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我的神经女友
作者:李 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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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来说:“我没花什么钱啊。我哪次逛商场都要花五六千的。今天时间来不及了,也没给小孩买衣服。”
在回去的路上,我不得不重新审视阿来。原来,那皱皱脏脏的裤子竟然是五六百一条的,原来那沾满泥浆的从不护理的皮鞋是七八百的,原来外套是几百上千的,甚至阿来的毛衣……这些,不仅我没有看出来,我老公也没看出来,我周围所有的朋友同事也都没有看出来。
通过这件事,我知道阿来的经济状况应该是不错的。本来我还存在着照顾她的心理,现在我想,不必管那许多,我等应由她来照顾。
有一天,我约朋友去逛街,朋友突然失约,百无聊赖中我想到阿来,便给她打个电话。电话挂了十分钟后,阿来的电话打来了,她说:“我在某商城等你,你怎么还没到?”
我一听赶快飞马赶到。我们俩在超市里转了一圈,我去称了五元钱的韩国泡菜,她说:“味道怎么样?”我说不错的,不信你尝尝。我用牙签挑了一块给她尝。她吃了说:“嗯,好吃。”
她兴高采烈地说:“我也买点。”于是她称这个尝那个,一下挑了五种。她拎着五种对我说:“你怎么才买一种?”
我说:“吃完再买呗,我先来看看面包。”
她马上把头伸向各色面点,一边看一边说:“不错不错,喂,我告诉你,我出来可一分钱没带。”
然后她接着又一连指了七八种面包,这个那个。
我站在她身后,一霎时,我忽然觉得我什么面包也不想买了。
那天下午,阿来逛完超市逛商场,逛完商场吃小吃,马不停蹄。当然,我一点购物的心情也没有。阿来每指向一样商品,我最先望去的都是触目惊心的价格,而不是款式质地。我很庆幸阿来那天看中的东西并不多。只是看到一只皮包时说,这只皮包我喜欢。我一看,哇噻,五百多!我马上说这只皮包的各种弱点,但阿来并不以为然,她非常坚持她的眼光。她说,就是它了。
老板当着我的面包装了那只皮包。我当时想:阿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逛街了。
忽然阿来说了让我感动不已的话,狼听了都掉眼泪。她说:“我把话说在先,这五百块算是我借你的,我一定要还你钱的,跟你说清楚,不许你不要我的钱。”
逛到天黑之后,阿来执意不愿回家吃饭,她说:“我今天就在外面吃。”我说:“回家吃吧,我回家还有事呢。”
她说:“那怎么办,我已经通知我家老大老二来这吃了。”我一听也没辙。
晚饭后,她一家三口钻进了车里,我站在路边,轻舒一口气,庆幸终于把阿来送走。
忽然,阿来的头从车窗里伸出来,她大声喊:“喂,你怎么还傻站着,你还没给司机钱呢。”
我走近前,付了司机的钱,我听到阿来说:“我都累死了,累死了。”我看看她,她说:“我今天正在吊盐水,你电话一打来,我马上就拔掉针头,赶来陪你了。你看我的烧好像还没退。”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果然,阿来的额滚烫。
我站在大街上望着远去的车,看着远去的阿来,不知是哭好笑好。但有一点我心里明白。我有许多聪明有才能的朋友,他们中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我没人陪的时候,拔掉盐水针头飞到我的身边,毫不犹豫。
自从阿来借了我五百元以后,我便开始惦记着她,而不是她惦记着我了。但是阿来好像就此销声匿迹。一连好几个星期,阿来都没有再来找我。啊,阿来,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我拨了阿来的手机。阿来又如上次那样高高兴兴而来,热热烈烈地购物。这次她倒是带足了钱,只是逛到多晚她都绝口不提还钱之事,好像这件事从未发生一样。在我约了她三次之后,她都没有再提。我也终于决定放弃这种努力。
她偶尔也找我玩,我也会去。但我不会主动找她,因为在生活中,我确实是一个太忙的人。而她呢,又是太闲。我对她说:“阿来,你去学点什么吧,你还年轻。”她听了我的话,立刻做了几个设想,最终确定要学电脑。
自从她决定要学电脑,我的事就来了,首先,找学校要我去找,找到了后要我和老师谈,能不能对她的学习时间机动一些。然后她不停地提要求,这星期不能来,要断一下,有时竟要断一个月。最后她让我去找校长,能不能把教学软件和软件的密码给她,这就意味着,她彻底不来了。她说楼上的小姑娘可以在家教她。如此种种,总而言之,她做许多事总是不能做得成功或彻底,遇到困难或辛苦就言退。不过有一件事倒让我高兴,就是阿来在交学费的时候,突如其来地说:“还你五百块钱。”这件事来得如此突然,在我完全放弃这种努力之后,我手拿五百元感慨万千。
因为钱想起了那天上街,我问阿来:“你怎么会病?”
