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那只“明代”影子木香柜
作者:白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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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康说:“您看我穷的,能‘搭’您什么呢?总不能让我把老婆搭给您吧!”说着话他用手指着屋外一个正冲我们傻笑,长得跟他一样“憨厚”的中年妇女。
我笑着对老康说:“您拿我打镲是不是?我要那么多老婆干吗?我养不起,再说人家也不干呀。”
我假装在屋子里来回寻摸,不经意地指着那影子木的小柜儿说:“把这个破玩意儿‘搭’给我吧,看着挺结实的,我搬回去放拖鞋用……”我多聪明呀,这一招儿也有个说法,叫做“指鹿为马”。
没想到这老康还急了,用身体紧紧护住那只影子木小柜儿,带着哭腔说:“祖宗哎,这可使不得,这东西卖我都不敢卖,就甭说‘搭’给您了。这是祖上留下的影子木香柜,当年从山西到北京,一直用它藏香供佛,是七八代人留下来的旧物。原来还有过一只佛龛和它配套,是紫檀的,‘文革’的时候给烧了。可了不得!可了不得!”
坏菜!把老康给惊了不是?我一下子乱了阵脚。一边掰着手指头算计:七八代?成,够着明朝了!一边急赤白脸地追问老康道:“行啦!行啦!就甭说那么多哩咯愣了,直说,这柜子您打算要多少钱吧?”
“多少钱也不卖!”老康铁嘴钢牙地回答。
“今儿个我要是非买不可呢?”我斩钉截铁地说。
“那您可就难为我啦。”老康仍旧挠着他的秃头。
沉默了好一阵子,老康仍是表现出十分的为难,并说道:“实话告诉您吧,就是这几把椅子您一时半会儿也拿不走,为什么呀?其余的都在我兄弟家里,这事儿咱得商量着办——您可别不高兴,我一准能给您办到,只是时间问题。”
嘿!天上掉下来的这块热腾腾、滋着油儿的馅儿饼,离我的头顶就差半米,竟然不动弹了,简直要活活急死我也!于是就特别不耐烦地对老康说:“没您这么做买卖的吧?大热天儿的真把我当成了肥牛儿——开涮?!”
那老康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卖不得,真的是不能卖。离地三尺有神灵,祖宗可都看着呢……”
“得了吧!祖宗还管得了那么多闲事儿?您就是把它当劈柴点了火,祖宗也不会怪罪你。放心吧,别自己给自己往脑袋上套紧箍咒!”我使出浑身解数劝说着他。
老康却依旧咂吧着嘴,摇着头。
我则往他对面一坐,表现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
又过了好一阵子,老康好像是突然一下想通了,他猛然站起身来一跺脚,大声地说:“好吧,人活百岁也是死!我今儿个豁出去了,得,这东西归您了!可有一样,您不能少给!”他一边说一边用俩手指头在我的眼前捻了捻。
我不明白这东西跟老康说的“人活百岁也是死”有什么关系,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叫“不太合理的让步,往往会特别温暖人心”。老康终于肯让步了,我的心里边着实又泛起了一阵子热乎。看着他浑身上下不自在的难受劲儿,我稍微有点不落忍的感觉,好像逼着他出让了这只小木头柜子,就跟剥夺了他的阳寿差不多,该不是我这人忒残酷了吧?
我狠狠揉碎了烟屁问:“多少钱?”
老康咬住后槽牙说:“三万块!”
不知不觉老康已经把三根手指头放在我的掌心上,另一只手就把我的手掌合拢握紧,动作挺熟练。这玩儿的可是“袖里乾坤”呀!老康不像个外行耶,我是不是得加点儿小心?此念头稍纵即逝,因为我看这人虽然长相难看,可二目炯炯放光,那目光里除了真诚之外,剩下的……还是他妈的真诚!
于是乎四目相视,真诚对着真诚,也许是真诚对“真诚”,抑或是“真诚”对真诚,最操蛋的就怕是“真诚”对“真诚”……
我把手机掏出来,这回可是真的给我媳妇打通电话了,言语简单明了,就俩字儿:“备钱!”
……
经过半个多月的思前想后,我终于拨通了小杨的电话。
“那一堂的红木椅子,您最后到底买着没有?”小杨先问起我。
“卖主儿说了,一时还没凑齐呢,等凑齐了以后他一块堆儿卖我。”我回答道。
“我看八成是凑不齐了……”小杨好像话里有话。
“什么意思?”我有点儿慌。
“这卖主是个‘套儿爷’(善设圈套的人),他根本凑不出来一堂椅子,就这一把是真的,拿它当鱼饵呢!”小杨肯定地说。
我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儿了!
咳嗽了一下,我说:“先不谈这红木椅子的事儿了,哎——我另有事情咨询你。我……我还从他们家买……买了一只影子木的香柜,可不便宜。我有点儿拿不准,麻烦你再给看看。”
那边的小杨沉吟了一会儿说:“是不是那天摆在红木椅子旁边的一只小柜子?倒的确是影子木的。”
“对!对!你也看见啦?”我急不可耐。
“哎!怎么让您给买了?”小杨像是自言自语。
“我这个人一辈子倒霉,就捡了这么一回漏儿,你别不平衡!”我心里又有点儿得意了。
小杨却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不平衡的是——怎么倒霉事儿都让您赶上了呢?”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别……吓唬我!”我完全急了。
“电话里说不清楚,见面聊吧。”
小杨终于来了,面色凝重而且话很少。
我只能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兄弟,你就直说了吧,我……我顶得住!”
小杨就指着那影子木香柜肯定地说:“这玩意儿——是‘瞎货’(赝品)呀!”
“您再仔细瞧瞧成吗?”我几乎是在乞求他了。
小杨说:“我也希望它是真的,让哥哥您高兴一回。可……这……假的就是假的,它真不了。”
您知道什么叫绝望吗?今天我算领略到了。
小杨接着说:“这玩意儿不错是影子木的,但它是新东西,上边的‘旧’是人为做上去的。那天我只瞥了一眼就看出来了,整个是用火碱烧出来的。你看,这背面的‘挂灰’(旧家具后面往往有‘挂灰’起防潮作用)和底部的‘挂灰’完全一样,这就是破绽。你想呀,这两个地方一个靠着墙,一个挨着地,几百年间受潮和剥落的程度肯定不一样。看看您这件东西,它怎么却有一样的灰呢?
“您再看这上边的铜活儿也有问题,外边瞧着有一眼,里边可麻烦大啦,那穿钉穿过去一定要在边框的上下挖槽,将铜活儿的根部分开镶进木槽里,这是明代木器不可省略的工序,也是鉴定的诀窍之一。您这柜子里边做得如此粗糙,跟明代根本就挨不着边儿!而这影子木也是最低廉的那种——桦木影子,值不了多少钱……”
我有气无力地问他:“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现在是活活要了你哥哥我的亲命喽!”
小杨说:“谁知道您这么贪心,把我给支走了以后就回去‘捡漏儿’去了?我以为您就是冲那几把红木椅子呢。再说了,您连博物馆都开了,这起码的常识您都不懂?您……”
我跺着脚打断了他的话:“我……我他妈的我!我好不是东西!”
小杨说:“其实这事情挺简单的,您不妨掰手指头算算,现在是全民玩儿收藏,就那么一点儿真东西,够分的吗?”
“不够!”我说。
“您说那剩下的是什么?”小杨问道。
“就他妈剩下打眼啦!”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选自《打眼——古玩收藏的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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