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5期


土家族哭嫁习俗之探源

作者:朱 坤




  
  二
  
  如果把哭嫁习俗比作一条河,以歌取乐的性格是河的源泉,那么男女无别的民族观念,则是河的堤岸,在堤岸的束导下,这条河才定向汩汩流淌了千百年。
  土家男女之间以歌打闹甚至撒野的性格,同男女无别的民族观念密不可分。男女无别是前提和保障,没有男女无别的观念,以歌打闹撒野的性格就如无源之水,流之不远,也很难想象土家人会对男女打闹撒野而若无其事泰然处之。
  男女无别是土家族重要的民族形态之一。这种民族形态直到清“改土归流”之前,仍在土家族地区极为普遍。据《永顺府志》载土司时期,在服饰方面,“(土家)男女服饰不分,皆为一式,头裹刺花巾帕衣裙,尽绣花边”;在居住方面,“半室高搭木床,翁姑子媳联为一榻,不分内外,甚至外来贸易客民寓居于此,男女不分,挨肩擦背”;在平时劳动方面,“凡耕作出入,男女同行,无拘亲疏,道逢相遇,不分男女,以歌声为奸淫之媒,虽亲夫当前,无所畏避”。
  事实证明,任何一个民族在先民时期,普遍具有男女不分、男女无别的心态。由于各个民族发展进程不同,才逐渐产生各自的文化体系,这种心态必然受到这种文化的影响而改变。土家人长期生活在封闭的环境里,社会发展很慢,经历了长期的原始社会,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了先民的原始心态,其中包括男女无别,不像中原汉族那样很早就产生以儒家为正统的封建文化体系,对社会进行规范和约束。虽然土家族在婚姻制上也经历了群婚制和对偶制,但各自建筑婚姻大厦的基石不同,土家的基石是男女无别。恩格斯认为对偶制的产生,“便开始出现抢劫和购买妇女的现象”,这种现象在民俗中称“抢婚”。“抢婚”时,妇女必然哭喊挣扎以示反抗。因此,一些学者认为这种哭喊挣扎“则是许多民族哭嫁歌和哭嫁习俗最原始的形态”,“哭嫁最早起源于古代的抢掠妇女时的呼救声”。显然这种观点不适合对土家族哭嫁习俗起源的探讨。土家族地区男女无别,恋爱自由,“以歌为媒”。无论是劳动干活,还是赶集或路上相遇,男女之间总是盘歌以通情感,男女有意就一曲曲唱下来,甚至私定终身。土家族的传统情歌大致可分为试探、赠心、盟誓、离别、思念、成婚等,基本上反映出原始的自由恋爱的全过程。土家青年男女还有自己的恋爱节日,比如前面提到的“挑葱会”,男女对歌、幽会甚至野合,无人干涉。土家族的妇女在婚配上是自主的,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譬如,每年正月的祭祀仪式——摆手,祭祀结束后,“老年人出场,青年男女便尽情狂饮狂欢,在歌舞中自由谈恋爱,无拘无束;情意浓厚了,就可以相约至山林幽会。如果两男争一女,或者诸男追一女,女子往往要男子比武射箭,择胜者为意中人。以歌为媒、男女平等的原始自主婚姻,在土家男女心目中视为理所当然的,在土家地区普遍存在,不存在抢婚的因素,所谓古代掠夺婚姻是土家族哭嫁习俗产生的最初原因,纯属子虚乌有。
  那么,土家族地区的抢婚又如何解释呢?笔者认为,土家族的抢婚很可能源于土家人喜爱打闹的民族性格,与“哭嫁”如同一辙。只不过哭嫁的打闹限于几个人之间(新娘、伴娘、男女青年),而抢婚的打闹是男女两族的打闹,气氛更浓、场面更大。凤凰、吉首等地的土家族,当某一土家寨子青年男子爱上另一土家寨子青年以后,事先约定婚期,新郎邀约本寨男子高举灯笼火把敲锣打鼓去女方寨子抢亲;女方也事先约好一些人来阻挡,双方用“四言八句”争理,吵吵闹闹中,男方抢走新娘;新娘一方假意追赶,要把新娘夺回来,而假意争抢一番。土家男女青年自然不会放过时机戏谑调情浑水摸鱼,结婚的场所又成恋爱的场所。这种抢婚习俗,后来在很多地方演变成“栏门”、吃“茅宴席”。
