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3期


神话、信仰与习俗

作者:薛敬梅




  【摘要】文章通过西盟佤族“司岗里”神话现状调查,指出它是尚在佤族地区广为流传的活态神话,它与佤族传统信仰和习俗一起构成了佤族文化鲜明的特色,然而,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其传承的文化生态场域正受到冲击,“司岗里”神话传承的前景令人担忧。
   【关键词】司岗里;神话传承;活态;信仰与习俗
  
  说起佤族,不能不说到“司岗里”,“司岗”在佤语中是石洞,洞穴的意思,“里”则是走出来之意,“司岗里”神话不仅是佤族先民对世界来源的想象和解释,更是他们民族智慧和历史的诗意呈现,是他们精神文化凝聚的根基。“司岗里”神话主要在中国云南的西盟、沧源和中缅边境的佤族聚居区流传,并在长期的传承中形成了很多独特的说唱方式和信仰习俗。五十年多年来,佤族生产生活方式发生了迅猛的发展和变化,神话显然不适应在日益现代化的社会环境中存留,那么,“司岗里”神话今天的面貌如何,那个充满神性的世界是否已经离我们远去了呢?带着诸多疑问,我几次来到佤族的中心地区西盟佤族自治县寻访“司岗里”。
  
  一、“司岗里”神话的传承情况
  
  根据调查,佤族“司岗里”神话既可以用散文体的故事讲述又可以用韵文体的古歌演唱,笔者在西盟县田野调查的结果让人又喜又忧,喜的是“司岗里”仍然活在很多佤族百姓的生活中,忧的是一直未能找到能完整吟唱和讲述“司岗里”的人,而且能吟唱的人都已经很少了。在中课乡、岳宋乡和孟卡镇的马散等地,我们寻访了十多位能讲述和演唱“司岗里”的艺人或魔巴(即佤族的祭司),大马散的岩开、小马撒的岩冲、中课的桑格兰、尼端、岳宋的那荒都既能讲述又能吟唱,他们都一致说“司岗里”故事很多,很长,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唱不完,但在实际的讲述和吟唱过程中几个小时以后就说唱得不完整了,开始时完整的情节结构也被简单的描述所取代。“司岗里”的异文性很突出,除了人从洞出这部分基本相同外,其他的内容和顺序都有差异,吟唱的方式和调子也都不一样。
  在西盟笔者还走访了许多佤族群众,三十岁以上的绝大部分都知道“司岗里”包括很多内容,还能讲述“司岗里”的片断,并告诉我们小时候寨子里的老人常常讲“司岗里”故事给他们听,因为很有趣,所以他们就记住了其中的一些,他们普遍认为“司岗里”教给佤族人很多劳动生活的经验和做人的道理,实际上,他们最早的启蒙教育就是从听“司岗里”开始的,他们的伦理和价值尺度是建立在“司岗里”神话所构建的文化体系上的,尤其是作为叙事体讲述的“司岗里”,它可以根据现实需要任取其中的段落和单个故事讲述。他们对现在“司岗里”的日渐消失都感到有些失落,发出:“会说会唱的老人都差不多不在啦……”的感慨。年轻人对“司岗里”的了解则很有限,大多把它理解为是一个佤族祖先走出来的山洞,很少有人知道它是在一个创世母题下又派生出了许多具有系列性和连锁性的神话。还有的年轻人干脆就把“司岗里”理解为关于人从山洞里出来的一首歌,并马上唱给我们听,其实那是由现在的文艺工作者创作的歌曲,歌名叫“司岗里”。不过,大家都认同“司岗里”是属于佤族的,“你如果问阿佤人,你们从哪里来,任何一个阿佤都会告诉你,他们从‘司岗’来,并强调说人都是从‘司岗’来。”[1]这话确实一点不假。
  
