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斜对面窗口的女人

作者:袁 远

油滋滋的味道、休闲中心、俱乐部、商店林立的大街、女人、节日、近郊旅行、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人们说,这些都是神经的维生素。
  门尔东不知道人们这种共识从何而来。他从小生长在这个城市,身体一截截长成,精神一天天委顿,在门尔东看来,所谓的生活,在这里也是一条毒蛇。
  当然,一开始你可能感到兴奋,尤其当你年轻,以为生活是天上的神放到自己手中的一份礼物,是一大笔可随意支取不知数目的银行存款,是种种梦想即将演变成现实的呼啸之路,你会喜欢这条毒蛇,你以为那是一片艳丽的花纹、华美的图案,是神秘有趣、提精催情的游乐宫。那是因为你还太简单、太愚蠢,无法看到毒蛇背后隐藏的命运,你只看到、嗅到它放出的烟幕弹,它的恶毒的牙齿和邪恶的眼睛还在视线之外。
  等你看到,你已经中毒了,一切已无可挽回。门尔东不去想挽不挽回这种事,很早以前他父亲就跟他说过,当你觉得自己做了蠢事而后悔不迭,你一定忘了当时你非得那么做的理由,尽管可能是愚蠢的理由。
  绝望是一种什么形式呢?说白了,没有形式,它是无形的,也就是说它可以是任何形式。
  
