

  何大龙有点吃惊:“你当总经理?你懂管理?”

  星儿得意地说:“不懂就学嘛。通用电气的杰克·韦尔奇说:‘商业首先是一场游戏,它不是严肃的、致命的、枯燥无味的、毫无乐趣的。’”

  何大龙自言自语:“这位董事长胆子真大。”

  星儿没管何大龙说这话的用意,告诫他:“姐夫,无论是做企业还是做公务员,用人始终是第一位的,人才是真正的第一生产力。”

  何大龙认真地说:“你的事我们先不讨论。但我要建议你爸劝你辞去这个执行总经理的职务。”

  星儿眼睛一瞪:“何大龙,你看不起我。”

  何大龙对视着星儿说:“不是,正因为我看得起你才劝你放弃。你也不想想,那位童瑞东为什么要这么做?”

  星儿反问:“你以为就你会想?这件事傻B都会想。但没有人会想到我的实力和能力,为什么我不可以将我爸的职务转变成我的优势?为什么我不抓住机会展现我的价值?傻B才不呢。我有个师姐叫朱香香,出道才几年?已是千万富翁,成了东方市的著名企业家了。”

  何大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好,不讨论了。你说的那个朱香香是不是也参加了虹儿的葬礼?”

  星儿点点头:“她去了。我还给你介绍了,你忘了。”

  何大龙“哦”了一声:“星儿,小虹儿还好吧。”

  星儿斜他一眼:“还知道你有个女儿呀?她都快把你忘了。”

  何大龙有点感慨:“真要谢谢你爸你妈,要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办。做报纸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还是要投入很多精力和时间的。”

  星儿理解地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把小虹儿接到我家去,让她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一段时间。”

  何大龙由衷地说:“谢谢你,星儿。”

  听了这话,星儿眼睛有点潮:“谢什么,指责我没能力就是谢我?”

  何大龙解释:“不是,我是怕你不留神上了当。”

  星儿眨了眨眼睛:“姐夫,我倒要谢谢你。”

  何大龙不解:“谢什么?”

  星儿说:“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她的话里有些调皮又有些动情。

  何大龙笑着说:“那不是应该的嘛,谁叫你是我小姨子呢。”

  “嘀嘀嘀……”何大龙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是司机来接我了。”他接通电话:“我就下楼。”

  星儿问:“是那辆别克君威?”

  何大龙点点头说:“你在这儿还是一起走?”

  星儿说:“知道你下午上任,我是抽空来看看你的。明天签约,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办呢。”

  出门时星儿才发现墙上的那幅油画,她走到画前站住脚。何大龙说:“这就是虹儿从莫斯科带回来的画。”星儿微笑着把目光从画上投向何大龙,心情复杂。“走吧。”她说。

  两人出门,一起进了电梯。星儿说:“再猜猜公司给我配了什么车?”

  何大龙摇摇头说:“肯定不会差吧,民营企业首先就要面子。”

  星儿笑笑:“算你聪明。比你的车好,是辆白色的宝马。”

  何大龙吃惊地说:“太招摇了吧?”

  星儿得意地说:“招摇在广告学里是一种重要的效应。我们瑞东纸业就是要招摇,让东方市的人在最短的时间知道瑞东纸业和它的年轻漂亮的女老总。”

  何大龙没敢搭腔,他怕踌躇满志的星儿不高兴,这可是位姑奶奶。何大龙心里还真有点佩服她,她泼辣,充满活力,看问题也看得准。在董事会干秘书,大场面肯定见过不少,况且她的血液中流的是贺家的血,那种高干子弟的气质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的。虹儿虽然也有这种气质,但她特容易满足。但愿这位小姨子能成大气候。

  瑞东纸业的董事长童瑞东已经54岁了,一米八的个子,是位山东大汉。10年前他从副厅级干部位子上下海,创办了一家小型造纸厂。短短10年间,他的造纸厂变成了瑞东纸业集团,销售收入达40亿,总资产达80亿,集团成为国内造纸行业第一家AB两种股票上市公司。

  童瑞东在下海那天就给自己的企业定下了发展四步曲:先用关系业务拉动增长,再从内部管理着手挖潜增效,等企业有了一定规模就开始资本运作做大企业,最后靠企业文化来巩固业绩。分两个五年计划来完成自己的构想,终于获得成功。他将关系和人才当成自己的左右手,并不断挥动着这两只手,开疆略地所向披靡。在童瑞东的手机中存有上千个电话,其中在重要电话目录中有50个省部级干部的资料,这些人大多是他10年前在中央党校厅级干部进修班的同学,如今几乎都是省部级干部。童瑞东常开玩笑说:“他们才是瑞东集团的第一生产力。”

