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做一个父母是痛的
作者:陈家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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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下午4时30分,这个医生才来。我紧跟着她进了化验室,问:“我儿子的HLA-B27检查什么时候会做好?”
她的眼睛向我一瞪,怒气冲冲地反问:“你儿子的血液标本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寄在一个护士那里。”我边说边把纸条递给她,以为她能认得这字迹,凭字迹找到儿子的血液标本。
想不到,她像遇见蛇似的,忽然尖叫起来:“血液标本在哪里?在哪里?血液标本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来催我,奇怪!”也许是那个护士忘记了,听到她对我的责怪和呵斥,隔壁的一个护士才把我儿子的血液标本递了过来。她一接过血液标本就嘀咕:“机器坏了,能不能修好还不知道。”
怎么?这里的机器也坏了?
我懊恼地离开了医院。回到妻子和儿子住的旅社。天黑了,我动员妻子、儿子出去吃饭。
没过多久,妻子和儿子吃饭回来了,也带回一份给我吃,但我吃不下,只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不一会儿,王医生来到我们的住处,给我的儿子做骶髂关节“4”型试验检查,再次询问了儿子的感受,坚持认为,不可能是强直性脊柱炎,应该是肌肉挫伤,劝我不必过分担心。他还告诉我,他又约了另一位主任医师张医生,请我们第二天上午7时50分在A医院6层等候。
其实,做一个父亲也是痛的,也是从儿子出生那一刻就开始痛的。那天晚上,我整夜没有合眼,胡乱地想,胡乱地流泪。
第二天上午,我背着儿子,爬上A医院6层楼,终于找到了张医生。有好几个病人都在找他。他简单地询问了儿子的病情,简单地看了片子。“什么片子都拍了,为什么双膝关节片不拍呢?”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像这样年龄段的小孩,受了外伤,最容易引发关节炎、关节恶性肿瘤和强直性脊柱炎,赶快去拍双膝关节X光片,把片子送给仇医生看,他看这种病更内行。”
我们更加害怕了。
我背着儿子到另一座楼去拍了X光片。过了两个小时,取出X光片,我又背着儿子到另一座楼去找仇医生。仇医生戴一副淡蓝色的金丝眼镜,不苟言笑。
仇医生询问了儿子的病情。当儿子说到脚后跟疼痛时,我插了一句话:“也许是骑自行车的缘故。”仇医生忽然阴下脸,质问:“你到底会不会骑自行车?骑自行车会伤及脚后跟吗?”我被她的话噎住了。她看了所有的片子之后,就伏在护士站的吧台上写病历。我站在旁边看。她写着写着,忽然转过脸来,十分严肃地对我说:“你给我离远点。我最讨厌别人看我写病历!要看病历,你自己回家慢慢看。”可我已经注意保持与她的距离呀。我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奚落过!
之所以我要看着她写病历,是因为急于了解儿子的真实病情,是因为怕看不懂医生鬼画符一样的字,回家了,有看不懂的地方,去问谁?看着她写,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当面请教。
她边开处方边说:“就目前检查的情况看,没有强直性脊柱炎和关节恶性肿瘤的任何征兆,但不排除有关节炎的可能。还是用些激素吧,先吃一星期。”
处方上写着:
芬必得缓释片qd1#;
甲泼尼龙qd6#;
绿化钾缓释片bid2#;
帕夫林胶囊bid2#;
乙哌立松bid0.5#。
我问她:“鲁南贝特和血塞通还要吃吗?”
“不要。”
“青霉素要挂吗?泰诺林缓释止痛片要吃吗?”
“统统不要。吃这些药就行了。”
“电脑中频、神灯照射、泡温泉,这些理疗还要做吗?”
