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宝贝儿子患了血癌
作者:任瑞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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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的主治医生找我们谈了话,告诉我们相关的病情。其实她的介绍已经是多余的了,我已经知道儿子得的是急性淋巴白血病;也知道如果分型好,治愈率可以达到80%,这无疑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唯一想知道的是,为他的治疗我们需要准备多少钱。主任用平静的语气对我们说:“保守点说,至少第一期要十万吧!”我吸了一口凉气,和老公对视了一下。
因为“非典”还没有控制住,病房里的管理一下子严格了起来,两岁以上的孩子要求全部撤陪。当时病房里开了锅,和儿子年龄相仿的孩子的家长哭的哭,闹的闹,谁也不愿意走。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傻傻地抱着孩子坐在那里,不知道何去何从。哭闹无效之后,家长还是陆陆续续地开始被往外赶了,那种场面,真是让人不忍回想,孩子哭,大人哭,仿佛生离死别一般。想想医院也是为孩子好,我反而冷静了很多,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次一次地叮咛着儿子该怎么照顾自己,虽然我知道自己的每一句都是废话,他那么小,根本没有能力照顾自己,但是还是絮絮叨叨地啰嗦着,直到必须离开病房的那一刻。也许是习惯了上幼儿园和我的分离,儿子这次反而没有一滴眼泪,只是木然地问了我一句:“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我明天回来,只要你好好听话。然后他就挥挥小手,不再看我。
和老公一起回去的路上,他说他准备回去了,不能陪住,两个人都在这里,没有什么意义了。当然,最关键的因素是,他必须回去挣钱,以后,高昂的医药费在等着我们,如果都不工作,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再也无力承担了。钱,这个时候,就是儿子的生命。我说你走吧,我自己能行。说这个话,我自己又有了一种悲壮的感觉,我自己能不能行,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不能给他任何压力,这个时候,照顾儿子的责任只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尽管我是一个弱小的女人,但更重要的,我是一个母亲。
我找了一个离医院不远的地下室安顿下来,同屋人的儿子和我儿子一个病房,彼此好有个照顾。望着简陋的小屋,我真是无语了,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过得这么凄凉过,但这个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用和我一个屋子的朋友的话说,我们当时都不是女人了,都是机器,不能有自己的生活,我们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跟老天争夺儿子的生命。
老公要走了,我们一起走到路口,他说你回去吧,不用送我。我没有一句话,也不敢面对他的目光。他摸摸我的头发,哽咽着说了一句:“一切都会好,不要想那么多了。”我默默地点点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间,我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黄昏的北京街头,人们都在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轻松和幸福,谁会注意呆立在路边的一个孱弱的女人的眼泪?谁会想到,繁华的城市背后还有人在独自承受这样一份苦涩和心碎?
一切仿佛都恢复了平静,儿子的治疗慢慢走上了正轨,并且效果非常的好,病情很快就缓解了,这意味着只要他能扛过所有的治疗,他的治愈率会相当高。这无疑给了我巨大的信心。我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和儿子一起挺过这几个月,重新为他换来健康!”虽然每天想方设法为儿子做各种各样的饭菜,但是病房的管理太严,根本没有机会进去看看儿子吃得怎么样,过得怎么样。我守在病房门口,渴望从任何一个能出入的人口里打听一点儿子的消息,但里面孩子太多,谁也记不住。一周一次的探视,根本无法满足一个母亲的爱,每次都不忍心把儿子放下,但是,那个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服从于治疗,理智告诉我,宁可这个时候多吃点苦,不能让孩子的治疗受到影响。
但是,正像医生所告诉我的那样,没有一个孩子的治疗是一帆风顺的。虽然我每天都在祈祷,祈祷我的儿子顺利平安地完成一切治疗,但是一个危险还是来了。儿子的血象第一次出现了严重的下降,粒细胞出现了零。稍微有点医学知识的人都明白,这个时候的孩子等于完全没有了任何抵抗力。医生通知我赶紧带儿子住进层流室,进行隔离保护。虽然这样,当天晚上,在没有任何症状的情况下,儿子开始发烧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的发烧意味着什么。开始我还能冷静地处理,但是随着孩子的体温不断升高,医生所采取的任何措施都无效的时候,我突然感到死亡的恐惧笼罩住了我,我也第一次感到和死亡如此之近。那一个长夜,我一点没有合眼,不停地用温水给儿子擦拭着,企图尽量减少高温对他的身体带来的伤害。但是一直到了白天,他的体温还是维持在39度,我感觉自己有点崩溃了,颤抖着给老公打电话,刚一接通,我就已经泣不成声了。心急如焚的他匆匆赶到了北京,那时,在医生的努力下,儿子已经可以用退烧药降下一点温度,看到主治医生脸上终于有了轻松的表情,我知道,儿子终于闯过去了。经过几天的折腾,我已经感到自己快撑不住了,体重已经下降到了最低点,当老公赶来的时候,我的苍白和憔悴告诉了他我曾经承受了怎样揪心的折磨,可是,对于我来说,即使是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儿子的平安,我也无怨无悔。
