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内参




  〖晚报讯〗昨日,东方花园的业主来本报投诉东方商业地产开发公司,该公司开发的东方花园不仅存在施工上的漏洞,而且有业主指出他们因贷款的原因,在房产证上也做了手脚。该公司总经理朱香香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称:公司没有对不起业主的地方。此后朱经理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记者调查后得知,当前,造成房地产商被投诉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一是政府职能部门对建筑项目审批管理把关不严,使得一些并不具备资格和实力的单位或个人获得房产开发许可证,然后再将工程转包给建筑商。更有甚者,通过种种“关系”,没有许可证也能开工,不经验收就开始卖房。二是建筑商在降低成本上大做偷工减料文章、使用伪劣建材。三是施工人员素质低、技术欠佳。四是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对房产销售过程中商家误导消费者的行为监管不力,房地产销售市场透明度不高。五是消费者法律意识、维权意识不强。

  在房地产投诉的案件中有几种比较常见的质量问题:面积缩水、裂缝问题、渗漏问题、墙体空墙皮脱落问题、门窗密闭性差变形问题、公用设施设计不合理质量不过关问题。

  东方商业地产开发公司开发的东方花园楼盘究竟属于上述哪种情况,本报将继续关注。欢迎读者拨打维权热线:3158000。

  何大龙接到星儿电话时,他跟上官德刚谈完话。

  何大龙没要原来社长的办公室,那间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相对较安静,但离总编室会议室都比较远。他选择了靠东湖北路比较闹的办公室,这原来是报社办公室的一间大仓库,只做了很简单的装修。从六楼窗口往外看是一道城市风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尤其是晚上,路口的红灯一亮,汽车便立刻堵成长龙,那一溜耀眼的刹车灯让人浮想联翩。何大龙站在窗口想,人生会有多少个路口?又会遇到多少次刹车?如果走错了路口就会失去方向,如果刹车不及时就会追尾。现在自己有能力来影响这座城市的思想了,该如何来影响?到报社报到那天接到老丈人贺副省长的电话,他说的一句经典的话让何大龙在后来的与报社中层干部见面讲话中不由自主地引用了。贺副省长说:“对于现代媒体来讲,不管你多有能耐,到这里工作都不会屈才。”这句话的经典之处在于它将现代媒体的综合性溶为一体,不仅仅是新闻、发行、广告三驾马车的问题,还涉及到观念、资本、团队、机制、扩张等等。在就职演讲时何大龙的四个一点“突发新闻快一点,策划新闻强一点,报纸差错少一点,原创新闻多一点”赢得了报社同仁的认可,在后来的个别谈话时,大家都表示了四个一点对办报有重要的关系。在最火的媒体论坛“西祠胡同”里也有不少人对他的四个一点大肆评论。

  何大龙做论文时就常去“西祠胡同”的传媒江湖逛逛,这个网站将全国许多媒体的优秀人物一网打尽,尽管大家都不用真名在网上发表观点,但可以通过这些观点和信息看到网名背后的人的水平。何大龙当时就想,如果自己有机会去办报,一定不能忘了利用这个网。所以他在见面会的当晚就到网上去查自己的信息,结果很让他自豪,不少东方市的媒体人对他的上任寄予了希望。网络真是厉害,他在读新闻学研究生,他是贺副省长的女婿,他的妻子车祸去世在他的名字下都有涉及,让他感到安慰的是不少新闻人对他的妻子虹儿表示哀悼,期望他化悲痛为力量。也有不少人在猜测他将会如何处理贾诚实、上官德。

  马诚部长送他去报社报到时再次谈到宣传纪律,指出市委和宣传部决不会姑息不听招呼的任何人,话里的含义很明显了,对新上任的何大龙来讲却非常棘手。到报社后已找了不少人谈话,其中跟高原红的谈话让他大开眼界,这些编辑记者虽然也是主流社会的人,可他们与机关的公务员们表达观点的方式完全不同。

  高原红在自我介绍后说:“少帅,你没必要找我谈话。”

  何大龙觉得好笑,自己才来两天就有绰号,他问:“谁给我取的外号?我是张学良吗?”

  高原红反问:“我可以吸根烟吗?”

  何大龙示意她可以。她掏出一包深圳出的“好日子”牌烟,拿出一支夹在手上,又看了看何大龙,意思是他抽不抽,何大龙笑着摇摇头。高原红点火吸了一口烟说:“谁取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外号是不是总结出了你的特点。”

  何大龙饶有兴致地问:“我的特点是什么?”

  高原红:“你的就职演讲讲了四个一点,说明你有帅才,你有背景说明你有机会当这个帅,你年纪不大,又是在读研究生,总不能是老帅吧,还是少帅贴切。这其实是报社的同志们对新社长的一种内心期盼。”

  面对高原红的率真何大龙笑笑:“我是机关干部出身,没办过报。大家期盼我干什么呢?”

  高原红也笑笑:“期盼你给大家加点工资,期盼你把晚报变成东方市的一个符号。”

  何大龙:“太高了吧?你能不能说说你对贾诚实同志的看法。”他换了个话题。

  高原红猛吸一口烟:“这就是我前面讲的你没必要找我谈话的原因。”

  何大龙问:“为什么?”

  高原红站了起来:“教头所做的这一切错了吗?你是学新闻的,凭良心你说出号外、揭露派出所的违法行为我们错了没有?关于党委副职人数的新闻,又不是我们的稿子,是别的媒体已经发过的,这难道也是我们的错?”

  何大龙摆摆手示意她坐下:“你这大编辑用词不准确。首先我没讲你们错了,我已经是报社的一员了,在你们中就有我。其次我也没讲教头错了,我是请你谈谈对他的看法。”

  高原红坐下,看了何大龙一眼干脆地说了一句:“可你的意思我知道。无非是想找到让他滚蛋的所谓的群众意见。”

  何大龙站起来给她倒了杯水,严肃地说:“高原红同志,你们可能还不了解我。我是个敢于负责任的人,如果要处理一个干部,我不至于用这种办法来获得群众的意见。我们现在的谈话虽然是轻松的,但也是严肃的。”

  高原红站了起来:“我也是严肃的。这么跟你说吧,我已经做好了离开晚报的准备,因为那几件事发生时我是总编室的当班主任。如果追究责任到了社长总编以下,我也逃不了。与其被你处理,不如我自己撤退。”

  何大龙愣了,想:这些人太直白了吧,动不动就讲要走。按何大龙的脾气他会很不高兴,但此刻,他知道高原红说这话是有前提的,所以愣了愣后又笑了:“你如果要走,我一定会留你,万一留不住我会热烈欢送。但现在不是谈你的问题,而是谈你心目中的教头。”

  何大龙的话里含有语重心长的成分,高原红有了些许平静耸耸肩说:“对官场上的事我外行,对教头的工作我满意,他就是严厉批评我,我也相信他是真诚的。”

  何大龙点点头,心里为贾诚实感到自豪,部下如此的评价,比什么表扬都分量重,都更让人感动。“你的外号叫大侠吧?”

  高原红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们就没把我当女性,这是我的悲哀。”

  何大龙肯定地说:“不,我现在觉得你当之无愧,你担当得起大侠这个名号。”

  高原红目光单纯地看了何大龙一眼,把手中的烟掐灭了。

  何大龙笑笑说:“你应该叫我师哥。”

  高原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西祠胡同里讲你是人大中文的,现在又在读研究生。”

  何大龙点点头:“希望你别让师哥下不来台。”

  高原红不解地说:“我没让你下不来台呀?”

  何大龙装着严肃的样子说:“你开口就说要走,这不是让我下不来台嘛,以后不许这么说。”

  高原红笑着点点头。何大龙从她笑容中看到了几许妩媚,他想,这个女孩,有点意思。

  几天后,当何大龙决定向宣传部推荐贾诚实出任晚报常务副总编时,大家都不信,马诚更是感到意外。何大龙到马诚的办公室详细汇报了他在报社与中层干部和群众谈话的情况,把报社员工的意见完整地报告给马诚。他知道此时群众意见是可以让贾诚实得分的,只要解决了贾诚实的问题,上官德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

  马诚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半天问:“你这是不按常理出牌,祭起了群众这面大旗。你自己的态度呢?”

