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拆迁款与高利贷

作者:凯 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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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年冬天,我听说南沿海公路拓宽,我的营业房在拓宽拆除之列。当听人说我的房子能赔几十万时,我欣喜若狂,心想,这回翻身的机会终于到了。常常在梦里笑醒。
  去年春节刚过,还是滴水成冰的时节,老百姓还沉浸在年酒里,市开发区拆迁办几十号人就来我们村展开工作,开始对被征用房屋户开动员会、宣传发动,那时他们说得真比唱的还好听。想到比较丰富的拆迁补偿,大部分拆迁户都无限憧憬。接着就开始了测量评估、计价工作,整整闹腾了一春。我对此寄予无限希望,整天乐呵呵的,沉浸在无限喜悦中。
  然而,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三月底,等我盼星星盼月亮地拿到拆房赔偿协议书的时候,简直傻了眼。他妈的,我的赔偿金额低得远远不能让我接受,赔偿款比同类户少了一半。比如,别人家门前的一棵几十公分高的小桃树陪30块,超过一米的赔偿60到150块不等,而我家门前的三十多棵桃树都超过一米半了,每棵只赔5块钱;人家门前半米的小石板桥赔偿900块,我家门前一米多长能走汽车的水泥桥只赔了300块;人家同样租用的营业房每间赔到10000至18000块,而我家的营业房每间只赔到4500块;面积设施和我家差不多的房子都赔到19万多,而我家只赔到100950块——差别之大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我真咽不下这口气啊!
  当时,我手拿着拆迁赔偿协议书,气得嘴发抖,说不出半句话来,腿都哆嗦起来。
  在场的几名开发区拆迁干部不动声色地说:“你们看看拆迁赔偿协议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签字领钱,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拆除。”陪同前来的村干部也帮着拆迁干部说话。我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老婆一看这阵势气得哭喊着说:“你们这不是明欺负人吗?同样的房子同样的面积,果树比人家的高,小桥比人家的长,院内电缆设施不少于别人——哪一样打价都低得跟别人没法比!你们叫我怎么签字阿?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们小门寒户呀?你们这是量人下菜!我们招惹谁了?啊!真是软柿子都想捏一把呢。”说着我老婆放声大哭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拆迁干部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干部不急不躁地说:“大嫂,你别急,有什么意见慢慢提嘛。这样吧,你们先挨着赔偿项目细看看,看看有没有落下的项目,哪些地方觉得不合理,你们抓紧跟村干部反映一下,我们好再研究改正。”说完他们就走了。听完这些话,我老婆觉得好像还有一些希望,气就消了。
  在妻子的敦促下,我到村里反映情况,我见了俺村一脸麻子的郝书记就说:“俺家这赔偿价格太低了,同样的房、同样的桥、同样的桃树——别人家赔那么高,我们家的赔偿价格低得都没法说。再说,还有不少项目没写上。郝书记,再请开发区拆迁办领导来我家看看,给我合理地评估评估提提价吧。”郝麻子对我说:“我说冯三,你要是顺应了开发区领导的意见,赶快签字领钱,尽快找地方做生意,保准你不吃亏。当然了,如果你觉得确实有不满意的地方,还有漏项,你回去抓紧写在纸上送来,我们尽快送到开发区拆迁办领导手里,争取妥善解决。”末了,郝麻子又补充说,“不过你要知道,各户的赔偿价格,都是按省里拆迁赔偿标准计算出来的,一般是很难更改的。你要记着,一定积极配合领导工作,争取主动,千万别遭到强拆。”
  听了这些话,我的心凉了。看来他们是不会来看了,那么写了又有什么用呢?回家和老婆说了找村干部的情况,老婆恶狠狠地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这辈子找了你这个窝囊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平时你在家里拿老婆孩子喝五吆六的倒像个爷们儿,一到人事场,连个囫囵屁都放不出来,人家才敢明睁大眼地欺负你,我都没咒念。真是个窝囊废!”一顿训斥,训得我脸上火辣辣的眼里喷火,我愤然摔门而出,走到街上抽闷烟。