三 白血病,你是我永远的敌人
在北京的日子是十分枯燥无聊的,除了给儿子买菜做饭,自己的生活简化到了最原始的状态。我和朋友唯一的乐趣就是望着繁华的北京,一起憧憬着我们的儿子病好了,我们将要享受怎么样的幸福生活。但是我们经常说着说着就都无语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以后我们将要面对的到底是怎么样的生活,我们的生活质量究竟还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为了了解儿子的病情和治疗,让自己掌握第一手的资料,而不是天天从医生的只言片语中去探询自己想要知道的知识的点点滴滴,我开始发疯似的学习一切关于白血病的知识。在北京这个地方,只要你想学习,就可以找到任何你所需要的资料。我泡在离医院不远的西单图书大厦里,经常在医学专柜的地板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只要是关于儿童血液病的书,不管是什么年代的,也不管是中医西医,我都充满了兴趣,我希望能从中发现任何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我的儿子能治愈。虽然家里祖祖辈辈是中医,耳濡目染了很多医学的常识,但是去接触这样一个专业性很强的领域,我感到了一个门外汉的吃力。为了方便学习,我把几本自认为是可以一直对我有用的白血病专业书籍买了回来,在那间简陋的小屋里,利用空余的时间仔细研究,遇到不懂的问题,暗暗记在心里,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请教病房里的医生。我知道,自己有一种想战胜白血病的渴望,但是要战胜它必须首先了解它,我没有本事在这个领域里有任何学术上的研究,但至少儿子治疗的全部过程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实例,就是一个理论与实践结合的最好研究,儿子的治疗资料我全部记录在一个大笔记本上,我也不知道记录它有什么用,但我想以后总会有用的,至少对和儿子有相同命运的孩子来说,有很好的借鉴价值。
四 化解阴影
七个月,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可以如浮云掠过,在生命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可以如波涛汹涌,在厚厚的长卷上写出最重的一笔。
出院的那天,我给儿子换上一身新衣服,虽然儿子的身体仍然没有完全恢复,小脸还是苍白的,但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喜悦就那样荡漾开来,让我感慨万千。他去每间屋和熟悉的小朋友——道别,和照顾了他七个月的医生护士快乐地说着再见。虽然我不知道出院是否就能意味着他的健康已经重新回来,但是毕竟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大半,这一大半足以让我们有理由在2004年这个最冷的季节里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家还是那个家,但是短短七个月,已经让我们原本殷实的日子一下子变得一贫如洗,甚至还有大把的债务要还。以后到底还要面临什么,谁也不知道。对我来说,只能尽快从孩子疾病的阴影里走出来,去努力工作,去重新面对生活,把心态尽快调整好。毕竟自己还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无论如何,都要坚强地走下去。
生活似乎就这样又回来了,天还是蓝的,阳光依然那么灿烂,看上去,我和匆匆走在街头的任何一个女人没有任何区别,我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别人惊讶于我恢复得如此之快,在他们看来,这样一个灾难足以把一个女人击垮,但是我这么快就站起来了。很多朋友对我又变得乐观起来感到欣慰,其实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还有阴影,但是为了自己,为了孩子,我不能让任何人从我的表现中看到我的阴影,我把它深深地藏在心底,自己去化解,去忍耐。
现在,我的儿子已经重新回到了幼儿园,开始了他正常的生活。每当我把他从幼儿园里接回家,看到他在马路上快乐地奔跑,我的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从表面上看,他和其他健康的孩子没有两样,无非是比别的孩子多懂了一些医学名词,还有就是他的布满针眼的小手告诉别人他曾经经历过很多成人都无法忍受的痛苦,但是孩子是很容易从痛苦里走出来的,他也许已经忘记了当年的折磨,现在他眼里所有的一切,仍然都是十分美好的。但是,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们今后还会面对什么,还会遭受什么,目前还是一个未知数。我到处打听着还有什么先进的治疗方法,可以让我们更放心;我一分一分地节省着手里的钱,生怕万一有什么变故自己无力承担。孩子的病,昂贵的医药费用,已经成为我摆脱不了的压力。我的路还很长,和白血病斗争的路更长,无论以后还有多少艰难,我都已做好了我所能做到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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