  何大龙知道马诚不信这是群众意见,便做出很真诚的样子说:“部长,我新官上任,想三把火烧在工作中,而不是让别人感觉我在烧人。其实部长对我的期望,我诚惶诚恐,就怕完成不好你交给的任务,可办报必须要有内行。如果部里能考虑我的实际情况,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马诚还是看着他,又站起来在办公室踱了几步。何大龙知道这是马诚在衡量利弊,但他心里清楚,这件事马部长会妥协的,一则何大龙是宣传部派出去的干部,他不能不支持;再则何大龙的背景不能不成为马诚天平上的一个砝码。

  马诚站住了,他盯着何大龙说:“你赢了。我同意贾诚实同志任《东方晚报》常务副总编辑,但我要亲自和他谈话。”

  何大龙握住马诚的手说:“那当然,谢谢部长的支持。”

  在宣传部任命前,何大龙没有和贾诚实谈话,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一纸任命比任何谈话都能说明问题。他看过贾诚实的档案,和自己一样,从单位的最底层干起,一步一步到达现在位置,其中滋味只有干过的人才明白。只是觉得在一家媒体里,常务副总编辑与广告部副主任是一家子好像不太合适。这个想法本是一闪现,结果却挥之不去了。等站住脚,这个问题要解决。

  找高原红之前他先找了上官德谈话,又让他吃了一惊,这位名记竟然找了位“名妓”。何大龙没敢表现出吃惊来,他看过一个手机短信段子,就是把记者和妓女相比的,都欢迎来稿(搞),长短不论,按质付酬等等。现在摆在面前的可不是搞笑,上官德在谈到那个叫菲菲的小姐时两眼放光幸福无比,何大龙的经验告诉他这决不是装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因此,他只能一再强调个人的问题个人去解决,他祝福上官德,并要他好好干。此时在何大龙的心里是准备把上官德放到首席记者的位置上。设立首席记者与首席编辑是何大龙在看了许多媒体的机制创新后借鉴来的,他的目的是在中层干部暂时不动的前提下,提拔几个自己的人,用“首席”的方式提拔既合情又合理,还不露声色。

  星儿来电话讲她的老板请吃饭。他问:“你们老板有什么企图?”

  星儿骂他:“你这个人真是,你是惊弓之鸟?童瑞东对你有什么企图?要有企图他也是对我对我爸。”

  何大龙笑道:“小姨子别生气,我这不是没经验嘛。还是你厉害,你怎么就知道我上任那天马诚和组织部的人会穿黑色的西装?”

  星儿得意地笑了:“姐夫,你听我的准没错。我会害你吗?我也不舍得呀。”

  何大龙听出星儿话里有话,没敢往下接话,便说:“在哪里吃?”

  星儿说:“我怕你拘束,就到喜来登去吃自助餐吧。”

  何大龙故意揶揄道:“你的那个大老板,就请我这个媒体官员吃自助餐呀,小看人了吧。”

  星儿道:“你这是狗咬吕洞滨,吃大餐你怕别人有企图,吃自助餐你又讲别人瞧不起你。那好,你点吧。”

  何大龙妥协了:“好啦好啦,算我幽默未遂。你说了算。”

  “那晚上6点半,我在喜来登大堂等你。”

  “不用等,我认识,和你姐带小虹儿去吃过。”

  星儿教导他:“看看,又不懂了吧。我等你是为了要把你隆重推出,这是种形式,就是你们体制内的程序,让你在我们老板面前有派头有尊严。”

  何大龙又笑了:“好好好,听你的。”

  放下电话,何大龙站到窗口,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流,他想,战争开始了。他要尽快占领制高点,报纸不仅是宣传工具,还是企业。高原红讲期盼自己把晚报变成东方市的符号,只有做大才可能成为符号。怎么做大?兼并是条捷径,这可以把报社员工的信心全部调动起来。团市委有一张《青年报》,市卫生局还有一张《大众医生报》,都是周报。何大龙知道这两张报纸都办得好难,他们的发行都是通过本系统往下压,现在走市场了,情况就不妙了。能不能兼并他们呢?这需要在人力物力上投入多大的成本?何大龙清楚,他在东方市实际的竞争对手只有《东方商报》一家。商报的发行量大约比晚报少三四万份,对于两家日报来讲,这个差距并不算太大。但由于商报的主管单位市经贸委新上任的主任并不想办报纸,这张报纸目前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何大龙在新闻处当处长时还几次去经贸委协调,宣传部是不想撤掉这张报纸的,他们知道要想北京批一个报号太难了。何大龙也是主张保商报的,可现在这张报纸成了他的对手了,听说他们已多次寻求外资。能不能吞下商报,形成一统天下的格局?不行,不能这么冒出来,刚上来就大张旗鼓暴露心迹是为官之大忌。兼并周报却不同,领导可能还会表扬他,这是为领导分忧。

  经过这段调研,晚报自身的问题不少。光发行就问题成堆,每天的零售数字都是那个叫汪洋的主任拍脑袋定的,造成退报严重,听说她连报表都看不懂,这样的干部一定要换掉。还有,报社印宣传单,把投诉热线的号码印错了,结果电话都打到一个市民家里去了,把人家气得半死。广告也问题多多,与一家珠宝商签合同,人家用珠宝抵广告款。可一份合同没履行完,又签了第二份第三份。抵来的珠宝奖励读者,但彼此都没有手续,谁也不知道数字。看来要在晚报有所作为,必须先搞定内部问题。

  何大龙在晚报上任后,不仅引起了东方媒体从业人员的议论,也引起省直以及市内媒体的议论,大家都纷纷猜测他会在晚报弄出什么奇迹来。

  这天,商报的维权记者牛文广和跟着他见习的女记者林彬又在议论何大龙。牛文广在商报已干了8年,是老维权记者,自称自己是牛吃草,意思是吃的是草挤出是奶,常吹牛说:“不了解我老牛的人就不了解商报。”这些年练就了一对火眼金睛,练成了一双敏感的耳朵,他能看出谁在撒谎,也能从道听途说中挖出爆炸性的新闻。更重要的是他了解官场,对国家机器中的规律摸得透,别看他只是个记者,还很少有搞不定的事。

  他不屑一顾地对林彬说:“那个何大龙我认识,没什么本事,就是个吃软饭的靠着老丈人爬上来的家伙。”

  林彬很是崇拜这位比她大10岁的老记者,多次看到那些官员老板求他高抬贵手。有一次在处理东方百货商场超市销售早产牛奶的维权新闻时,牛文广对销售经理吼道:“限下午3点之前,你们老总到报社找我,否则让你们好看。”结果百货商场老总居然2点30分就等在报社维权部门口,这可是东方市最大的百货商场呀。后来牛文广告诉她,其实那位老总并不是怕早产牛奶曝光,而是怕他牛文广,因为他掌握了百货商场在转制过程中的猫腻。林彬问他为什么不报出来,牛文广得意地眨眨眼说:“难怪人家叫你四木,你真是木头。好戏能随便上演吗?这个商场老总下台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但林彬至今也没明白为什么牛文广不把那些转制的猫腻报出来。听牛文广说何大龙不行,她说:“不会吧,听说那位何社长还在读新闻系的研究生呢。”

  牛文广眼一抬鼻一翘说:“那不叫读,那叫混。你看着,晚报不可能像孙强那样蹦喽。”

  林彬问:“为什么?”

  牛文广变得严肃了:“他是个驸马,但凡驸马心理都有些不正常。”

  林彬说:“听说他顶住压力保了一个副总编辑和上官德。”

  牛文广点点头:“这是他高明之处。他什么也不懂呀,所以要笼络会做事的人呐。四木,我问你,奴隶做错了事如果你不惩罚他,他会怎么办?”