  童瑞东的用人策略始终与所谓的“第一生产力”有关,比如使用星儿,董事会多次产生分歧。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凭父亲是副省长就要用她做董秘,太危险,但童瑞东坚持要用。此前他去杭州找星儿谈了次话,坚定了他用这位大小姐的决心。童瑞东可不是吃素的,他愿意和干部们以及他们的家属打交道,但他把共事与经济资助分得非常清楚。能用钱办到的事是最容易的事,权钱关系既简单又快捷,对于那些纨绔子弟他宁愿花钱养着也不让他们进集团做事。如果让他认为是可造之材的干部家属,他绝不放过招入麾下的机会,他认为在合作中巩固的关系比花钱养着的关系要牢靠得多。目前瑞东集团董事会就有国资委、商务部、证监会的司局级干部,都是被他说服后下海的,这些人被称之为“又红又专”的人才。

  在西湖中间的刘庄,他先问起星儿的毕业论文。听了她的论文题后童瑞东很感兴趣地问:“得出什么结果来了?”

  星儿笑了:“童叔,你也对哲学感兴趣?”

  童瑞东也笑了:“你是不是说双手沾满铜臭的人不配谈哲学?”

  星儿忙解释:“不不,我没这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哲学是一群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玩的游戏。你那么忙哪有时间呀。”

  童瑞东回想道:“我在中央党校读书的时候,对马哲很是有好感,常和你老爸聊《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经济学哲学手稿》。”

  星儿问:“童叔,你们恐怕在心里把马克思主义忘光了吧?”

  “别打岔,是我在问你,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说说你的论文。”

  星儿环顾四周问:“这儿好像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起草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宪法的地方吧。”

  童瑞东回答道:“这就是毛主席在杭州的别墅,中国有不少事是在这里酝酿后发生的。”

  童瑞东每次到杭州都住在号称西湖西山之下的第一名园——刘庄。这里原为私人别墅,建国后成为浙江省委第一招待所,后来专门用作毛泽东在杭州的行宫,不再对外开放。刘庄东南西三面傍湖,北倚康山,因戊戌变法的领袖康有为曾在此隐居而闻名。童瑞东喜欢这里的幽雅小厅、古朴陈设、窗明几净。把星儿带到这里来谈话,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让星儿知道他的实力。此刻,窗外皓月当空,湖面碧波荡漾,真是清静之极。

  星儿用讨论的口气说:“我们只说社会主义,而忽略了科学两个字,而马克思提出的实际是科学社会主义。”

  童瑞东问:“这有区别吗?”

  星儿说:“区别大了。科学社会主义才是准确的、可操作的,也是可以修改的、推翻的。而如果不是科学的,那就变成了宗教,而宗教是不可修改和被推翻的。”

  童瑞东赞赏道:“有点意思,接着说。”

  见童瑞东愿意听,星儿得意起来:“我们现在为什么不提发展观而要提科学发展观就是这个原故。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到人是作为一个整体而存在的,由此便产生了共同体的想法。童叔,你看过这部著作,应该知道共同体这个概念吧。”

  童瑞东想了想说:“不是太清楚。但我知道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建立共同体是发展的重要步骤。”

  星儿看了看童瑞东打趣道:“行啊,童叔,与时俱进了。”

  童瑞东不动声色喝了一口茶:“西湖龙井真是名不虚传呀。你接着说。”

  星儿说:“马克思告诉我们,要建立科学社会主义制度惟一切实可行的方法就是暴力革命。美国有个叫托马斯·库恩的哲学家在他的哲学著作《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提到:革命是世界观的改变,他说科学革命是打破传统的活动,每一次革命都迫使科学共同体抛弃一种盛极一时的科学理论,而赞成另一种与之不相容的理论。所以科学家往往要压制重要的新思想,他们不想已经存在的所谓的经典理论被破坏。”

  童瑞东若有所思道:“我大概明白了你的论文要写什么了,科学革命与政治革命其实是异曲同工,那你说的困境是什么?”

  星儿已沉浸在自己的论文之中,她没把与童瑞东的谈话看得很重要,而是向这位叔叔尽情阐述几年学习的成果:“马克思主义在鼎盛时,全世界有超过50%的人在用它来解决自己的政治、经济、文化等问题。现在呢?有多少人在用它?这从另一面说明每一种理论都是有弱点的。导致了社会主义这个伟大的理论在20世纪末走了下坡路的原因,不是它本身的问题,而是由于许多当权的马克思主义信徒放弃了用科学的眼光去看马克思主义理论。”

  童瑞东点头说:“有点道理。马克思曾预言:机械化程度的提高会使资本家的利润减少,现在看来这就很荒唐。对此,我有切身体会。”

  星儿肯定地说:“对,机械化是个科学的概念,社会主义是个政治概念。如何将它们有机结合呢?要不要靠革命?邓小平理论的精髓是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什么是解放?解放就是革命。童叔,你想想,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哪有什么招聘、考试。就是邓小平指出‘不是没人才,而是思想没解放’后才有的。”

  童瑞东是有心而来,听了星儿的话,觉得这孩子的思想长大了。善于分析是企业文化的重要标志,再考考她对企业的了解,想到这儿他说:“好了,我们换个话题,你对做大做强一个企业有什么见解?”

