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农民工:对话练习
作者:崔国发
七月流火。流火的七月烈日。在悬浮的半空中。经受热风的考验。含氧量低的天空。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一点一点地滴落着咸涩的汗水。
鸟翅也飞不到的高度。海拔起:一群民工油亮的脊背。一片血脉的横截面。在最深的痛里。裸露着原初深褐的肤色。
从第一根桩浇铸开始。艰难地攀缘。一双粗糙的大手。在钢筋与混凝土的硬度上。被磨砺的伤痕。在正午的光线里。触目可见。躬下腰来。被压弯的骨头。金与石的火进。在砖刀一劈的瞬间。穿过心灵的深邃。
靠卖力气为主的民工。戴着一只橘红色的安全头盔。在凌乱的工地上,如瓢虫一样爬来爬去。一身疲惫,却从来不喊一声累。
被骄阳刺痛眼睛的仰望,他贫穷的身子,被一片热烈的光芒。打造成一种坚韧的质感。支撑起自己的骨骼。在砖头与模板上行走,在瓦蓝瓦蓝的斜面上。揩擦岁月的尘灰。
搅拌机的吼叫。巨大塔吊的钩子,怎么也钩不住空寂的心事。
在帆布搭建的工棚里。沾满泥巴的手,长着老茧的手。抱起一瓶啤酒,用牙齿咬掉瓶盖,一袋花生米。一碟螺蛳肉,喝得有滋有味。
总是颠沛:没有梦的晚上,忍受着无尽孤独。
对话练习一
民工:喂,老板,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薪水?
老板:你问我。我问谁?工程不竣工,我也拿不到钱啊!
民工:那是你的事!也许根本就不应该拖欠咱的工钱。
老板:那这样,我派你去向业主讨。你现在就去。好不好?
民工:我又不是老板,我算哪根葱啊!
老板:你急什么急!反正到时候不会少你一个子儿。
民工:(叹息,捏泪)我能不急吗?我流落异乡。家里有八十多岁的父亲,卧床不起。两个小孩念书。女儿去年出了车祸,开刀欠了一老鼻子债。肇事司机逃跑了……我跟着你盖房子,十个多月了。一文钱都没拿到!唉,今年春节回家,可怜我的孩子。拽着我的衣角:爸爸,我下学期的学费……
老板:我不管,那是你的事!
(民工颤抖,不巧踩了一根钉子。从高高的脚手架上摔到地上,昏迷了。)
病房·对话练习二
飘在空中的落叶,扑向大地的虚空。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不仅仅出于怜悯,路过工地,没有人能体会他悬空的感觉。从窗口探出头来,在病中,一个披着罡风的影子。从断裂的网绳中穿过,这本来不该发生的故事。这本应向天空生长的方向。这本应高过楼体的生命,却没有想到,在某个险要的位置。突然像叶子一样飘落。
五分钟之前,他还想着,如果讨到了工钱。就去邮局给父亲寄治疗哮喘的新药。给孩子寄下半年的学费。可是现在。暮色低垂。夕阳还在晚风的余息里,苟延残喘。不知道他能不能在天色微亮时分。在一个好消息上醒来?
我可怜的农民工兄弟!他茫然不知。铭心刻骨的疼痛,连铁石也会在鲜血中叫喊。
看上去让人忐忑不安,命悬一线。他越来越令人揪心,这个男人,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这个在死神的手里被抓住又挣脱的男人。
我祈祷,黄土在下,苍天在上,当太阳升起。我亲爱的农民工兄弟,在晨光的氤氲里。一阵阵地传来风的呼吸。谁能打听到,他曾经历的那些苦难,他内心的欲望和隐含的一缕缕悲伤?
病房。寂静的病房。晶莹的泪滴。从细小的针头里汲出梦醒的声音。
对话练习二
病友:这位兄弟,你怎么搞的?
民工:唉,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
病友:看你头上缠着绷带,开刀了吧?
民工:(身体虚弱地)嗯,我在工地上打工,向老板讨薪时。他不给,我一激动,踩到一根铁钉。栽下来了。
病友:我在报上看过,有民工讨工钱遭追打,背上缝了十多针。
民工:这些黑心的老板!
病友:那你这手术的费用是谁付的?
民工:听医生说,出事的当天,老板来医院扔下两万块钱押金。再也没照过面,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呢?
病友:哪行啊,对付不了几天。在医院,每天连测血压量体温都要收钱。我刚入院时,他们只问:是公费还是自费?
民工:(无奈地)唉……
话吧·对话练习三
怀揣暂住证。在别人的城市里,背井离乡。
把行囊背在肩上。尤其是在晚上,遥望月华星辉。空对一片纯银的夜色,谁能触摸到亲人的脉息?听惯了沙浆的声音,藏在他内心的私语,已被一阵阵晚风掳走。心的疼痛,寻觅生命深处的旧址。陷入梦里的神色。抬起头,看那颗闪着泪花的星星。在深蓝的夜空上,留下流年的伤痕。也许他的病,只有一味药,在老家的田边地头。那丛野生的本草,才能治愈。
一棵深入血脉的草,到底有多重?一棵长势茂盛的草。在乡土的记忆里,颤动轻柔的举止。谁不知道你草民的身份。谦卑的草,那些不起眼的草。依然散发出青涩的气息。
披上那件布满粉尘的工装。让秋风吹落心的空阔与惆怅。一个人的孤独。一个人深怀的梦想,幸福,亲人,故乡,长在一年最渴盼的节气里,我无法确知,那些和他一样进城的庄稼人。我的农民工兄弟,站在月光下的工地上。在体内蕴含着汗酸和土腥。血液的循环。
把话筒贴在耳边,拨动那串亲切的号码。殷切地诘问一腔落拓的苍凉。
对话练习三
民工:喂,是孩子他妈吗?我的电话!
妻子:你为啥一两个月不来电话呢?
民工:(隐瞒实情)最近有点头疼脑热的。不过你放心。现在好了。
妻子:一个人出门在外,自己多保重!
民工:嗯。马上要开学了。孩子的学费……
妻子:学杂费免了,校长说,考虑咱家困难。连课本费都免了。
民工: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妻子:听校长说,国家政策,“两免一补”。村里的学童都免了。
民工:那爹的病呢?
妻子:多年的老慢支又犯了。前天都咯血了。唉,也没钱看医生,再这样下去。怕是捱不过今年冬天啦。
民工:(半天哽咽不语)……
妻子:你说话呢?
民工:我明天再找老板算帐!讨到工钱就回家。带爹去看病。
妻子:你多保重。 民工:你也保重。没事,我就挂了啊。
附白或点评
远走他乡。飘在工地上空的云朵,带上内心的隐痛流浪。扶摇飞鸟的动感。浮生若梦,被一道迅猛的闪电划破的霹雷。在高矗的楼顶上。发出生命的呐喊。做了一生瓦匠。盖了遍地新房,不管走到哪里。属于他自己的。就只有几块石棉瓦和一卷油毡搭成的小屋。
残阳渐暗。黄昏还没有融尽大雁的翅膀。行走在城市的边缘。拱生于黄土的夕光。在一抹斜晖里。染满泥水的风尘。我看见他。我的农民工兄弟。在青砖与灰浆的夹缝中,挤压疲倦的梦想。
风吹日晒。在挖掘机的轰鸣中,他早已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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