  林彬想了想说:“理论上说他会心存感激更努力工作。”

  牛文广再问:“那他的奴隶身份改变了没有?”

  林彬肯定地摇摇头。

  牛文广得意地笑了:“你明白何大龙为什么要保贾诚实和上官德了?”刚说完这句话,手机响了,他接听电话:“喂,是老林吧,你的事我有谱了。下周平乐县要开两会,我去找祖国书记谈谈,估计没太大问题。对,我会带你的一个本家去采访,是个女记者,你可要好好招待呀,哈……”

  牛文广挂了手机对林彬说:“我们一起去采访平乐县的两会,我顺便去办一件事。所有费用刚才给我来电话的林坚全包了,回来你还可以报差旅费。”

  林彬问:“林坚是什么人呀?这么大方。”

  牛文广说:“平乐县招商局局长,别看他是科级干部,在县里玩得转。他想当副县长,但有个竞争对手,所以想我去给他帮帮忙。”

  林彬不解地问:“你能帮什么忙?顶多给他写两篇稿子吹吹他。”

  牛文广笑了笑,笑得诡秘:“别多问了,天机不可泄露。”

  几个月前,牛文广偶然在东方花园碰见平乐县委书记祖国陪同一位省领导的太太在看房子,便悄悄打开录音机跟了他过去。结果他发现是祖国要送一套房子给领导的儿子结婚,这可是如获至宝的新闻。录音机录下了从看房到交定金的全过程,那位太太还口口声声说:“就算我借你的。”祖国则说:“我的就是你的,不谈什么借不借。”牛文广几次想去平乐县找祖国谈谈,他并不想曝光,只想挂上这个县委书记,以后有事可以找他,又一直没什么事找祖书记办。正好林坚局长想当副县长,托人找到他想上几篇稿子宣传宣传招商局,他手一挥说:“想靠政绩当官基本扯淡,就像靠工资买房基本扯淡一样。我跟祖书记是铁哥们儿,信得过我,我一定帮到这个忙。”他其实还不认识祖国,但他知道只要祖书记听了录音,就一定会愿意与他结成铁哥们的。

  5天后,牛文广和林彬到了平乐县入住县委招待所。在此之前,他托人带给祖国一张光碟,里边有一小段祖国在东方花园与领导太太的对话。外人绝不知那是什么对话,可祖国一听肯定明白,所以他们刚住进招待所,祖国就亲自登门拜访。这让林彬对牛文广更是刮目相看,因为来了好几家媒体,按常规县里更重视电视台记者,可这次书记亲自拜访商报记者,让林彬特感自豪。闲聊了几句后,牛文广把林彬支出去,说想和祖国书记聊点儿私事。

  牛文广关好门,并在门拉手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后,笑着对祖国说:“祖书记,平乐县这两年真是旧貌变新颜呀。”

  祖国又一次打量这位暗中偷录他讲话的记者,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哦,都是市委市政府领导得好,路线正确了,一切都好办了。牛记者是哪一年到商报工作的?”

  牛文广见祖国试探他便说:“在商报干了8年了,跟市委李书记和潘市长都熟,采访过他们好多次了。”

  祖国显得很佩服的样子说:“噢,那是名记者了。不好意思,我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呐。”

  牛文广笑笑:“不敢当,在新闻战线上混了这么多年,也常常得罪人。”他开始进攻。

  祖国不解地问:“怎么会得罪人呢?别人被你批评,有则改正无则加勉嘛。”

  牛文广装着苦笑说:“要都像祖书记这么豁达就好喽。我有写内参的任务,所以会得罪人呐,真没办法。”

  祖国暗自一惊,他知道内参的重要性,那是一柄当事人看不见的利剑,可谓杀人不见血。内参一般只供省市委常委看,其威力可想而知。他马上笑着说:“内参真是厉害,去年新华社给我写了条内参,说平乐县尽管多方想办法还是拖欠教师工资的事。市委李书记亲自给我打了电话,他一方面批评了我,一方面让市教育局找省教育厅要了一笔专项资金,那真是救了我呀。”

  牛文广顺势加强攻击,他说:“说到新华社,我两个月前写了篇内参,上了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结果让市民政局的一个副局长受了降职处分。”

  祖国嘴巴张开了,半天没吱声。他是知道这件事的,同僚在一起还议论过怎么说降职就降职了,原来是这位牛记者搞的名堂。牛文广觉得机会来了,他说:“祖书记,我们这次想好好宣传平乐县的招商工作。已经采访了你的招商局长林坚,我认为他真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干部。”

  祖国还没反应过来:“哦,招商局的工作的确不错。”

  牛文广再进一步:“听说这回要差额选举一个副县长?”

  祖国明白了,好小子,在这儿等我呢。他的脑子迅速转圈,有一点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个人决不能得罪,送领导一套商品房的事无论是内参还是公开发表都是会要命的事。要保住命就要按住这位牛记者,争取成为朋友。他既然没有曝光,就肯定事出有因。林坚可以利用他,我祖国就不能利用他?不就是个副县长的位子嘛,给他。想到这儿,他笑眯眯地说:“牛记者,我们林坚局长是一位过硬的招商局长,他为平乐县做的工作有目共睹。这次说是说差额选举,可我心目中早就把林坚同志看成是副县长了,这个时候,你们报社再添把火,我真得谢谢你牛记者支持平乐县的工作呀。哈哈……”

  牛文广也笑了,笑得得意,也笑得痛快。在当天晚上县人大招待媒体记者的宴席上,祖国把牛文广安排坐在他身边,林彬眼睁睁看着牛文广被一拨又拨的来敬酒的县里的干部灌醉了。

  在他们结束采访回东方市时,已当选为副县长的林坚用自己的车送他们,车里装了半车的土特产。林彬接了一个红包,回家一看,里面有2000元。这是她到报社工作后接到的最大的一个红包。她纳闷,老牛是怎么弄的,比美国打伊拉克还复杂。但林彬不喜欢这样,弄来弄去,自己变得不像记者了,郁闷。

  连续几天的大雨,把东方市里里外外洗了一遍,到处都干干净净,天也变得蓝了。可钱冰冰却愁死了,她发现房子漏水。住进这套房子半年多,房产证也没拿到,现在又有两个地方漏水,虽然不太厉害,但也够烦人的。贾诚实立刻布置记者,写了篇新闻,并要追踪下去。

  钱冰冰气愤地说:“那个朱香香我看就是个奸商,好好曝曝她的光。”

  贾诚实是在完全轻松的情况下决定整东方商业地产公司的。自从他升任常务副总编辑后,他的外号从教头就成了大教头,开始还有点怕何大龙会不舒服,但很快何大龙也叫他“大教头”了。看来这位驸马爷真是能扛得住事的人,既然他这么礼贤下士,自己就没有理由不支持他的工作。马诚在找贾诚实谈话时,一口一个欣赏他的才气和工作能力,暗示是他马部长帮忙,才有了今天的大教头。贾诚实心里清楚是谁在帮他,而且帮他的人还沉默不语,这足以说明此人的襟怀是宽阔的,此前他还做好了下台的思想准备。在突然的变化面前,他晕了,清醒过来后,佩服起何大龙的做人方式。

  他对钱冰冰说:“这个何社长看来不简单。”

  钱冰冰也被何大龙找去谈过话,给她的感觉是何大龙对广告很外行,他对为什么发行量与广告的关系是成正比的,以及每增长1万份报纸就可能增长200万广告额感到莫名其妙。他还问了她和贾诚实的关系,并祝愿他们幸福。钱冰冰的第六感觉是:这个何大龙并不太诚实,在祝自己与贾诚实幸福时表现出来的似乎另有一层意思。钱冰冰把这个感觉告诉了贾诚实。但他说:“何大龙能够提名我出任常务副总就足以说明他这个人还是想干事,能宽容人的。”钱冰冰心里却一直不踏实,说:“我就是感觉他有什么地方不对。”

  贾诚实坐在钱冰冰的笔记本电脑前看完了记者发过来的稿子,他问:“你说弄个什么题目好。”

  钱冰冰拿个脸盆放在客厅漏水的地方,并把地毯卷起一角,听见贾诚实在问便回答:“越厉害越好,我花40万买的房子居然会漏水。肯定是他们偷工减料,以前我去找他们做广告,他们牛B得很,这回总算落在了我的手上。”

  贾诚实随手在电脑上敲了一行题目,他念给钱冰冰听:“房外大雨,房内小雨,东方花园问题多多遭投诉。行不行?”