  星儿笑道:“童叔,你好像不是来请我吃饭喝茶的吧?你有企图。”

  童瑞东哈哈大笑:“你这孩子,我对你会有什么企图?我这是不耻下问,别人跟我讲话还要付钱给我呢,你还说我有企图。”

  听童瑞东否认,星儿越发相信他有企图:“不对,你把我带到这里来,肯定不是为了喝茶看风景,而且从一开始你就只问我,不是不耻下问,一定有企图。”

  童瑞东见骗不了星儿便使出另外一招:“刚才你不是讲只有解放思想才能找到人才嘛。我就想搞个大招聘,怕说外行话,特别是与你们年轻人谈,我不能给别人有家长的印象,所以先找你聊一聊。”

  星儿信了,说:“这还差不多。找我聊就对了,我去温州做一些调查,又听了美国通用电器的CEO韦尔奇在中国访问时的讲话,对中国的企业特别是对中国企业失败有了点心得。”

  童瑞东笑着说:“唔,好,还有心得,说说看。”

  星儿侃侃而谈:“做大做强企业有三条路,一是垄断,像中国电信、中国石化等;二是资本,像长江实业、中信集团;三是创新,这主要指高科技企业。这三条路最宽阔的是第二条,资本运作。童叔,你的瑞东集团上市就是典型的资本运作了,这就是所谓的小企业做事大企业做人。”

  童瑞东对星儿能看到企业发展之路感到高兴,他继续问:“可是资本与知识是很难融合的,有资本没有知识照样不行。”

  星儿说:“盖茨是这个世界上迄今为止把资本与知识融合的最好的人,这就涉及到企业文化。”

  童瑞东一震,心想,这姑娘对企业发展的理解与自己的相同点很多。童瑞东清楚,如果一个高干子弟能服你或处处与你想到一起,那他会舍命帮你干,因为一般人根本就不在他们眼里。眼前这位即将毕业的哲学学士看来真和自己有缘。“星儿,你怎么看‘市场不需要解释’这句话?”

  星儿想了想答道:“这其实和企业文化有很大关系。如果市场可以解释的话,当年瀛海威就不可能会让搜狐新浪出头,秦池巨人太阳神也不会昙花一现。在企业文化中一半是科学,一半是艺术,所谓科学,就是需要一套不断完善的制度。德国著名的巴斯夫化工厂,一百多年来没出过大事故,他们做法非常简单,培训培训再培训。不管在哪里开会,第一个讲话的一定是安全员,告诉你此刻如发生灾难,你如何逃生;所谓艺术,那就是靠精神作用激发员工的主观能动性,文化的结果就是文明,而越是文明,禁忌就越多。在西方,做事顺序是法理情,而中国文明带给我们的做事习惯却是情理法,这就是所谓的文明的冲突。”

  听到此,童瑞东心里有底了,这位大小姐正是瑞东集团需要的人。问题是她愿不愿离开父母去济南工作,那位贺副省长会不会答应?他决定先突破星儿本人,再找她老爸。

  “星儿,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星儿喝了两口茶:“让我说这么多,渴死我了。我妈要我去社科院工作,我不愿意。”

  童瑞东不动声色:“那你想干什么工作?去社科院搞研究还不好呀?”

  星儿摇摇头:“我不喜欢,我想自己找工作。”

  童瑞东故意说:“你一个学哲学的,找什么工作合适?”

  星儿特自信地说:“不是我吹,发了简历出去,要我的单位还不少呢。我声明,我没说自己是副省长的女儿啊。”

  童瑞东笑笑:“那有你看中的企业吗?”

  星儿看着窗外的西湖说:“杭州和西湖只有相互依靠才能给人美。我还没找到心中的‘杭州’。”她突然说:“童叔,我去你的瑞东集团吧。”

  童瑞东狡黠地笑了,笑得好开心。

  星儿看着正笑着的童瑞东,她恍然大悟,童瑞东今天是请君入瓮,他三下两下就让自己钻进了套中。她由衷地说:“姜还是老的辣。童叔,你给我什么位子?”