  土家男女无别、男女平等的观念产生了与之相对应的婚姻自主制度。既然婚姻自主,哭嫁习俗也就不蕴含对封建婚姻哭诉的问题。但是婚姻作为一种文化,在发展流传过程中,一方面传承着这种文化的精神内核,一方面在传承中这种文化又产生一定的变化。这就是婚俗的传承性和变异性。就“哭嫁”而言,在传承“打闹”民族特性的同时,又由于社会的进步、统治者的干预,男女平等、男女无别的观念受到冲击,产生封建婚姻现象,造成爱情悲剧,妇女自然借“哭嫁歌”来哭诉封建婚姻以示反抗。哭嫁习俗自然渗入反封建婚姻的因素。
  环境的变化必然引起文化的变化,婚俗也如此,特别是在历史上,统治者为了便于政治上的统治,往往对古代旧俗遗风或当时的一些民俗转变成礼法。
  土家族地区社会发展一直缓慢,经历漫长的原始社会阶段,长期处于封建羁縻州郡管辖之下,土司制度的推行也长达数百年之久,直到清雍正乾隆年间,实行“改土归流”在土家地区设郡县直接统治,土家地区才由封建领主经济转变为封建地方经济。由此,汉土文化交流得到空前发展,土家文化与汉文化的接触中进一步发展,汉文化逐渐影响到土家人的生活,清明扫墓,五月五为端阳,竞渡龙舟;中秋以月饼、枣、梨相馈送;重阳携酒登高。土家人的服饰和语言,也逐渐趋向汉化,“男不裹头,女衣花布”,“能道官音者十之五六”。
  随着封建地主经济的逐渐兴起和壮大,封建伦理道德观念也逐渐渗入土家地区,土家族婚姻制度的封建化程度逐步加深。父母之命,媒约之言;门当户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封建婚姻、家庭伦理严厉地束缚土家男女成亲和其家庭家族。这样,包办婚姻日见风行,男女择偶和嫁娶毫无自主权,孩子出生后即由父母做主订婚,尤有甚者,父母指腹为婚,一经订婚,终生不能反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石头抱着走”。土家男女青年之间人为设置了一道屏障,“男女授受不亲”,媒人便应运而生,以往那种以歌为媒的自由恋爱被父母包办所取代。不遵从父母的意愿,不经过媒妁撮合的男女两相倾慕的恋爱,被看作是“私会”、“淫奔”,是违背伦理道德的。这种以牺牲爱情幸福的婚姻制度,必然遭到热爱自由的妇女的反抗。同时由于受封建伦理道德纲常的束缚,妇女的社会地位和命运也卑贱低下了。于是,善歌的土家女子在哭嫁时,用激烈的言辞来哭诉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愤慨。这就是哭嫁歌里哭诉封建婚姻制度的哭歌。这些哭歌,有对重男轻女的怨恨,“爷娘痛仔不痛女,仔是黄金留在屋,女士黄泥撒出门”;有对家长制家庭的控诉,“在家做女千般好,做人媳妇受人亏”;有对封建包办婚姻的哭诉,“人家放女选儿郎,你们放女选家当,拿女儿做买卖,不管女儿啥下场”。
  值得一提的是,一些学者夸大了哭嫁习俗这种反抗性,把一些表达人类共同美好情感的哭歌,也当作是对封建婚姻的反抗,并以此来断定哭嫁习俗起源于封建包办婚姻。比如,哭嫁习俗中体现“亲情”的哭歌,这些哭歌感情真挚、音调悲切,让人悄然泪下。如:
  (女):“我的疼儿的爹哩,
  我的疼儿的娘噢。
  今天的日子嘛,
  要分开来要分离。
  叫儿怎样想得开,
  叫儿哪样舍得家。
  我牙齿没定根,
  怎样离双亲;
  我头发没长长,
  怎样离爹离娘。”
  从文字表面上看,这首哭歌确实体现了妇女对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的控诉和反抗。但是真的如此吗?再如:
  (女):爹娘深恩还未报,唢呐一叫离娘门;
  炒菜煮饭谁来帮?砍柴喂猪谁承担?
   年老病痛谁服侍?弟妹年幼谁照应?
  叫儿如何不悲伤,叫儿如何放得心!“
  这首哭歌连用几个问句,设想离开父母后的情景,那股对父母关爱之情,多么浓厚的养育之恩,说自己“牙齿没定根”,“头发没长长”,言外之意,女儿还可以在爹娘身旁留几年帮爹娘多干几年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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