  钱冰冰走过来看了看说:“再加一行副题,‘据称该楼盘在房产证上也做了手脚。’”

  贾诚实点点头说:“就这么定,争取连续报道。看看那位朱总怎么办?”

  钱冰冰恨恨地说:“除了维修和尽快办好房产证,还要争取让她赔偿损失。”

  贾诚实笑了:“最好赔你10万块。”

  钱冰冰得意地说:“如果你追下去,这也不是没可能。一家房地产公司的信誉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谁还敢买它的房子。”

  贾诚实开玩笑说:“真赔了,你这房子我也有股份。”

  钱冰冰斜了他一眼说:“那我们去登记,你不就有50%的股份嘛。”

  贾诚实打趣道:“可这是你的婚前财产,不能算是夫妻共同财产。”

  钱冰冰指指他说:“不懂了吧,婚前财产只要不公证,就都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贾诚实从电脑上把稿子发到总编室电子信箱后说:“好,找个黄道吉日去登记。你真准备好了?”

  钱冰冰嫣然一笑,笑得很灿烂:“主动权在你手里。”

  何大龙半个月内两次见到了童瑞东。那顿自助餐吃得还是挺轻松的,开了一瓶加州红酒。童瑞东更多的是关心何大龙个人问题,也谈到了希望晚报用瑞东的新闻纸。何大龙对童瑞东的印象不错,有山东人的豪爽,也有生意人的精明。童瑞东不知是有情报知道何大龙最怕别人提他是贺副省长的女婿,还是他也不愿与别人炫耀自己头上的光环,整个就餐他们都没提到各自的渊源,就好像是老朋友见面。

  何大龙一直讲自己是新闻界的新兵,还要各方支持。童瑞东则讲瑞东集团进东方市要请何社长大力帮助。星儿在一边低头吃,很少插话,只是不断地帮这两个男人搬运些水果过来。何大龙奇怪,真乃一物降一物,星儿这么一个泼辣的大小姐在上司面前也有温顺平静的一面。

  晚餐结束时,何大龙终于表态讲可以考虑用瑞东的纸,但价格一定要最优惠。这话留到最后讲,考虑的是不能在饭桌上谈判,也不能在对方一提出问题,自己立刻就解答,急事缓办。要寻找机会,这个机会应该是能避免现场拍板,又能留有余地的时候。而餐后分手前,是最好时机。何大龙以为自己没有在大企业家面前丢分,但一周后,他就领教了什么是大企业家。

  自助餐后不久,星儿就开始找何大龙要他约宣传部马部长吃个饭。开始何大龙没在意,回绝了她,讲这事他不好出面。后来星儿讲他要不出面,就坐到他办公室让他办不了公,这才引起他的重视。何大龙想,恐怕这就是那位童瑞东请自己吃饭的真正目的吧。那他请马诚吃饭是什么目的呢?马部长可帮不了他童瑞东什么忙呀。他仅仅是想拜拜这块土地上的菩萨?何大龙想不透,问星儿是怎么回事,星儿也不知童瑞东卖的是什么药。但星儿说:“你出面请马部长吃顿饭,对你有伤害吗?”何大龙想想,好像没什么伤害,相反还有好处,他正找不到机会和马诚聚一聚呢。在贾诚实和上官德的问题上马诚肯定对他有看法,一直想找机会修补,现在机会来了。但他没想到童瑞东是在用他做桥与马诚会师。

  何大龙在电话里简单向马诚介绍了瑞东集团以及他们在东方市的投资情况,然后说童瑞东想认识宣传部的官员,马诚似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说:“企业界的朋友,特别是来东方投资的朋友都是我们宣传部的客人,我们有义务给他们帮助。”他建议由晚报请客,他出席。

  何大龙放下电话,琢磨起来。原来是讲童瑞东想认识马诚,现在变成是马诚想认识童瑞东了。这种反被动为主动肯定有原因,马诚大概是想以积极支持市委改革开放招商引资为由,在市委面前加分。何大龙给星儿打电话讲这顿饭由晚报来请,星儿听了哈哈大笑说:“姐夫,对不起。我们想花钱,可花不出去呀,准备在哪里请我们呀?”何大龙说:“就到天鹅会吧,马部长喜欢讲排场的。”星儿笑道:“那可是星级服务,破费了。我马上向董事长报告。”

  在天鹅会的宴会还没开始,马诚和童瑞东就很熟悉很热烈地交谈起来。

  马诚问:“董事长的胆量让我佩服,你怎么就敢放弃公职去下海呢?”

  童瑞东笑道:“也是被逼的。当时省委鼓励干部下海锻炼,学习市场经济,我去深圳呆了三个月,发现那些发了横财的老板们也没什么了不起嘛,不过是先走一步,用足了政策。正好济南有家小造纸厂面临倒闭,我便向组织上申请我去干。”

  马诚问:“当时你多少岁?”

  童瑞东看了看马诚笑着说:“马部长,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是老庚。”

  马诚惊讶,他是怎么知道与我是老庚?“你也属虎?”

  童瑞东伸出右手张开五指说:“50多年的虎喽,下海的时候44岁。”

  马诚有点佩服地说:“44岁就是副厅,不容易呀,你比我进步得快。”

  童瑞东摆摆手:“哪里哪里。”

  何大龙请他们上桌,问马诚:“部长,喝什么酒?”

  马诚吩咐道:“今天请大老板,破例,上20年的五粮液吧。”

  何大龙偷偷看了星儿一眼,星儿无声地笑笑。

  在那瓶五粮液被喝掉了2/3的时候,童瑞东的一句话让何大龙像羚羊发觉了猎豹一样警觉起来。

  童瑞东问:“马部长,听说你们那个商报办得不太好。”

  马诚摇摇头说:“我真是舍不得浪费了一个报号,要不然早撤了它。为这事大龙还去经贸委协调过。”

  童瑞东又敬了马诚一杯说:“现在办报真不容易,听说经贸委不太想办了?”

  马诚微醉道:“经贸委主任是去年上任的,他讲一没有钱,二没人才,办什么报。我还为这事发愁呢。”

  童瑞东试探地说:“媒体现在可是资本追逐的对象呀。”

  马诚看了看童瑞东问:“怎么,童董事长想投资?”

  童瑞东笑着欲擒故纵:“我怕实力不够呀。”

  马诚态度有些坚决地说:“你不是在东方投了两个亿建造纸厂吗?再投个一两千万到报纸,这不是形成了产业链嘛。”

  何大龙在童瑞东提到商报时,“产业链”三个字便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如果再加上印刷厂,这条链子的每一环就可以联为一体。他好像清楚了童瑞东的用意,投资造纸厂,以此为基础,再进军东方市的媒体,厉害。而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童瑞东的一颗棋子,想到这儿,他又看了星儿一眼,这时他的目光严厉中夹杂着不安。

  星儿也在看他,她也是在童瑞东说出商报后才知道他要认识马诚的真正用意。难怪这几天他一直在和经贸委主任联络,人家还请他去钓了一次鱼。他没让星儿参加,只说要为星儿在东方市的工作铺好路,没想到他声东击西。但星儿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位机关干部出身的董事长,如果能吃掉商报,对瑞东集团在东方的发展绝对有好处。可这么一来,何大龙的压力就大了,他顶得住吗?星儿的目光中透着关心和无奈。

  马诚表态说事不宜迟,明天就约经贸委主任谈。童瑞东则胸有成竹地说:“只要宣传部愿意促成这件事,我童瑞东绝不会给你马部长脸上抹黑。”

  送走马诚和童瑞东,何大龙和星儿站在酒店外面差点吵起来。

  何大龙压着愤怒说:“好啦,我这是引狼入室。”

  早知如此,不如晚报吃掉商报。

  星儿委屈地说:“我真不知道董事长有做媒体的想法。”

  何大龙摇摇头:“你这个董事长真懂事,他想吞并商报,可以自己去谈嘛,为什么要让我来搭桥,是测试我的智商?还是下战表?”