  童瑞东肯定地说:“凡是我亲自考察的干部,位子都不会低。现在最最重要的是你必须说服你的父母。”

  星儿立马说:“我的事我作主,不用理他们。”

  童瑞东摇头:“那可不行,贺大省长会说我拐跑了他的女儿。告诉你,你只要跟你爸说如果他不同意你自己出去闯,你就在外面胡乱打他的牌子,他肯定就会让你走了。”

  星儿笑了:“好嘞,我老爹就怕我们打他的牌子,这是他的软门。”

  童瑞东隔着桌子伸出手:“星儿,你已经是成人了,我们就一言为定。”

  星儿想哭,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当大人看待,更是第一次被人重视,特别是受到童瑞东这样的企业家重视。她把手伸过去握住了童瑞东的大手,她感到了踏实,也感到了温暖。

  事实证明用星儿是正确的,她只熟悉了两个月情况就正式在董秘的位子上稳稳地坐下。此次集团到东方市投资,中间固然有贺副省长牵线搭桥,但主要工作是星儿在做。对于让一个24岁的女孩来运作2亿元的项目,童瑞东心里没底,他知道学问再好也替代不了经验。好在星儿在董事会工作了两年多时间,她看到听到的集团每一次投资的流程和谈判结果,都可以成为她的经验。这次她代表董事会在东方市全权处理投资的事,除了那块工业园区的地选得好以外,在税务融资特别是在环保问题上打了漂亮仗。创造性地提出在工业园区修建一座企业共用的污水处理工厂,由各企业投资入股,市政府控股。这明显是个多赢的方案,对政府来讲,把环保问题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这是科学发展观的具体体现;对企业来讲,避免了无数的关于环保问题的后顾之忧。特别是对于造纸行业,这个问题更是突出问题。星儿在给他汇报这件事时讲了一句广告词:合作——永远是利己的最佳方案。

  协议已签下来了,签字仪式的场面与瑞东集团是对称的,市里党政一把手出席,给今后工作留下伏笔。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是销售,如果这个纸厂的产品全部销到本省那将又会是双赢,运输费降低和其他成本的降低必定会带来价格的降低。目前5万吨新闻纸的产量将先占领主流报纸,童瑞东已让星儿调查了《东方晚报》和《东方商报》以及几家党报的用纸情况,它们是瑞东集团首先要突破的报社。估计晚报不会有问题,星儿的姐夫何大龙去那里出任一把手了。商报听说情况不是太好,还有行业报的影子,但名气品牌还是有。市委李书记在签字仪式后表了态,他去动员党报用瑞东的纸。

  在星儿姐姐虹儿的追悼会上童瑞东见过何大龙,觉得这位宣传部干部出身的青年人一身英气。尽管当时他大悲默默,可童瑞东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坚强执着的东西。瑞东集团要在东方市生存下去,需要与媒体搞好关系,当时他就决定要交何大龙这位朋友。想到这儿,给星儿挂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星儿就接了电话:“喂,董事长,有事吗?”

  “跟你说多少遍了,在私下场合叫我童叔。”

  星儿笑了:“好,我错了,童叔。”

  童瑞东:“我考虑请你姐夫吃个饭,你看行不行?”用商量的口气与部下交谈,往往事半功倍。

  “那怎么不行,应该他请你。你是他小姨子的领导,他不该尽地主之谊呀。”

  童瑞东听星儿的口气,感觉她和何大龙之间不是随便,而是一种亲切。这姑娘会不会是喜欢上她姐夫了?这个想法只在脑子里一闪,他说:“不行,我们还要仰仗你姐夫呢,还是我们请他吧。”

  “好吧,我来安排。”

  童瑞东补充道:“记住,不要安排在太好的酒店,中等的。我觉得你姐夫不是个高调的人。”

  星儿佩服道:“童叔,你看得真准,他那个人太有自己的主张了。别看他才当一把手,其实他心里早就是一把手了。你说是今天还是明天?”

  “那要看何大龙的时间安排。”

  “别管他,就是有安排,我也让他改了。”

  星儿的话更让童瑞东感到这姑娘爱上姐夫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关系就不太好处理了:“星儿,还是问问何大龙吧,人与人之间尊重比什么都重要。”

  星儿答应道:“好嘞,童叔,你真体贴人。我马上给何大社长挂电话。”

  放下电话,童瑞东若有所思。听星儿讲过几次她这个姐夫的事,每次讲星儿都是一副敬佩的模样,这位前驸马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会做出用瑞东新闻纸的决定吗?虽然市委李书记表过态,但还得要各路诸侯一起动才行,还有宣传部。按照童瑞东的计划,这次来东方还要争取与宣传部马诚部长挂上钩。请谁牵线让他费了一番脑子,请李书记出面能挂上,但效果不会太好,马诚可能会有逆反心理。如果是何大龙出面,这个钩就会挂得更顺更牢靠。何大龙愿意把瑞东集团介绍给马诚吗?童瑞东心中没底。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揣摩人的心理更难的事了,特别是高手过招,那就是难中之难。童瑞东没有跟星儿兜这个底,还需要走一步观察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