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拆迁款与高利贷

作者:凯 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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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的房场就被推土机推平压实了,十几台翻斗车源源不断地运来新土,很快把我的房场深深地埋在公路底下了。
  哎,看着被黄土压实的房场,我心里也像装满了新土,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此时,我抑制不住对天长叹:老天爷啊!我这连字都没签,这房子就给拆了,以后我到哪里要钱去?难道,这就是政府几个月来宣传的优惠拆迁政策吗?
  我老婆看到被夷为平地的房场就难受,只知道哀哀地哭。
  后来,老婆不哭了,一则,她的眼泪哭干了,再也流不出眼泪了;二则,因为你就算哭死,政府官员也不会说一句同情老百姓的话的。自从强拆了我家的房子,政府再也没去找过我们,好像我们根本不存在了。老婆只惦记着能不能要回属于自家的房子赔偿款。我整天闷闷不乐,喝点闷酒,无计可施。
  过了些日子,我在街上遇到在市里做生意的张顺,此人颇有些见识,我想向他讨个办法。张顺早就听说了我的事,就告诉我说:“你的房子价格上不去也不能光怨别人,你就知道死心眼地跟人家说白话,既不找人,又不送礼,能办成事吗?你知道那些房价高的人家的房价为什么高吗?不用我点破你也能猜出来——得找人!送大礼!”我有点迷茫又惊诧:“不是,拆咱的房子咱还得送礼?”
  “对呀,要不房价能上去吗?”
  “他们不是按拆迁法办事吗?”
  “对呀,你那房子不就是按照拆迁法计算的嘛,你怎么嫌少啊?看来你对这个社会真的不了解,那些负责拆迁的官员不见好处他为什么给你涨钱?听说,这次拆迁户,送三五千的都涨一两万,拆迁赔偿额大的户,都送万元以上,有的涨了三五万,有的甚至八九万。我就不说是谁了,你自己想去吧!”
  我像皮球泄了气,自言自语道,现在倒好,也不用送礼了。
  “现在不用送礼了?那你可死定了。不用说你想加价,就怕连原来下达的赔偿款额也远去了。”听了这话,我毛骨悚然。回家我如实回报给老婆,老婆说:“这拆迁折腾了好几个月,你一分钱也没挣,孩子上学学费还得找人借,上哪弄钱送礼去?”
  “不送可得等死了。”
  这几个月,我无钱无场地做生意憋得像一头困兽,就经常找“强拆户”商量探讨如何追要赔偿款的事,有时甚至还想着加价的事,回答几乎都是一样的:得找人走门子、送礼。
  到了五月初赔偿款还没动静,我下定决心找人送礼要钱。我请张顺约市拆迁办严主任一起喝酒,酒过三巡,严主任当着我面答应给我办。我心里有了一些欢乐。随后,我就借了3000块钱让张顺送给严主任。严主任捎话说,因为是“强拆户”,还得拖两天再说。过了些日子,我催张顺去问,回话说严主任去外地考察去了。又过了二十多天,张顺再去打听,回来告诉我说,现在严主任回来了。话还没听完我喜了个半饱,急促地问,严主任什么时候给办?张顺青着脸说:“严主任调市府去了,办不了。”我当头挨了一闷棍,心一下凉透了,差点昏倒在地。
  又过了些日子,我心急如焚,辗转托人找到市公安局匡副局长,在见面喝酒之后说明意图,匡说:“我和市开发区牛主任是铁哥们儿,他分管城建,拆迁办在他的旗下。只要意思到了,不说马上成功,我想问题不大。”我真是喜上眉梢。这次匡局长跟中间人透露的意思是最少6000块。上哪弄钱呢?我听了愁眉不展。