  星儿解释道:“姐夫,如果知道他要做媒体,我肯定就推荐了晚报。”

  何大龙冷笑:“你以为我会拱手相让?”

  星儿小声地:“你别激动嘛,有竞争也不是什么坏事。”

  何大龙又冷笑说:“我怕竞争?小看我了吧。我怕的是我在明处敌人却在暗处。”

  星儿不满地问:“你是说我在做间谍?”

  何大龙不屑地说:“不敢,你也用不着做间谍,你都可以当我的家了嘛。”

  星儿生气了,因为何大龙冤枉了她。她没吱声,走到自己的宝马车前开车门,发动车走了。

  何大龙看着宝马的背影哼了一声,坐进了自己的车里。他刚坐稳,电话就响了,一看是星儿的。他深呼吸两口气,按了接听键。星儿平静地说:“刚才被你气得忘了一件事,我有个师姐叫朱香香,你知道的。你们报纸昨天发了一篇新闻,讲她开发的楼盘有问题,今天又发了一篇。她想请你吃饭,解释解释。”何大龙想也没想就说:“没时间。”说完按了挂线键,顷刻手机又响了,还是星儿的,他按了接听键,传来星儿愤怒的声音:“你爱去不去。”没容他讲话,对方把线掐了。他看看手机,叹口气,一头靠在车后座的靠背上。此刻他满脑子都是童瑞东和商报,他对东方市媒体格局的担忧好像已变成现实,他清楚,要阻止童瑞东进入商报已没有可能,宣传部早就放出话希望商报能引资解决发行和广告问题。尽管有规定禁止民营资本进入媒体的采编工作,但内行人都知道,发行和广告与采编是分不开的。谁将出任商报的一把手呢?经贸委推荐还是童瑞东推荐?不管情况如何,自己都必须加快对《青年报》和《大众医生报》的整合,这是扩大地盘的捷径,也是抵御风浪的有力措施。用什么方式整合呢?何大龙头痛,他才刚上任,就这么多事发生,该如何入手?

  朱香香听星儿讲何大龙不肯赴宴,又不知道原因,便决定自己找上门去,陌生拜访是她的强项。

  “何社长,我叫朱香香,是商业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也是星儿的师姐,她跟你提过我吧。”朱香香开门见山边递名片边说话。

  一连串的关于朱香香的信息进入何大龙的脑子里,他迅速分解,想着如何回答她。

  朱香香没容他讲话继续说:“何社长,我还是叫你少帅吧,听说报社的记者都这么叫你,这显得亲切。”

  何大龙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总经理,又看了看名片,对她叫自己“少帅”并不反感,他的内心是喜欢这个绰号的,他说:“不敢当,记者们瞎叫。”

  朱香香笑道:“这说明人心所向呀。”

  何大龙多次听星儿说起这个女人,但这是第一次单独和她谈话。何大龙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她挺甜的,近距离观察后,发现了她甜在什么地方,她的嘴角总是往上翘着,未开口就已笑容满面。她的气质在她的服装衬托下显得高雅,让人产生愿意和她讲话的想法:“我听星儿说起过你。”说着起身给她倒水。

  趁何大龙倒水的时间,朱香香环视了他的办公室。办公桌前是一组沙发,办公桌后是一排书柜,墙上除了一张大的东方市地图外都是空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台电脑,其他地方堆满了报纸和文件。但在台灯旁有一只精致的相架,是这间办公室最有亮点的地方,照片上是虹儿和小虹儿母女俩笑眯眯地注视着看照片的人。朱香香看到照片时心里又颤动了,有个感觉在脑子里划过,这位少帅是个多情的男人。那天晚上在酒吧相遇时的情景不由自主地显现在脑海,好像当时自己就对这个男人特有好感。

  “请喝水。”何大龙的话惊醒了朱香香。

  “谢谢。少帅,你这间办公室缺少点植物,如果能用龟背竹和文竹点缀,可能会更有生气。”

  何大龙笑笑:“星儿到我这儿也批评了一通,讲我不懂摆设。可是人要知足,这比我在宣传部的办公室强多少倍了,如果办公室还有个大书架我就满足了。”

  朱香香听了这话对何大龙的感觉更好了,在心里给他下了个定义:儒雅的多情人。

  见朱香香不说话,何大龙问:“朱总不会是来看看我的办公室的吧?”

  朱香香脸烫了,心想该死,忘了正事。她忙说:“我是来道歉的。”

  何大龙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歉?我还要谢谢你呢。”

  朱香香莫名其妙,自己说道歉是讲那篇新闻的事,怎么何大龙还要谢谢?

  何大龙说:“谢谢你参加我妻子的葬礼,还有……”何大龙看着朱香香没往下说。但朱香香已经明白他是指酒吧的事,从何大龙的目光中她能看出他对自己有好感。

  朱香香喝了口水说:“都是应该的。少帅你看了那两篇批评我们公司的新闻吗?”

  何大龙想起星儿说晚报有批评商业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稿子:“哦,我忙晕了,没仔细看。是哪一天的报纸?”说着他在桌上翻找。

  朱香香从包里拿出两张晚报给何大龙:“都在六版维权版上。”

  何大龙低头看报纸,再抬起头问:“朱总认为稿子失实了?”

  朱香香依然笑道:“总体上夸大了我们的缺点,细节上是有失实的。”

  何大龙听她说得有条有理,估计她抓住了新闻的问题,便说:“你能不能具体说一说?”

  朱香香说:“总体上看,如果我们楼盘真像新闻里讲的那样,我怎么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全卖出去?那天记者采访,我的手机没电了,后来我给记者打电话解释,可文章中一点也没有提到我的解释。我说过公司没有对不起业主的地方,当时在电话里我只能这么说,要不然就可能越描越黑。”

  “你有什么想法?”何大龙问。

  朱香香尽量把口气弄得真诚一点:“我来找你没有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我们肯定有不对的地方。我想这事给报社添了麻烦,一来道个歉,二来希望面对面解释一下,只想请少帅你高抬贵手就此罢休。”朱香香的说法是很能打动人的,她知道和媒体较劲大多数是自讨苦吃,最好的办法是迅速找到关键人物进行沟通息事宁人。

  何大龙考虑了一下说:“我问问情况。”他拿起电话拨了一组电话号码:“喂,大教头,那篇批评东方花园的稿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贾诚实在电话那头讲了来龙去脉,讲到钱冰冰时,何大龙眉头一皱,但没说什么,只是“哦,哦。”心里产生一丝不快。如此维权虽无不可,理却短了一截,毕竟是用自己的媒体给自己维权。想到这儿,更对朱香香的大度有好感,她肯定知道是钱冰冰在玩花样,但却一句也没在自己面前批评钱冰冰,这说明人家有雅量。他对着电话说:“好,我知道了,还有后续吗?有三篇。好,就这样。”

  何大龙放下电话发现朱香香在注视自己,她的目光很矛盾,有疑问有期待。何大龙说:“朱总,你看这样好不好,新闻中反映的问题,你加快解决。这边呢,我再把记者叫来问问情况,如果可能,就先压一压,等你那边处理得差不多了,再发一篇稿子,对读者有个交待。行不行?”