“要做就做吧,不会有什么效果的。”她有些不耐烦了。
王医生也在旁边,离开之后,他对我说:“他们不了解理疗。”我知道,王医生是全省有名的理疗专家。
该听谁的?我真的越来越糊涂了。
王医生又带我的儿子去做理疗,而且由他亲自做。做了理疗之后,儿子对我说:“爸,舒服多了。”
儿子在做理疗的时候,我给做HLA-B27检查的那个医生打了五六次电话才通。“下午4时30分可能会做好的。到时候,请你再打个电话过来。”她变得客气多了。
下午还不到3时30分,我就从旅社赶往C医院。妻子想跟我一起去,我不让她去。我想,要是一个打击,那就先冲着我来吧。
一路上,我反复猜测那个结果,那个关乎儿子一生、关乎我们全家命运的结果。来到门口,我却逡巡不前。做HLA-B27的医生正在忙,我就愣着斜靠在门旁。她面带微笑地问:“你干吗那么紧张,你的儿子没得那种病,报告单正在输,马上就好了。”
“我们全家人都在等这个结果,心都悬着。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你!真的太好了!”我激动得语无伦次。
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第一个通报给妻子。第二个通报给王医生。第三个通报给岳父。第四个通报给正在我们县里采风的好朋友鲍先生。
王医生说:“晚上,我要为你们设宴庆贺。”
鲍先生说:“万幸!万幸!”
第五个通报给胡医生。他要我把检查报告单送过去。
“这个检查结果出乎我的意料。”他看了检查报告单,右手在我的肚子上轻轻拍了一下,说了这一句。
他转过身去找纸张,说:“不过,我看还是那种病,回去挂瓶,也吃些药,一星期后反馈。”
他开的处方是:
1.青霉素(静滴);
2.泰诺林缓释止痛片qd1#;
3.休息一星期。
之后,我跟着胡医生走下昏暗的楼梯。一层楼梯口外停着一辆小轿车,把他接走了。
那天晚上,王医生在酒楼宴请我们。王医生的妻子也来了。鲍先生也赶来了,还带来一块古玉,说是送给儿子压惊。
我喝了很多酒,敬了王医生,敬了王医生的妻子,敬了妻子,敬了好朋友鲍先生,敬了儿子,一连敬了好几遍。
我醉了,真的醉了。
只过5天,我就通过电话向胡医生反馈:“我儿子左腿不痛了,一点也不痛了,血沉也降到正常值范围以内。”
“那很好,挂了几天青霉素?”胡医生问。
我说:“没有挂,一天也没有挂,因为儿子怕挂瓶,只吃些西药。”
“什么西药?说给我听听。”
我把仇医生开的处方念了一遍。
“谁开的?”
我说了个谎:“县医院的医生开的。”
“怎么能吃激素?激素药效是很快的,但药效过了,也会很快反弹的。你怎么不相信我?简直乱来!”他就挂断了电话。
虚惊一场。
感慨万端。
医生,你可知道,所有的病人,还有他们的家属,无不以专注的神情,聆听你的每一个言词,担心漏掉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总想捕捉你诊断时细微变化着的每一个表情,唯恐漏掉你那表情里所诠释的每一个关乎疾病的信息!
无论有病还是没病,无论大病还是小病,无论有药可治还是无药可医,对于病人及其家属来说,你的诊断就像一柄双刃剑,既能解除他们心中的顾虑,又能将他们愁苦的心刺得鲜血淋漓;你的诊断就像一张终审判决书,如果小病被诊断为大病,无病被诊断为有病,有药可医被诊断为无药可治,那么,病人,还有他们的家属,也就蒙冤受屈了;你的诊断就像一粒石子,只要你轻轻一扔,总会在病人及其家属的心中,掀起的不仅是一阵一阵涟漪,更有惊涛骇浪……
医生,请你谨慎诊断!
做一个父母是痛的,从生下孩子那一刻开始就是痛的。所幸,我们从2006年冬天过渡到了新一年的春天,春暖花开,儿子告别了疼痛——那疼痛成为花朵绽放的声音,也教我们理性对待所有意外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