  回到家之后,我就琢磨弄钱的事。跑了一星期,总算借到了6000块钱托中间人送给了匡局长。第三天,匡局长打来电话说,牛主任说没问题。不过,沿海公路拆迁工作已经结束,大部分户都赔付了,剩点尾子已经移交金海街道处理了。不过你不要撒急,牛主任和街道李书记打了招呼,李书记同意给你办,就等好消息吧。听完电话,我反倒高兴不起来,心里七上八下的。两个星期没动静,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就硬着头皮再去找匡局长。匡局长说:“牛主任说,你得自己去找街道李书记联系。牛主任都给你说好了。”
  我惴惴不安地去街道找李书记。李书记倒也热情,听了情况反映,对我说:“你回去等着吧,我这就派人去你村落实。根据上边领导的意见,当特殊情况只解决你一户。”我喜形于色。李书记派街道武装部胡部长去我村找到郝麻子落实,郝麻子提出,还有七户应该一起解决。胡部长就此搁了浅,这事又黄了。听到这消息,我们两口子真是欲哭无泪啊。后来,我多次跑街道找李书记,办公室的人不是说李书记开会,就是说他到外地出差,反正一次也没见着。也许没吃到礼的原因吧?我不得而知。
  现在,我越来越知道了“要办事得送礼”的道理了。这是当今社会的办事原则。此时年底已近了,我又打听到开发区海丰冷藏厂黄大拿经理的表叔杨华是开发区工委副书记,就三番五次地央求黄大拿给找杨书记出面帮忙解决。最后,黄大拿说了一句话:“亲戚也一样,办事得送礼。”他把右手食指和拇指一张,我就明白了,意思是得8000块。我的天哪,8000块,我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唉?
  回来,我静下心好好想了一阵:现在,我是“有病乱投医”,无头乱撞地到处托人办事,已经落下了一腚饥荒,可越是这样越得求人抓紧办房屋赔偿款。这时,我决定破釜沉舟,做这最后一锤子买卖,成功失败在此一举了。
  我村曲溜子适时出现在我的眼前,这家伙是个半黑道上的人,他领我找到一个放高利贷的黄瘸子,讲好按月息一毛贷给我一万,赔偿款一到手本息立即还清。我很快把8000块钱给了黄大拿。
  时值严冬季节,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三天之后,黄大拿给我捎话说:“杨书记听说了你的情况后,非常生气。他说,这还了得,南沿海公路已经通车好几个月了,拆迁款还不兑现,这不是违法吗?简直是乱弹琴。我跟有关部门联系一下,这事得马上办!叫他静候佳音好了。”听了这话,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想,这回总算找到真主了。
  杨书记还真说到办到,在他的指点下,我反复跑街道、开发区和村委,几个来回折腾下来,就到春节前了,总算在拆迁赔偿协议上把字签上了,手续算是办完了。我总算放心了,赔偿款丢不了。我就开始要钱,头几次,开发区拆迁办的领导谎称会计不在,多次之后,这就到了腊月二十好几了,拆迁办领导黑着脸说,这都过了小年了,“二十七八,乱打乱抓”,年底大家都忙着送礼办年货,找着张三找不着李四,谁还顾得了你这事?过了春节再说吧。
  听了此话,我像菜园子里的冻蔫了的大白菜一下子瘫软在拆迁办的椅子上,蔫头耷脑的。我心酸地想,今年折腾了七八个月,送礼近两万块,可是这赔偿款还是在云影里。我要等着这钱过年关啊!等着这钱还债啊!等着这钱给孩子交学费啊!我可怎么办啊?我的心霎时凉透了,比院外的冰还凉。
  春节后,我又去找过他们几次追要赔偿款,每次都无功而返。
  我到底该怎么办?告政府?那是找死!再说拆迁法,拆迁法讲得是不错,可是谁真正按上面规定执行啊!都按法律办事,那些贪官贪谁的?去年,我们村里共拆了九十多户,直到现在还有十几户钱没拿足,还有八户没拿到钱呢。现在春节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马上到拆迁一周年了,我还没拿到房屋拆迁赔偿款,今天去问他们要,他们就直截了当地说,现在没钱,过些日子再说吧。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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