  这正是朱香香想达到的目的,稿子暂时压下来。她做一点改正,给房子补漏是没问题的,报社再发一篇东方花园有错即改的新闻,这是个双赢的方案。对于朱香香来说发稿不重要,重要的是导向对她有利,这是花钱买不来的。她马上说:“少帅,我完全同意。我还有个想法,我们在玻璃厂原址要建一个8万平米的社区,叫东方商城,请了同济大学搞整体设计,我想与晚报在广告上合作,弄出一些新东西来,不知可不可以?”

  何大龙笑了,这个女人真聪明,她懂得以退为攻,而且不留痕迹。何大龙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女老总,他说:“朱总准备投多少广告给晚报呀?”

  朱香香想想说:“五六十万吧。”

  何大龙开心地笑了,这是他到报社后第一次与外人谈到广告。晚报一年广告收入约在2000万左右,这一单就是全年的1/30。他压住喜悦说:“不管行不行,我都先表示感谢。我的办报理念是用新闻做平台交一批朋友,帮忙不添乱,还真希望朱总能鼎力支持我呀。”

  朱香香开心地说:“没问题。我想请你吃饭,你又不肯赏脸,我请你跳舞吧。”

  何大龙笑着问:“跳什么舞?”

  “蹦迪呀。”朱香香话刚出口,何大龙就“哈哈”大笑起来,跟这个女人谈话真是轻松愉快。

  贾诚实和钱冰冰又吵了一架,原因当然是关于东方花园的事。物业的人来维修了,也传过话讲房产证很快能办好,请钱小姐放他们一马。贾诚实便劝钱冰冰算了,到此为止。可钱冰冰骂他软骨头,她已调查到朱香香与星儿是同学,这事一定是星儿让何大龙干的。贾诚实心里明镜似的,他知道媒体的游戏规则,何大龙开口了,你还干下去,结果是什么?况且又是钱冰冰投诉,这事本来就不那么理气直壮。

  钱冰冰气愤地说:“难道我是晚报的人,就应该倒霉吗?”

  贾诚实劝她:“不是这个意思,何大龙要不开口,我就肯定干下去。”

  钱冰冰质问道:“他何大龙就不是私心?这事他就应该让你来处理。现在好,少帅刚到报社就弄了50万广告,可真正做这件事的人屁也没捞到。”

  贾诚实说:“你不能这么理解,他何大龙也没装进自己的口袋。”

  钱冰冰叫了起来:“你真是榆木脑袋,算算50万的5%是多少,好几万块装进他口袋里啦,他还里外都是人。”

  贾诚实说:“拿佣金也是应该的……”

  钱冰冰没容他讲完又叫道:“可这笔佣金本该是你的。你不是讲要朱香香赔我10万元吗,你去让她赔呀。”

  贾诚实叹了口气说:“此一时彼一时嘛。”

  “不对,这就是何大龙没把你当一回事的开始,你看着吧,这样的事以后还多着呢。”钱冰冰的语气中明显带有挑拨。贾诚实没吱声。他清楚,何大龙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是不会建议把后续报道停下来的,自己如果坚持发稿势必会顶上火。他有撤稿子的权力,跟自己商量是一种尊重,自己完全没必要在一个非原则性的问题上与何大龙发生冲突。只是何大龙如果把这件事交给他处理,可能会更妥当一些。

  钱冰冰还在气呼呼地说:“看来我是不能在晚报干了,没有面子了嘛。”

  贾诚实被她顶得不高兴了,说:“你别说气话,要走就请便。这么点小事就没面子啦?你有本事就不用怕丢什么面子。”

  钱冰冰像是在水里被呛了,坐下来没说话,眼泪委屈地流下来了。

  她始终认为她对何大龙的感觉是对的,这个人不太真实,在他身后,一定藏着什么。东方花园这件事对报社是件很小的小事,但此事是由她这个广告部副主任发动,报社常务副总编组织,情况就不同了。钱冰冰认定,何大龙是要给她和贾诚实一个下马威,可贾诚实竟反应不过来。钱冰冰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觉。她是个完全自由的女人,和贾诚实恋爱至今还糊涂着,只是觉得到了恋爱的时候,在报社贾诚实是她认为最优秀的,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也不错,还派生出意外效果:别人更尊重她了,也没谁敢非礼她了,更主要的是她的广告更好做了,所以就和他好了。钱冰冰把这些戏称为“恋爱增值”。贾诚实从没提过结婚,她也顺其自然,她的目标是30岁时把自己嫁出去。两人在一起时她特别注意避孕,但又做得隐蔽,让贾诚实感到她无比真诚地在做爱。孙强下台的那段时间,她已做好了贾诚实下台的心里准备,万一不行就开个夫妻广告公司。现在的情况却好像是弄成了夹生饭,何大龙可不比孙强,自己还是趁早走吧。想到这儿,钱冰冰暗下决心,离开晚报。谁知决心一下,她竟释然了,走到贾诚实面前抱住他。

  贾诚实不知钱冰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此刻,他真的没有做爱的心情,便掰开她的手,站起来走了出去。

  钱冰冰呆呆地坐着,闭上了眼睛,眼泪又流了下来。

  《南方时报》常务副总编辑陈元接到童瑞东的电话第二天就赶到了东方市,在凯莱大酒店见到了他自称是忘年交的山东大汉童瑞东。

  陈元是江西省临川人,此地因出过汤显祖、王安石等文化巨人被称为才子之乡,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提到的人杰地灵就是指此地。陈元身高1.79米,身形很利索,五官没什么特点,但给人的感觉是充满阳光。他喜欢剪小平头,戴一副像李大钊那样的圆镜片眼镜,虽有点另类,但细细看与他这个人整体很和谐。他特别喜欢穿大红色的衬衫或T恤,快40岁了,可显得只有30岁的样子。

  在特区偶然遇到童瑞东,他们不在一个行里,却是一见如故,不仅谈得来,还很愉快。童瑞东对陈元的“媒体将是20世纪最后一个暴利行业”的观点很感兴趣,这让他动了办报的念头。将自己的产品形成产业链是集团上市后童瑞东时刻在考虑的问题,当时他就问陈元:“我如果有机会介入一张报纸,你愿意过来帮我吗?”陈元不假思索说:“大哥你要看得起我,我一定来。”当童瑞东考虑《东方商报》时,脑子里首先想到了陈元,可以说是因为陈元,他才敢下决心接下商报。

  在凯莱大酒店的顶层套间里,童瑞东和陈元谈了两天,把房间里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两天里两人都关了手机,也不让服务员打扫房间。他们对商报的未来做了规划,也把《东方晚报》列为主要对手。

  陈元在一张大纸上划了12个圈圈:观念、市场、定位、资本、团队、机制、产品、发行、广告、博弈、公关、品牌。陈元说:“这12个方面应该包括了办好一张报纸的全部。如果每一个环节都基本到位,就一定会是一张不错的报纸。”

  童瑞东站那里,眼睛盯着纸上的圈圈,他突然接过陈元的笔,在纸上将12个圈圈用线连成四大块,他说:“我看这12个方面可以归纳为四个体系:决策体系、保障体系、操作体系、扩展体系。你看对不对。”

  陈元眼睛一亮:“对呀,这么一归纳就更清楚了,也更好操作了。”

  童瑞东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我准备投入3千万,这个数字估计能给东方市的媒体洗洗牌,3年之内争取赢利,发行量控制在12至15万份,广告达到每年度由1千万向2千万递增。这是我总的想法,其他的就是你的事。”

  陈元说:“老板,要打造一张受大众欢迎的日报,资本问题是根本问题。我有信心做一张好报纸,但我期待有良好的资金后盾。”

  童瑞东哈哈一笑:“应该看到商报在东方市已经有一定的品牌效应,发行和广告问题也不是从头开始,我们的成本计算不能忘了这一块。钱的问题你不用考虑,我们在东方市成立了分公司,有一个大能人贺星小姐在这里主持工作,这几天她在跑商报传媒有限公司的事。集团决定用这个公司与商报合作,初步定经贸委出个领导兼社长,但不在报社上班,是甩手掌柜。由你出任总编辑,全部的经营工作由传媒公司做,你同时兼传媒公司总经理。你明白我的意图吗?”

