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韩国打工,养活老公
作者:金 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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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00年的冬天,我带着简单的行李和500元美金走出了家门。去机场的路上,我的鼻子一直酸酸的。一上飞机我就哭了,对一个女人来说,孤身去另一个国家打工挣钱,要迈出这一步有多难!走出这一步我也是不得已。
1997年,我和丈夫先后下岗了,我不得不想办法挣钱。为了养家、供儿子读书,我卖过菜、摆过地摊,也炒过股票、做过产品代理,可以说只要能挣钱,什么都干过。最累的时候,我同时做好几份工作,白天出去摆摊卖东西,晚上挨家挨户去推销代理的产品,回家时已是深夜了,有时连热乎饭都吃不上。
但我从没喊过累。我是个很要强的人,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没认输过,这么多年,都是我在挣钱养活我们一家三口。我丈夫虽然有工作,可他每月的工资必须交给公公,一分也不能少,这是公公要求的。
最令我寒心的还是丈夫的冷漠。这么多年来,他从没关心过我,我在外面多么苦、多么累,他都没有一句温暖的话;对他父亲的无理取闹,他假装不知道,即使我挨了打,他也不会说句公道话。我挣钱养家、我挨打受气好像都是应该的。
后来,公公婆婆和我们分了家,我借了两万块钱给他们买的房子,这些钱,我拼命干了一年时间才还清。
如果不是家庭没有温暖,我可能不会选择出国务工这条路,可当时对丈夫真的很失望,我只想找个挣钱多的地方走得远远的。
开始我想去日本,可费用太高了,去不起,于是选择了韩国,费用是去日本的一半。我拿出多年的积蓄交了中介费,剩下的钱全都留给了丈夫,我对他说:“我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在家里千万把孩子照顾好了,我会给你们寄钱回来的。”
丈夫对我的走显得无动于衷,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他和他父亲一样冷酷、自私,在他看来,只要我能给他挣钱回来,去哪儿、做什么都无所谓。
那个冬天的早晨,当我走出家门时,感觉特别凄凉。儿子当时还在熟睡,他刚12岁,快要上初中了,我必须给他挣出今后十来年的学费,这就是我当时唯一的希望和动力。
我是通过一家中介出去的,当时他们说把韩国的一切都给我们安排好了。可到了那儿我们才知道自己没有合法身份,是“黑户”。当时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我被骗了。脑子里冒出好多出国被骗的可怕镜头。但已经来不及了,既然来了就只能听天由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接应的人把我们分别安排到不同的工厂打工,我去了一家制造手机零件的会社。那里的工作环境比我想像得要好很多,车间很宽敞,也很通风。最让我高兴的是那里有很多中国人,东北的、福建的、上海的……她们用汉语和我打招呼,听到自己熟悉的语言,我觉得不那么孤独,也不那么害怕了。
很快,我就被安排在流水线上开始工作了。工作很简单,难不住我,难住我的是语言。我对韩语一窍不通,来之前也没学过,流水线上的组长和车间的段长都是韩国人,他们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就是骂我,我也只能一脸木然地听着。所以,刚去的几个月,我很少说话,就是埋头干活。
工作是很辛苦的,早晨八点准时上工,夜里两三点钟才能睡觉。会社管吃管住,吃的东西总离不开韩国泡菜,住的地方又经常停暖气、停热水,有时大冬天的也不得不洗凉水澡;睡的是硬邦邦的榻榻米,没有暖气时,几个女工挤在一起还会被冻醒。韩国的冬天比天津冷上好几倍,每当我裹着棉被睡不着时,就忍不住想天津、想家、想孩子,也想丈夫,眼泪经常会把枕头浸湿。