  4
  
  放在另一间屋的手机骤然震响。
  门尔东没去理会,他做着自己的事。
  搁置小刀的那只抽屉里,还放着好几瓶云南白药。门尔东打开一小瓶,把药粉撒在伤口上。药粉激得整个小臂一阵发麻,门尔东用纱布将伤口处裹了一道。
  他的一双手臂上布满伤痕,还有腿上。不用再过多久,他捋起袖子的手臂,看起来就会像刚被缠了紧密的钢丝然后忽地松开一样斑斓。
  几年前开始,门尔东夏天出门就不穿短袖,也极少穿短裤了。原先他爱好游泳,而今这项消遣运动变成了一件颇为麻烦的事。前年,是他的表哥门尔盛发现,等附近一个娱乐休闲中心的室内泳池在晚上10点左右没什么人了,门尔东便去那里断断续续游了大约半年的夜泳。后来那个娱乐中心短命地倒闭,尽管不久后它又易主开张,可门尔东已失去了再去光顾的兴趣。去年,他陪客户到风尚购物中心旁的万紫宾馆喝茶,发现那儿也有个室内游泳池;也是人少,门尔东又找到了游夜泳的地方。不过几次之后,他注意到坐在服务台后的那个服务生总在贼头贼脑地偷偷看他,就扼杀了再去那儿的念头。
  门尔东考虑过是否在近郊买一套比较大的房子,屋顶修一个私人游泳池,那样他就能够重拾旧好,日子也会过得有趣点。钱不是太大的问题,问题是,他根本没有做那个事的心气,另外一个晦暗模糊的原因是,他就愿意让自己过得不舒服,他自己的某一个部分好像就乐于做命运的帮凶,帮着他作践自己。
  约莫十来分钟后,手机再次叫响。
  一个听上去心情十分好的女人声音从手机传来:“门大经理,在忙什么?”
  门尔东说:“没忙什么。”
  “那出来喝茶嘛。”
  门尔东找了个理由推辞
  女人在电话里游说了一阵,最后不得不放弃。门尔东打开电视,在碟架上翻找买回来还没看过的碟子。
  打电话来的女人是门尔东的大学同学,叫贾茵莱。这么些年来,贾茵莱是唯一一个跟他保持联系的大学女同学。这主要归功于贾茵莱,虽说是已婚妇女,论年龄也到了应该懒起懒动、神颓色衰的关头,但贾茵莱却显得活力不减,对老同学、主要是男同学们的热情仿佛万里长城永不倒,尤其近两年来,隔段时间她就频频打电话邀这个约那个,活动不外乎是吃饭喝茶。尽管每次她都会找些事情来说,比如想合作做个什么投资啦,为她老公的什么事情打听信息啦,但门尔东心里清楚,她哪是真有什么事情,无非找借口约人消磨时间。
  贾茵莱的老公不让她生孩子,因为那老公跟前妻有个儿子,养孩子的喜怒哀乐早够他喝一壶了,他自己人又经常在外地忙生意,孩子上寄宿学校,使得贾茵莱长期处于闲置状态。贾茵莱过着吃喝不愁万事皆闲的舒适生活,身材容貌却不知怎么搞得一路滑坡,前几年尚可叹无可奈何花落去,而今用鬼见愁来形容都不过分。外表虽然不行了,可贾茵莱的心思仍然暗潮汹涌。以她现在的姿容,去外面打捞男色不仅没资本,而且对她的家庭构成安全隐患,因此贾茵莱只有吃老本,找老同学瞎混混,聊以解闷。
  到现在这个年纪,门尔东已然搞明白,有过同学关系的人之间,很难在正经赚钱的事情上进行合作。互相敲敲边鼓帮衬一下是可以的,讲到长期协同战斗就困难了。他们过去的同窗生涯,都在彼此心中栽下了个性、意气之类的偏激印象,极大地破坏了今后需要人一把鬼一把、糖一颗屎一粒地为谋利益而共事的可能性。这些年来,门尔东的大学或中学男同学倒是不时地聚一下,聚在一起也主要是喝酒打麻将,下半身发了烧也鸡壮鸭胆结伴去嫖一火。毕竟成为牌友嫖友比成为战友而言,怎么都是好办得多,只需一时兴起就行了。
  门尔东对凑热闹向来没兴趣,打麻将打牌也不是他的喜好。至于贾茵莱,门尔东偶尔也应付一下,也算通过贾茵莱保持一些同学关系,尽管他心里相当蔑视那些关系。有什么关系是硬邦邦真格的?尤其是,若—个人不幸挨上致命之事,有什么关系能真的起作用?
  门尔东刚找到碟子,就听见外面的大门被打开了。有人进了门,走到他的房间门口。
  门尔东拉开门,是表哥门尔盛。
  门尔盛说:“你在啊,怎么刚才我在楼下没见你房间开灯?”
  “我刚把灯打开。”门尔东说。
  “正好,”门尔盛说,“去喝点儿酒。”
  门尔东T恤的长袖已经放下了,他又给自己加了件外套,把自己遮蔽得相当严密,门尔盛看不出异样来。
  和门尔盛走出宅院大门口时,门尔东又一次想到,既然都在同一个院子里,怎么他一次也没碰到过他的“斜对面”楼上的那个女人?假如某一天果真碰到了呢?最大的可能也就是个擦肩而过。不过门尔东还是因为这个念头,体内的某种液体又晃荡了一下。
  很多年他没碰过女人了。他对女人的感情,复杂莫测得让他自己都感到窒息。
  
  5
  
  南城庭园这个住宅院里,唯2号楼面向一个大十字路口,既临街,又全是大户型,所以大部分被人买来做写字间或办公用房,在整个生活气味十足的院子里,俨然一个身着滑溜职业装的异类。门尔东住的就是这栋楼。
  整套房子170多平米,但门尔东住的只是其中一小间,其他部分是东盛广告公司的办公室。也就是说,门尔东住在东盛广告公司的一个角落里,他的房间窗户朝向院里。
  白天他在公司上班,打开房间门,直接就进入办公室。他的头衔是东盛广告公司副总经理,老板兼总经理是他的表哥门尔盛。
  公司是门尔盛和门尔东两个人的,门尔东在公司里占有一部分股份。但门尔东更愿意人家认为公司是门尔盛一个人的,他无非是门尔盛的一个帮手。事实上,搞这个广告公司也确实是门尔盛的意愿,公司是门尔盛一手一脚搞起来的,它的运作管理、发展扩张也主要体现的是门尔盛的思路和野心。门尔盛是个心思活跃不知倦怠的人,其貌不扬,脸色发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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