  陈元点点头说:“明白,我准备借鉴英国《太阳报》的版式……”

  童瑞东打断他的话:“别往下说,说了也白说。优秀的领导人最重要的工作是用人,现在我已经用你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事,别跟我说。前面讲的四个体系,有两个我挨了点边,比如决策体系和保障体系。我声明,仅仅是挨了点边,这个掌柜的还是你自己来当。你在时报别人不就是叫你‘掌柜的’吗。”

  陈元笑了:“谢谢大哥的信任。”

  童瑞东严肃地说:“不是大哥,是老板。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老板。在这个问题上不能马虎,我们是上市公司,可不是水泊梁山。”

  陈元若有所思地说:“我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笃笃笃”有人敲门。陈元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星儿。陈元眼睛一亮,像是见到了一缕璀璨的阳光,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请问,你找?”童瑞东走过来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我来介绍。”他指着星儿说:“瑞东纸业东方分公司总经理贺星小姐。”他又指了指陈元:“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办报精英陈元先生。”星儿先伸出手去:“欢迎加入瑞东集团。”陈元握住她的手说:“以前听老板讲起过你,尽是表扬。希望贺小姐多多帮助。”星儿笑着说:“相互帮助吧,我喜欢别人叫我星儿。”

  童瑞东期待地说:“二位,瑞东集团的产业链计划,在东方能否试验成功,就看二位的工作了。”

  陈元与星儿对视着,陈元感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而星儿对陈元的感觉是:他真帅,像个报人。

  星儿提出设宴欢迎陈元,于是三个人一起到了餐厅。童瑞东说两天来尽吃快餐了,要好好补一补。星儿问怎么个补法。童瑞东想了想说:“一般喝醉了的人,如果再喝,反倒会醒,这就是到极端后回头的捷径。我们吃了两天的快餐和方便面,索性再吃个快餐。”

  陈元和星儿差不多异口同声“还吃快餐呀”。童瑞东招手让服务员过来:“每人一份木爪鸡丝翅,一碗鲍鱼加鲍汁拌饭。”听他说完,陈元和星儿都乐了,陈元说:“我还没吃过这么贵的快餐呢。”

  童瑞东说:“明天把你介绍给宣传部的马部长和经贸委蒋主任,然后我就回济南。记住马部长能喝,蒋主任能钓。当然他们还都讲原则,这是我们合作的基础。”他问星儿:“商报传媒的手续差不多了?”

  星儿点点头:“明天去取营业执照。”

  童瑞东说:“三天后先到账1500万。”他看了一眼星儿说:“我建议改版出报就不要大张旗鼓地宣传,悄悄地进城。”

  星儿很清楚童瑞东看她一眼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想刺激何大龙,不想在工作刚开始时就让何大龙充满敌意。毕竟此次入主商报从大处看还有违规的地方,他们实际介入了商报的采编工作。而何大龙对报刊管理的规章制度了如指掌,不能让这个人找到硬伤再猛打一拳。

  童瑞东接着说:“晚餐后我先回房睡觉。星儿看看有没有空给陈元介绍东方市的情况和晚报的情况。”

  星儿答道:“好的,一会儿我请陈总喝咖啡。”

  陈元笑道:“我也希望聆听星儿小姐的指教。你还是叫我陈元吧,要不然我得叫你贺总了。”

  星儿微微笑了,深深的酒窝更加迷人。

  何大龙很快就知道了商报正在发生的变化,经贸委的蒋主任跟他大致介绍了与瑞东合作的细节,比如用商报传媒公司来承包经营商报的发行与广告、从外省请一个总编辑等。蒋主任还笑着说:“大龙,看来商报与晚报有一拼呀。”何大龙也笑着回答:“任何繁荣都是竞争的结果,晚报希望与商报的关系是并蒂莲的关系。”

  何大龙内心很想从星儿那里得到有关消息,他知道星儿在忙造纸厂一摊事的同时还在做商报传媒的前期工作。可他又不想让星儿为难,更不想让她真成了间谍。星儿几次打他的手机,他都没接,他的底线是不能欠星儿的太多,怕还不起。

  商报即将破壳而出,何大龙估计到了自己的困难。他们资金雄厚,用人方便,恐怕办报的机制也会比晚报灵活,还有他们拥有经营的精英,至少星儿算是一个。在竞争的过程中自己如何摆平公事私事?现在晚报最重要的事是尽快接管《青年报》和《大众医生报》,如果顺利,这一着棋可以与商报改版面世的影响打个平手。马部长已原则同意,新闻出版局那边也没太大的问题,关键是市委的意见。

  在办公室三口两口吃完快餐,何大龙拿着给市委的报告走到贾诚实办公室:“大教头,有什么大新闻?”

  贾诚实正在看网上新闻,见何大龙进来,便站起来说:“小泉还坚持要去靖国神社参拜,美国正加紧搜捕萨达姆。本埠有个猛料,解放东路一家工厂里居然有人在制造冰毒,说是已造了80多公斤。”他边说边给何大龙倒水:“又吃快餐?”何大龙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点点头,把手上的文件递给贾诚实。

  贾诚实看着文件问:“李书记会批吗?”

  何大龙坐下:“估计问题不大。我考虑的是把两家周报收过来后,怎么办报?我们要把他们办成什么样子?另外报社内部的问题要加紧解决。”

  贾诚实把他考虑了较长时间的想法说出来:“我的意见是都办成专业性周刊。比如针对报纸越来越严重的杂志化倾向,把《青年报》改版成‘东方杂志’,稿件选用跟老百姓生活有关的吃穿用。”

  何大龙肯定地说:“这个主意好。我们甚至可以用涂布纸印,在北京上海就有类似的报纸,北京的《精品购物指南》、上海的《上海星期三》等。由此思路往下走,《大众医生报》就更专业了,但这个专业必须大众化。我们可以大胆一些,商报能搞什么传媒公司,我们也可以搞合作办报。争取把东方市的主流医院和民办医院拉进来,那就又有权威又有钱。”

  贾诚实还是比较佩服何大龙的,来报社这一段,他对办报没提什么意见,主要是听,但只要一点拨,他马上能举一反三。他没有一到报社就改版改报头,通常从做政绩看,改版是最直接让领导看到变化的。但对一家比较成熟的报纸来说,轻易改版往往是对报纸的伤害。何大龙还是懂办报的。

  何大龙笑着问:“你那位钱大圣没怪我吧?”

  “没有。”当他知道何大龙没有要那几万元的佣金,而是将它作为新闻线索奖的奖金时,更觉得何大龙不简单。可钱冰冰还是说这里边有鬼,说今天他不要佣金,明天就会动员其他领导也不要佣金?

  何大龙说:“我一直想找钱冰冰道歉,可没机会。她的房子修好了吧。”

  “没什么大事,听说房产证也在办。”

  何大龙语重心长地说:“诚实同志,办报我是外行,但我知道办报不是得罪人,而是要通过办报这个平台交一批朋友。如果能用我们的思想观念去扭转另一种思想观念,那办报才会舒心。”他接着问:“商报找谁当总编打听到了吗?”

  贾诚实拍拍脑袋:“差点忘了,是一个叫陈元的人,他目前在《南方时报》当常务副总编。”

  何大龙问:“能力怎么样?”

  “跳了几次槽,在新闻界干了10多年,能力很强,但没有独立操作过一张日报。”

  何大龙“哦”了一声说:“在南方呆过,优点是办报的观念一定不会太保守,缺点是他能否服这里的水土守住报纸的红线,我们这儿可不是特区。你和钱冰冰的关系还好吧?什么时候结婚?”