我这样问是很有根据的,也不知为什么,像阿来这样一个不讲究卫生的人,竟然百毒不侵。我认识她十几年,从未见她病过,哪怕是一场感冒。阿来说:“我果然是年龄大了,只是帮着弟媳带孩子干些事,就病了。”
我说:“你不是独女吗?”
阿来说:“是我老公的弟媳,你不知道,我弟媳多累。难得我回乡下,我想让她舒服两天,养养身子。我想她年纪轻轻的受累挺不容易的。就帮她带孩子,干农活,捞鱼苗……忙了几天,竟忙病了,你看看这好玩不好玩。”
我笑笑,心里想,我倒从没有这样的关爱他人的心,更何况是妯娌。不过阿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想起有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吃饭,席间他老公接了一个电话,他说:“什么,三万块钱被偷了?你怎么放钱的,钱怎么能随便放桌上呢,你看看你,都怪你。”
一桌人都很诧异。原来是阿来的三万元钱放在公公那里,被人偷了。
阿来伸手夺过了老公的电话,关了。她说:“你不要讲他了。你想想,他丢钱不比你还难过吗?他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丢了钱你不安慰他,只是怪他。你不是叫他更难过吗?”
接着阿来就给公公打电话,阿来说:“钱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偷掉身上的肉。钱丢了再挣。总比生病了花钱又受罪强。现在老天保佑你免了这个灾,我看,这还是个好事呢。你不要难受了,叫她奶来接电话。”
阿来在电话里对婆婆说:“钱丢了就算了,不许你在家里怨她爷爷,要让她爷爷憋个好歹出来,我回去就找你算账。好好过,该吃该喝,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事不要提了。”
我听了阿来这话,深深为之动容。还有一次,我们经过她老公开发的一组别墅群时,我随口赞美了几句。阿来接着便闲闲淡淡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在我听来足以惊天地泣鬼神,足足让我们夫妻半夜都没睡着觉。
阿来说:“你要喜欢你就住吧,你要不好意思,就给我个成本费。”她随口报了一个价格。我一听,足足比市场价中的黑价还要便宜十五万。我当时就懵了,言语不能自如,行动有如醉酒。并非夸张,当时情况确实如此。我足有几个小时都非常兴奋,浮想联翩。在离开阿来之后,我立即打了数个电话,召集亲友团,赶快来开个会。提提意见谈谈感想。
那晚我和老公商谈到半夜,最终决定还是不能买。老公说,最近市里正在搞拆建。而阿来老公开发的房子无任何审批手续。一直钻这种政策上的空子,捞一笔是一笔,我们都是小公务员,不能跟着搅这趟浑水。毕竟我们是小本经营,柴米夫妻。我深以为然,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来到工地上,把要拆建的这个天大的新闻告诉阿来。我不能不说,因为阿来老公开发的这十几栋房屋一旦拆除,阿来可能就破产了。
阿来听了我的话,没说什么,她老公倒非常随意地说了一句话,他说:“拆就拆吧,拆了我重盖。”然后,阿来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拉着我去逛街了。我心里想,这两口子多吓人啊,二百万的成本砸进去,说什么拆了重盖。我可是担心得夜里都睡不着觉。我问阿来:“你有多少钱?”阿来说:“一百多万吧,其余都是贷的。”我说:“这一拆,可就欠了一百多万啊。”
阿来说:“我们欠得多了,我家汽运公司是最大股,我还在哪哪开发的商品房……”我听得眼睛眨巴眨巴的。我老公说得对,阿来老公是小痞子,劳改犯,九〇年和人赌,从银行贷了一万块,上半夜输了,下半夜捞回来,从不当回事。老公还叹息着说:“也还别说,真正能做出一番事业的真就是这样一些胆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