  二、“司岗里”神话的活态显现
  
  今天的佤山仍是一片充满神性的土地,“司岗里”神话传承的现实土壤及心理依赖依然还在,这里还保留着万物有灵的信仰和许多原始文化的遗风,“司岗里”神话仍以各种方式存留在佤族的现实生活中,你随时都能感受到这里的人们对神灵的敬畏,看到他们生活中还遵守着很多神话中讲述的禁忌和习俗。正如民俗学家陈勤建所说:“可以这样说,神话,是迄今为止我们所能接触、感受到的人类最早的民俗之一,其本身就是内含多种学科知识萌芽的原生态精神意识团。”[2]
  2008年春节,我和几个朋友到西盟县城一位佤族干部家,不料却被挡在门外,原来他们家有人出远门去了,他们认为如果出远门的人还没到目的地前有客人到家里来会招来不测;在很多寨子,当我要求当地的佤族百姓带我到他们过去供奉人头的“鬼林”看看时,他们都会拒绝和劝说我,要不就只是远远站在旁边指点给我看。我常看到大榕树下有花草摆放着,那是他们用来供奉给树神的;哪家有婚丧嫁娶,那就是全寨人的事情……春节调查期间,我们几乎每天都能遇到魔巴去给人家“做鬼”(佤族祭祀活动的统称),在我询问过的佤族家庭里,家家户户都做过鬼。在大马散,“做鬼”的普遍和频率让我大吃一惊,他们日常生活外的活动几乎都要“做鬼”祭祀看卦,有人生病也是先“做鬼”,不好再吃药打针,或者两种方式一起来……佤族“做鬼”不仅名目繁多,而且必须要用动物来献祭,最常见的是鸡。“司岗里”神话中帮助过人的动物都可以用来作祭品,过去听人说佤族喜欢吃老鼠,这次看到他们挂在火塘上面的田鼠干,一问,才知道主要是用来备着“做鬼”用的,因为在“司岗里”中老鼠救过人功劳大所以可以用来做很多鬼。从魔巴在村寨中的重要性你就可以看到佤族百姓心中的世界仍是“司岗里”神话中那个神灵无处不在且影响和左右着人们生活和生命存在的世界,“司岗里”神话所支撑的佤族原始宗教信仰仍普遍存在并深刻影响着他们的生活。大马散大大小小的魔巴加起来共有二十多个,上了年纪的家长们不管孩子们理不理解,仍然按照“司岗里”中所传下来的规矩来安排自己的生活。
  “司岗里”神话的神圣性特征和影响还直接表现在人们吟唱时的谨慎敬畏及祭祀“司岗里”的仪式活动中。在调查期间,每次请求老人和魔巴吟唱韵文体的“司岗里”都要反复做工作,而讲述散文体的神话故事则从来没有遭到拒绝,究其原因是他们认为吟唱“司岗里”是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情,如果时间、地点和场景不对是不能唱的,否则祖先神灵会怪罪,魔巴在“做鬼”时的很多咒语也出自“司岗里”的相关内容,平时是不能随意说唱的,而且每次他们唱前都要先用水酒敬过祖先和鬼神才开始。在今天的西盟,“司岗里”祭祀仍然是县里最大的祭祀活动,新县城边有一个象征“司岗里”的祭祀山洞,每年的春节、木鼓节等节日和活动期间都要由县里组织佤族群众剽牛祭祀,笔者观看过三次祭祀,看到参加祭祀佤族群众的动作和表情都非常虔诚。我曾问过主持祭祀的大魔巴岩冲,作为政府组织的剽牛和祭祀是不是为了给外边来的人看而随意表演的,岩冲马上说:“那可不行,是真真的念咒和祭祀,如果祭辞念错了或者当时在场的人有乱说乱做的,神会怪呢,而且牛剽得好不好也可以预兆出很多事情。”而且当地佤族百姓都认为剽牛时经常起风变天是和祭祀的神灵有关的。我就着这个话题问岩冲怎么解释有次他主持拉木鼓,但那个木鼓是早就做好的,而且很多步骤都省了,岩冲告诉我那是因为做真正的木鼓要好长时间,为了给外边来的人了解一下佤族木鼓才那样的,“那个木鼓只是个假木鼓,不过,我还是事先请鬼神原谅了,这样他们就不会怪我了。”岩冲很认真地解释说。所谓真假木鼓也就是有无生命能否显灵的木鼓,他们认为现在做的木鼓基本上都是假木鼓了,岩冲笑着说:“‘司岗里’说木鼓是要砍头来祭的,不砍头就不灵了。”寨子里的很多佤族老人都会背他们的家谱,佤族父子连名的家谱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背到“司岗里”去,他们中的很多人很想到中缅交界的巴格岱看看那个传说中祖先出来的“司岗”,于他们而言,“神话是真实的历史,因为它是神圣的历史,这不仅取决于它的内容,而且取决于它具体发出的神圣力量。讲述起源的神话是在崇拜在进行的,而且讲述神话本身就是一种崇拜。”[3]“司岗里”神话就是他们的信仰来源和历史事实的记忆,如同“司岗里”中所说,佤族把写在牛皮上的文字吃了,所以他们的所有历史和知识都装在肚子里,记在老人们代代相传的故事里。“司岗里”神话不仅是他们遗传的密码,生命起源的象征,也规范了他们的世俗生活和精神生活,正是如此,佤族至今还恪守着同姓不婚,牛头崇拜、饮水酒、贺新房、舂鬼米、歌舞娱神等传统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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