  对何大龙跳跃性的思维,贾诚实还不太适应:“哦,关系一般,结婚还没讨论过。”

  何大龙很敏感,他从贾诚实的话语中听出两个人似乎有矛盾,便进一步说:“年龄都不小了,我就是你这么大结婚的,干吗不结。”

  贾诚实叹了口气说:“唉,跟你说实话,她赚的钱是我的好几倍,房子也是她的,现在又要买车,如果我跟她结婚会不会……”

  何大龙乐了,这位贾诚实遇到了跟自己一样的情况,他是政治上的驸马,贾诚实则是经济上的驸马。他颇有同感地说:“这是个问题,你那位大圣可是个天马行空的人物,你要好好珍惜才行。”

  贾诚实说:“都是成人,又都是自由人,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她倒是说想结婚了。”

  何大龙心里不知怎么搞的,总有不想他们结合的想法,这个想法一到报社来就有,可又想不出他俩究竟怎么不合适的理由。既然上官德跟一个歌舞厅的小姐恋爱都可以祝贺,为什么贾诚实和钱冰冰就不行呢?可能还是自己的问题,怕他俩联手,还是自私啊。何大龙叹了口气说:“女人都不容易,你对钱冰冰应该是很了解了。”

  贾诚实笑笑说:“现在流行的爱情格言是:因为不了解而走到一起,因为太了解而从此分开。”

  何大龙哈哈大笑:“这是个悖论,前辈们都说相知才会相爱。好啦,这个莎士比亚都说不清的问题还是留给你这个当事人自己解决吧。我估计商报很快就会改版,我的想法是拿下《青年报》和《大众医生报》,以积极的主动的态度加入到东方市的报业竞争中去。适当的时候,我们也可以改改版,最近看了不少版式,我觉得《华尔街日报》的版式就不错,不愧是百年老店。另外要密切注意‘非典’,这个传染病看来不简单,可以先发一点预防知识,估计宣传部会有宣传要求。解决内部问题你有什么意见?”

  贾诚实点点头:“我看就从发行部开始。”

  何大龙点点头:“近期我的重点是绞尽脑汁把那两张报纸弄过来,你的重点是抓报纸质量。忙过这一段我也开始当班,我先走了,你辛苦。这美国人就是牛,说打谁就打谁。我看接下来他们该打伊朗了。”

  何大龙与贾诚实谈话的时候,在凯莱大酒店的咖啡厅,星儿与陈元也在进行一场既是陌生人之间,又是合作者之间的谈话。

  星儿介绍了东方市的行政情况后说:“现在全省发行的报纸有六种,跟商报同性质的有《法制日报》《经济导报》《信息时报》……”

  陈元接过话头说:“我们真正的对手是《东方晚报》。别看它只在东方市的四县五区发行,可东方市是省会城市,全省80%以上的广告都集中在这里。我查了资料,市区加四县有近700万人口,如果8%的人看报,每天应该有约50万份左右的报纸发行量。而晚报对外称已发行18万份,这当然有水分。但我估计晚报的发行已达理论数字50万份的1/3,也就是16万份。剩下的空间则由另外几家瓜分,应该说商报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星儿点头,对陈元的认识进了一步,他是敬业的人,对东方市的报业竞争态势比自己清楚,而且表述也不拖沓,星儿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想必董事长已提到了晚报的何大龙是我姐夫吧。”

  陈元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她是要先把关系说清楚,免得以后出了问题她被夹在中间,陈元不知道就是因为她让何大龙把马诚介绍给童瑞东,才促使了瑞东集团进军媒体,为此,何大龙还在生她的气呢。“星儿,我相信我们这些体制外的人要生存,敬业是摆在第一位的。”

  星儿看着他,没吱声听他讲。

  “我相信你是个非常敬业的人,否则老板不会把这么大摊子交给你。我们和晚报的关系应该总体上是求大同存大异的关系,从发行理论上讲,晚报一般在本地发行,商报则可以全省发行,商报占优势;从广告理论上讲,我们主要将在一个碗里找饭吃。但办报最终还是要看报纸本身的质量,是不是老百姓要的?是不是零售市场上俏的?我正在考虑整体的方案,会随时和你商量。”

  星儿觉得陈元还比较大气,也能理解人。她表态道:“董事长叫我配合你,我一定会尽力的。”

  陈元端起咖啡说:“我用咖啡敬你,先表示感谢。”

  星儿喝了一口咖啡后问:“你抛家不顾,太太不会有意见呀?”

  陈元笑笑:“意见肯定有。但我喜欢这个职业,现在有这个机会,对我来讲是一次挑战,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愿意试一试。”

  他的话不做作不矫情,星儿感到舒服,便再问:“那把太太也动员来嘛,我们造纸厂那边还缺不少干部呢。”

  陈元摇摇头:“她喜欢在特区生活,这之前跟着我搬了几次家,买了房子后,她说再也不走了。我也不好意思强迫她,再说吧。”

  星儿点头说:“可以理解。要建立一个稳定的家庭,很不容易。”

  陈元换了个话题说:“我现在最想办的事是招人,特别是广告和发行方面的人。据我的调查,商报的广告人员是比较弱的。”

  在和陈元短短的谈话中,星儿想起了何大龙的办报理念。拿他们两个相比,陈元来得更实际一些市场化一些,何大龙则在新闻本质上理论上思考多一些。现在他们就要同场竞争了,谁将取得胜利呢?自己又希望谁取得胜利呢?她不知不觉处在了矛盾之中。自那天与何大龙吵了几句后,因为太忙没再去过他家。可如果见了面,又如何避免谈商报谈陈元呢?星儿没有找到好的办法,只有一点她清楚,能不谈工作就尽量不谈才是上策。星儿对何大龙的感情是复杂的,此刻能说清楚的只有亲情一种,自姐姐去世以后,他们之间的亲情有没有向爱情转变?说不清楚。星儿有时会想,怎么就把自己夹在了中间呢?以前有什么事可以跟姐姐商量,现在没人可商量了。

  见星儿没有吱声,陈元又换了个话题:“星儿,你对办报有什么想法?”

  星儿摇摇头:“我不懂办报。”

  陈元再问:“你平时都看什么报?”

  星儿边想边说:“新闻基本从网上得到,平时看杂志多看报少。说老实话,因为我姐夫去了晚报,我才对晚报有所注意。”

  陈元笑了,说:“典型的现代人。我们来做个测试,你在一张纸上写上你认为是经典的热门词组,通过这个我们可以得到一点办报的启示。”他让服务员找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递给星儿。

  “经典的热门词组?我想想。”星儿边想边写:“面试、武侠、外遇、丑闻、同居”,她越写越快:“减肥、白领、时政、考研、爆笑、情人、时尚、星座、求职、广告、名人、美女”,写到这儿,她想到了何大龙说的“原创”,她停了停,心想,要不要写上?陈元问:“还有吗?”她犹犹豫豫地写下“原创”二字。

  陈元拿过一看,马上说:“想要老百姓要,想要零售市场上俏,商报就必须有你写的这些内容,它就是商报办报方向,特别是最后一个词:原创,很准确地指明了我们应该怎样利用信息资源的问题。好,这我要留着。”

  星儿一惊,坏了,把何大龙的东西泄露出去了。她不知该怎么办,赶紧掩饰内心的紧张说:“董事长再三强调办报是你的工作。我这只是瞎写,你别当真,它可不是令箭啊。”

  陈元很认真地把纸叠好,放进包里说:“我这是一次标准的市场调查,类似的问卷我还会去零售市场发放。但我想,不会有比你的问卷更有思想性和代表性的了。”

  星儿有点着急了,她愣愣地看着陈元。这时她的电话响了,“喂。”电话里传来小虹儿的声音:“小姨,你怎么还不回来呀,我作业都写完了。”“好的,小姨马上回来,拜拜。”她挂上电话对陈元说:“我的小外甥女,就是何大龙的女儿,要我早点回。”

  陈元吃了一惊,她与何大龙住在一起?忍不住问:“你在帮他带女儿?”

  星儿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在我妈妈家,她跟我比跟她爸还亲。”陈元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