  事后,我老婆还是逼着我写出了《部分项目的提高补偿额和漏项申请表》送给麻子郝书记。郝麻子接了表看了一眼说:“你回去等着吧,我们一定尽快报给开发区领导。但是,冯三,不管什么结果,你都得积极配合开发区领导,按时拆除房子,这才是正确选择。”他的话像石块一样狠狠地砸进我的脑子里,把我砸蒙了,我不敢再说什么。后来,我又多次找郝麻子了解事情进展,郝麻子不耐烦地说,有了回音会及时告诉你的,你不用天天来瞎搓揉。
  我每次垂头丧气地回家跟老婆说,都得挨她一顿臭骂了事。说着一个月就过去了,全村应拆迁的90多户大都签字领钱开始拆房子了,我申请提价的事还没回音。不少没拆迁的人就鼓动我说,冯三,你太冤了,他们这事明欺负你,他们不给你加价,你就甭签字,看他们拿你怎么办。
  本来我就没什么主见,又觉得确实是受欺负了,心里不甘。以后,每次拆迁办领导来动员我签字,我就和他们拧,反复强调给我提高拆迁价格的意见,他们就是不表态。我的牛脾气也上来了,就是不签字。到了四月初,只剩下八户没签字,包括我家在内。
  4月3日下午,七八级的大风呼啸着,我村公路边上大部分拆迁户都在大风里拆房,尘土飞扬,天昏地暗的,冻得人心发紧。开发区拆迁办领导坐着警车来了五个人,直接来我家下了最后通牒:命令我马上开始拆房,说如果再不开始拆房就得强制执行,而且10%的奖励也就没了。这次也不再提签字的事了。我问,你们为什么不给我涨价?他们连理都不理我驱车旋风一样蹿了。
  我本来就胆小,看了这杀气腾腾的阵势也有些后怕,就和老婆商量说:咱还是先拆着吧,争取主动,也好感动开发区领导,日后也好再提加价的事再签字。老婆无奈同意了。当天下午,我们开始往外搬东西,准备明天再找人帮着拆除辅助设施。
  翌日早饭后,拆迁办领导乘车来巡视了一趟没下车,看见我们拆迁也没说话。这一天,我们两口子雇了四个人一台拖拉机帮着搬家拆迁,忙了一天,累个半死。晚上,我喝了点酒就睡了。
  4月5日早饭后,海上刮起了七八级大风呜呜地响个不停,拆迁场地上垃圾尘土满天飞,遮天蔽日,寒气逼人。我们灰头土脸地正在狂风中从南头开始拆除自己的南院墙。
  突然,远处隐约传来骤雨般的警笛声,呜哇呜哇的响成一片,像疾风一样吹进正在拆迁的人群的耳里,在场的人们惊慌不已。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倏然间,几十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出现在我家门前的公路上,黑鸦鸦的一片。接着,后面轰轰隆隆地开来了七八辆挤满人的大卡车和五台大铲车,眨眼间,二三百名手持警棍的执法人员天兵天将一样齐刷刷地站在了我家门前的公路北边。只见站在队伍前的一人向空中一挥手说“开始”,几百名执法人员蜂拥而上,将我家的整个房子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执法人员两人一组,像逮捕犯人一样用手擒住我们家每一个拆房子的人,将惊魂未定的俺两口子及前来帮忙拆迁的另四个人像抓小鸡一样拖出房场。我们简直吓瘫了,我两腿哆嗦着站不住,脸色肯定很难看。
  须臾,五台推土机摆开阵势轰鸣冲锋,扬起长臂一顿乱砸,轰隆隆一阵乱响,我家的房子稀里哗啦的轰然倒地,随着一阵铺天盖地的像蘑菇云一样的灰尘冲向四面八方,我满脸满眼都是土,心里像装满了屋土一样沉甸甸的难受,脑子里一片空白。被两名警察架着的我的瘦弱的老婆哭天抢地泪雨滂沱。威严的执法人员没人同情理会她。
  整个执法现场外几千名群众围观,有人愤愤不平,女人们议论说:冯三家到底犯了什么法啊?政府这样对待他们?难道这就是政府天天宣传的文明执法吗?!
  接下来,执法人员和大铲车又蜂拥而上扑向第二家、第三家——这天共强拆了八家,都是赔偿太低的无能之辈。
  执法人员离去之后,他们松手把像一摊泥的我撂在地上。我呆呆地望着自己一片狼藉的房院,由于极度紧张和惊恐,我满身尘土灰汗浃背,半天缓不过神来。看看老婆,她喘着粗气,瘦脸蜡黄。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醒过来,出了一口长气,点了一支烟吸着,耳边又想起了惊心动魄的厉声呵斥:“抓紧拾掇,拆除残墙,有用的东西赶紧搬走,明天推土机来了——”胆战心惊的我只觉耳朵里嗡嗡地响,后边的话我什么也没听清,一身颤栗,在寒风里,我脑门上又出了一层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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