想家的日子特别难熬,我每天都给家里打电话,用工厂的磁卡电话打跨国长途,只要一听到丈夫的声音我就开始流眼泪。我告诉他我在这边很苦,很想他们,他只是听着,嗯、啊地答应着,然后就是沉默,我希望听到的话一句也没听到,反倒是儿子,在电话里对我说:“妈妈你要注意身体,别累着。”我哭着答应说:“儿子你放心,妈妈没事。”我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难走的路,可为了孩子我也要坚持,既然出来了,不挣到钱我决不能回去。
最盼的就是发工资的日子。我刚去半个月就到了发薪日,半个月的工资连同加班费我挣了将近50万韩币,按当时的汇率换算,那就是3000多元人民币啊。拿着那些钱,我别提多高兴了,第一时间把工资还有我带来的500美金全都寄回了家,自己一分都没留。
发完工资就过年了,工人们都放假了,工厂里一下冷清下来。许多中国来的打工者也都各自找朋友过年去了,工厂里只剩下我和另外两个中国工人。
三个女人不敢出去,因为没有合法身份,只能躲在工厂里包饺子、喝酒、唱歌,没有鞭炮和烟花,没有电视,我们互相祝“新年快乐”,脸上却流着眼泪。小刘是河北省人,才20多岁,刚结婚不久就来韩国了,她在电话里对丈夫哭得死去活来,惹得我们两个也抱着她放声大哭……
那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惨的一个年。
过了几个月后,我逐渐适应了韩国的生活,不像一开始想家想得那么厉害了。不久,发生了一件事,跟我们一起做工的一个中国工人上街时被警察抓到了,因为她也是非法入境,很快就被遣送回国了。这件事令我惶惶不安,好几天都提心吊胆的。
因为担心被发现,在一位天津朋友的帮助下,我换了一份工作,在一个钓鱼场的厨房里做工。同样是管吃管住,每天也要工作十几个小时,前三个月工资是每月70万韩币,老板答应,只要做得好,三个月后就给我涨工资。
钓鱼场老板的父母是一对和蔼可亲的老夫妇,他们对我特别好,尤其是那位老太太,把我当女儿一般对待,她每天都教我说韩语,教我韩国的礼仪和风俗习惯,教我做韩国菜。休息的时候,她也喜欢和我聊天,问我为什么要出国打工,家里还有什么人等等。我觉得她值得信任,就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她。我说,我出国就是为了“辛苦我一个,幸福全家人”,只要能为一家人改善生活、为儿子攒出上大学的费用,我就是受再多的苦也值得。
老太太听了理解地点点头,又很感动,她觉得,我是一个女人,却像男人一样担起了全家人的担子,很了不起。她对我比以前更好了,从工作到生活,处处关照我。从她那里,我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这一点我非常感激她。
但我在钓鱼场只做了两个月就离开了,因为我觉得老太太“干涉”我太多了。
那时,我依然每月按时往家寄钱,依然把每个月的工资一分不少地寄给丈夫,自己一分都不留。老太太不止一次地对我说:“金淑,不要把钱都寄回去,你自己留一些好不好?”
我说:“我在这边管吃管住,又没什么花销,留钱也没用,还是都寄回去踏实。”
她说:“这样对你不好,你也要为自己想想啊!你给家里少寄点儿好不好?”
每次说这话时,老太太的语气都有些像是在请求我。当时我不觉得她是为我好,只是对她干涉我自己的事感到反感。我出国就是为了给家里挣钱的,有了钱当然都要寄回去,她不让我寄是什么意思啊?
在韩国那些年,我心里想的都是丈夫和孩子,从来没想过我自己。我不逛街、不出去玩儿,也不买东西,几乎一分钱都不花。
记得在韩国的时候,有个天津去的朋友曾经问我:“为什么你不留在家里让你丈夫出来打工?”他觉得,男人更应该扛起生活的担子,担当起照顾老婆和孩子的责任。对他的问话,我只有苦笑一声、叹息一声。
说实话,我不怕苦,怕的是异乡的孤独和亲情的冷漠。如果我吃的苦能换来丈夫的一句温情话,能让他懂得爱护我这个妻子,我也心满意足了。可是没有。丈夫从没主动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每次我打电话回去,他都很漠然,我问一句他就答一句,没有多余的话,也从没主动叫孩子过来听电话,只有在我坚持的时候,他才不情愿地叫儿子来和我通话。儿子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冷淡,也许是年龄增长的缘故,对我少了许多小时候的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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